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早上7點50,離正式上課還有10分鐘。拐進教學樓,韓墨的腳步便逐漸遲滞,最終緩緩停在階梯教室門口。
他垂下眼睫,扣着書包帶的手指下意識緊了緊,指節因用力過度微微泛白。
旁邊經過的兩個女生見他駐足,忍不住偏頭看過來,聊天的聲音陡然放輕,口裏說着旁的事,眼角的餘光卻都往這邊瞟來。
韓墨仿似渾然不覺,低垂的目光全都落在左手掌心裏的那杯熱牛奶上,仿佛那是此刻世間唯一要緊的物事。
溫熱的觸感透過掌心傳遞到身體乃至心裏,讓日趨冰冷的心髒跳動得不規則起來,也像在提示韓墨,再不進去,牛奶要涼了。
抿了抿唇,他終于下定決心般擡腳走進教室。無需刻意尋找,只輕輕一掀眼皮,那道顯眼的身影霎時便落入眼底。
呂潇坐在教室中間靠前的位置,此刻,勁瘦修長的手臂撐在桌面上,骨節分明的手指懶洋洋托着下颌,跟坐他旁邊的室友趙博明閑聊,眼裏的視線卻顯得飄忽不定。
韓墨一走進教室,裏面一多半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他壓下心頭強烈的不适感,依舊低垂眼睫,頂着這些或灼人、或探詢的目光,緩緩走到呂潇桌前。
桌後的人臉色一僵,之前漫不經心的狀态霎時收了個幹淨,眼神也不再四處游移,只死死停留在趙博明敦實的側臉上,仿佛那兒此刻突然開出了什麽奇花異卉。
趙博明被盯得微微一愣,話頭兒不由自主慢下來。他轉過臉瞥了韓墨一眼,忍不住輕嗤一聲,身體重重往身後的椅子上一靠,雙手抱臂,唇角帶着一抹嘲諷死死盯住眼前白皙微紅的面孔。
呂潇也将上身緩緩靠向椅背,十指交叉放在桌面上,長長的眼睫垂下去,蓋住了眼底莫可名狀的情緒。
韓墨感覺自己的臉頰在發熱,心髒跳動得混亂而無序。他努力忽視面前兩張面孔上的冷漠、拒絕和譏诮,朝着呂潇輕聲開口:“吃過早飯了嗎?”
呂潇聞言将下颌偏向一側,繼續垂着眼,仿佛壓根兒沒聽到這句問話。旁邊的趙博明唇角又往上揚起幾分,笑容卻未達眼底。
韓墨身側的另一只手緊緊蜷起,透明杯子裏的熱牛奶被他擠得又往上升起幾分。
僵持片刻,他像突然回神一般,将手裏的牛奶杯輕輕放在呂潇桌角,低聲道:“給你帶的熱牛奶,記得喝。”說完便轉身疾步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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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博明死盯着對方穿過過道、走到教室最後一排落座,這才轉回頭,鼻孔裏輕哼一聲,湊到呂潇身邊低聲問:“這人特麽什麽意思?”
呂潇面無表情地扯了扯唇角:“誰知道呢?管他什麽意思。”
趙博明猛點頭:“對!管他什麽意思,甭理他就對