第1章 屋頂
屋頂
【悶熱的夏雨短暫灑落，卻帶來了漫長不盡的潮濕。】
前兩天剛下過雨，小巷子裏潮濕黏膩，不規則的牆體上爬滿了綠色的植物，稀稀拉拉的雨痕留在上面。
池歲閑拖着箱子走在最後面，巧妙地躲過了一個水坑。
但是明顯技術不夠。
身後的行李箱不幸地粘上了污水。
啧。
池歲閑心裏煩悶。
“哎呀，我都說了不要住在這種地方了，江南邊有塊兒好地兒，路修的又直又長。一排小別墅，還靠着海，風景好住着也舒服......”
一個女人穿着高跟鞋穿着旗袍身姿婀娜，就是嘴上喋喋不休。
這個女人是池歲閑他媽——戴婵。
池歲閑懶得理。
他又往後扭頭看了看。
一個中年男人拿着一根盲杖跟在後邊摸索着走路。
池歲閑的視線許是太過惹眼。
中年男人仰起臉看向池歲閑的方向，眼神無光，眼珠控制不住的亂瞟，看起來憨憨傻傻的，是個憨厚的盲人。
也是池歲閑的父親，池健安。
“你快走，爸就跟在後面。”
說完還象征性的把另一只空閑的手擡起來朝着池歲閑向前揮了揮。
池歲閑剛想走回去扶自己的父親，但是擡眼卻看到一個人影。
這裏的小別墅都很老舊，建築也獨具特色，平均高度都不高，和戴婵說的江南邊的別墅區根本沒法兒比。
一個和池歲閑年齡差不多大的男生坐在樓頂，旁邊還站着一只大黃狗，那男生手裏削蘋果的動作不停，但是視線卻和池歲閑對上了。
“你不用擔心你爸，他啊這麽多年了肯定也習慣了瞎眼的生活。你讓他自己走，沒多遠，怎麽你上學了還能天天在家照顧你爸啊？你要實在是不放心啊我給他請個阿姨來照顧也行......”
池歲閑聽了這一番話不耐煩地皺眉，拖着箱子朝他爸走過去。
行李箱的輪子在地上摩擦發出刺耳的響聲。
房頂上的男生被池歲閑突然變臉吓了一跳，把手裏的蘋果皮扔給了大黃狗然後莫名心虛地聳了聳肩。
大黃狗卻很開心，稍稍跳起來接住了蘋果皮還興奮地叫了兩聲。
“不用請阿姨！”池歲閑一手拖着箱子一手拉着他爸往前走。
戴婵也不懂池歲閑從哪兒來的情緒，被池歲閑一句話吼的愣在原地。
緩了一會兒兒子和前夫都進家門了她才擦了擦眼角的淚跟了上去。
池歲閑推開院子的鐵門，這房子比他想象中好，至少這個門沒在他推開的時候發出尖銳的金屬摩擦聲。
“這院子還行吧？我找人挑了好久才找了這麽個合你要求又離你學校近的房子。”戴婵站在門口，一臉都是渴望贊同的表情。
池歲閑覺得戴婵的聲音有些不對勁，他偷偷瞟了一眼，只見他那個不怎麽稱職的媽眼睛紅紅的。
愧疚油然而生。
再去看他爸，還是一副挂着笑的老實模樣。
池歲閑從小幫他爸幹活做什麽事都利索，為了避免他爸跟他搶着幹池歲閑以最快的速度把行李收拾好了。
“爸，你別忙活了，我都收拾好了。”
池健安嘿嘿笑兩聲然後嘴上說着“爸去做飯，爸去做飯。”
戴婵張了張嘴想說什麽，但是又想起了池歲閑在路上的态度不做聲了。
池歲閑心細注意到了戴婵的動作然後鑽進廚房。
這裏畢竟是城市裏和他以前生活的地方不一樣。
他和他爸以前住的地方有時候用柴火做飯有時候用煤炭做飯，但這裏用的是天然氣。
他一個年輕人都沒用過這新奇玩意兒更別說他爸了。
戴婵知道這是一個表現的好機會趕緊走過去。
“歲歲，這是燃氣竈，做飯的時候擰這個按鈕就可以了，擰到這裏是小火，擰到這裏是大火。”戴婵給池歲閑示範了一遍。
這個本就不難，池歲閑學會後把他爸帶過去。
然後極其耐心的教了好幾遍。
“以後在這裏用這個做飯。”
池健安用的并不熟練，中間還燙着一次，池歲閑的臉黑了下來。
他不是因為不耐煩教父親做飯才生氣的。
“我都說了我不轉什麽學，你非讓我轉。”
想讓池歲閑轉學的是戴婵，但是這時池歲閑說的卻是他的父親池健安。
池健安還是一副老樣子，他雖然看不見但是能感覺的到池歲閑生氣了，便又繼續陪笑臉。
“爸想讓你考個好大學。”
池歲閑默不作聲心裏的愧疚感更重了。
“其他事情上可以退讓，但是學習啊必須朝着最高的目标邁進，沒有什麽比知識更重要。”池健安本人和他的話一樣。
他可以在一切事情上遷就溺愛池歲閑，但是唯獨學習上他要讓池歲閑抓好一切資源。
戴婵是真沒想到池健安有這麽長遠的眼光，他有錢的老公死了後唯一惦記的就是他的兒子，第一次去找池健安商量帶池歲閑轉學的事時她以為對方不會答應便做好了三顧茅廬的準備。
結果池健安聽完之後樂樂呵呵地答應了，倒是池歲閑是個不折不扣的犟種，說什麽也不願意離開那個小地方。
後來還是她答應把池健安這個拖油瓶帶上他兒子才勉強答應。
“我知道的爸，我會好好學習的。”
戴婵給池歲閑轉的學校在整個安海市是重點裏的重點，他不了解池歲閑的學習成績怕這父子倆心裏期望太大最後打水漂。
“歲歲啊，你成績怎麽樣啊？安海一中是安海市最好的高中。”
“歲歲學習好，從小就不用操心，後來中考還考上了省會的三中，那可是全省的重點！”池健安說的時候非常自豪，語氣都飄飄的帶着尾音。
戴婵滿臉疑惑，這和她預期的不一樣。
她從國外回來去瑞城省找池歲閑的時候見到兒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學校解決池歲閑的打架問題。
一個打架被喊家長的小孩竟然學習成績不錯？
戴婵覺得池歲閑雖然上了瑞城三中成績也不一定好，估計是個吊車尾吧。
“那歲歲平常都考第幾名啊？安海一中裏面可都是大神。”
池歲閑沒擡頭自顧自的吃飯，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你怎麽知道我不是大神？”
池健安一聽池歲閑這話也樂了，“對，咱歲歲在三中的時候經常考第一呢！”
戴婵更疑惑了，那次在辦公室見到老師那老師也是不耐煩的情緒，學習這麽好老師怎麽還一副看不上的樣子？難道這老師沒有師德嫌貧愛富看家庭背景？
池歲閑吃完飯出去了。
戴婵搖了搖頭不想了，反正現在她回來了也有錢了沒人能欺負他兒子。
池歲閑閑的無聊在院子裏看牆上那些植物，密密麻麻，蔥蔥郁郁，比他有活力。
突然他聽到幾聲狗叫。
那聲音好像來自天上。
池歲閑擡頭尋找聲音的來源，結果看見了進門前站在房頂的那個男生。
進門前只顧着看人了完全沒注意到旁邊還有條狗。
池歲閑的目光不算友好，甚至帶着一種換了地方的不适應感，但是這種情緒無法準确外露，在別人看來表情就有點兇了。
這位池歲閑認識的第一個鄰居叫嚴舟野，名字很嚴肅但是人卻沒有這麽嚴肅。
他站在房頂看着池歲閑兇狠的表情笑了笑，然後漫不經心的把手裏的最後一塊蘋果放進嘴裏。
這個動作在池歲閑這種狀态下看着格外的賤和挑釁意味十足。
站在房頂上的大黃先是朝着池歲閑不滿的叫了兩聲，然後又因為嚴舟野沒給它分蘋果開始狂吠。
嚴舟野一只手捏住大黃的嘴說了句“抱歉”。
池歲閑皺成眉頭的結沒有解開。
對方家樓下有個老人喊了句：“吃飯咯。”
嚴舟野才拽着繩子回去，那狗轉身時看見他又叫了幾聲。
啧。
狗和主人一樣煩！
池歲閑轉身回了房間。
池歲閑在家裏教了池健安一些基本生活操作後第二天就去安海一中了。
現在是七月份，安海一中開學早，暑假放了沒有半個月高三的學生就被拉着來上學了。
還好他以前上的好歹是個省會裏的高中，不至于到了這裏顯得沒見識，本來他是準備自己一個人來的，從小到大他獨立慣了。
但是戴婵的母愛消失了十年，等到他上高三了馬上十八歲了才恢複。
池歲閑辦好一切手續跟着班主任往教室走的時候看到了許多同學蹲在走廊上一人拿着一張紙不知道在寫什麽，他估計是考試。
班主任是個男的，大腹便便，面相看着也不好接觸。
偏偏說話的聲音輕聲細語，和長相很有割裂感。
正當他想着的時候班主任說話了。
“他們呀這是在進行小測驗，每周一次，滿分即算過關，過不了的直接喊家長，所以啊為了讓你父母不要太辛苦你可得好好學習啊！”
“嗯。”
池歲閑不理解這是什麽變态規則，都這麽大的人了有事還要找家長，明明他們學生就是獨立的個體年紀也不小了能擔事了找家長做什麽？利用學生的愧疚心？
他爸身體不好可不能因為這種小事總往學校跑，找戴婵那就更算了，他和戴婵本來就不熟他不好意思麻煩。
“我知道你們沒法理解這種規則，但是安海市所在的地方是高考大省，不這樣沒辦法，就得這樣才能考的好呢！要不然競争這麽激烈誰能考得上清華北大啊！家長我們要多多理解，學生要好好努力，最後高三一年，拼他個無怨無悔！”
戴婵跟着應和班主任。
池歲閑心想不愧是班主任，随時随地洗腦打雞血。
突然池歲閑感覺腳下有東西絆了一下，然後整個人不受控制的向前倒去。
他就這樣在來到這個新學校的第一天在全班面前丢了個大人。
動靜太大引得許多人擡頭朝池歲閑看去，本來沒注意到班裏有轉班生的同學這時都知道了池歲閑。
“看什麽看？還有十分鐘交卷！誰過不了就等着讓家長來見我吧！”班主任先是朝着躁動的班級大喊然後為了緩解尴尬又轉移話題。
“你叫池歲閑是吧？這次的小測驗你不用考，但是下周的就躲不過去了，不過不用擔心，這小測驗只有兩道大題，考半個小時，題型都是上課講過的，咱們班啊雖然不是尖子班但是咱們班很多人這個小測驗還是可以過去沒問題的。”
池歲閑現在沒心思應付這個班主任，他站起身後扭頭看了一眼是誰絆他。
結果看到了一個格外眼熟的面孔，池歲閑看着竟還有幾分親切。
這個熟面孔就是他的那位站在房頂上遛狗的好鄰居。
嚴舟野早早寫完了卷子坐在凳子上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看到池歲閑看過來的視線又像昨天一樣說了句“抱歉”。
不知是不是無心之舉，反正池歲閑覺得這人算是和他杠上了。
等到小測驗結束戴婵也離開後大家都回到了教室裏，有不少人好奇地轉頭看池歲閑。
池歲閑不太會和人打交道，這些人看過來時他還是一副不好惹的表情。
有些人看過之後就有點悻悻的再也不扭頭朝他這邊看了，但是有些人不怕，專門挑釁一樣看池歲閑。
池歲閑懶得理這些人，好不容易從瑞城折騰過來是來學習的不是和煞筆鬥智鬥勇的。
他一手拽過外頭蓋在頭上趴在桌子上睡覺。
結果昨天晚上因為認床沒睡好一個課間他就這麽睡死了過去。
上課了倒是有幾個好心的同學想喊他，可是都礙于池歲閑兇狠的表情停下了動作開始事不關己高高挂起。
這節課是英語課，池歲閑最不擅長的一門課。
英語老師一進教室就鎖定了坐在後面的池歲閑。
這個英語老師是個脾氣急躁的小老太太，現在看着睡覺的池歲閑就跟看到了眼中釘肉中刺一樣。
“來吧，提問一下。”
她把書往桌子上一扔眼睛直直地盯着池歲閑。
結果這人一點反應都沒有還睡得正香。
其他同學被吓得不輕，但是偷偷擡頭看到老師看的是池歲閑後便又松了口氣。
“上節課我講了一篇範文，找個同學口述一遍範文中的知識點。”她沒有裝模作樣地環視教室而是直接喊了池歲閑。
池歲閑是被周圍的同學推醒的。
他站起來的時候煩躁的抓了抓淩亂的頭發。
他的心情像他的頭發一樣淩亂。
有同學替他向老師解釋了他是新來的，小老太太的心情并沒有好到哪兒。
“那就把範文讀一遍吧，清醒清醒，開學第一天就這麽困，往後還有一年呢你怎麽熬？”
有人把範文遞到了池歲閑桌子上。
他拿起來就讀。
還沒讀兩句全班的人就再次因為他在同一天發出第二次爆笑。
池歲閑的發音不标準。
這個班級算是安海一中的國際班，自己考上來都按名次排班，花錢進來的都在這個班，好在這個班裏的學生都不僅家裏有錢自己還知道努力，硬是超過一衆班級沖到了年級第二的水平。
池歲閑的讀音其實已經算是過關了，但是這個班裏有不少是小時候在國外長大的要不然就是從小請一對一外教的，這麽一對比池歲閑的讀音就顯得格格不入了。
小老太太的表情更臭了，“我知道你們這個班的都是有錢人，但是能進咱學校的總歸還是要看一看成績的，你們這個班是選的什麽物化地是吧？怎麽腦子全用在學理科了？英語一點不學？”
池歲閑心裏有些憋屈，他也不想從小就在那個破破爛爛的小鎮長大，他也想從小就擁有優越的教育條件，可是這個世界上的事情不是他想一想就會有的。
“好了，坐下吧，我的目的不是為了為難你，我想今天你深刻的認識到了自己的劣勢學科，希望你在未來的一年裏不遺餘力地去提升它，直到你不會在最後成績上因為它而遺憾。嚴舟野，你來讀一下。”
小老太太看出了池歲閑的窘迫。
池歲閑坐下後聽到周圍的嘀嘀咕咕的議論聲。
“嚴舟野算是咱們班口語最好的了吧？”
“聽說他小時候住在國外......”
池歲閑把人名和臉對上了，怎麽這人有種處處和他過不去的感覺？
今天的上學經歷和以前在瑞城三中一樣不愉快。
回家的時候池歲閑路過嚴舟野家門口。
好巧不巧，那只大黃蹲在門口等主人。
它好像是感受到了池歲閑和它主人身上的排斥的磁場一樣朝着路過的池歲閑不停的叫喊。
池歲閑朝着大黃做了個鬼臉。
“大黃很喜歡你呢。”
大黃身後的門虛掩着，嚴舟野從門裏面出來。
池歲閑愣在原地，和一條狗計較未免太過丢臉了，等等，這狗不是在等嚴舟野嗎？嚴舟野怎麽已經回家了？那這狗坐在門口幹什麽？專門為了等他然後吓唬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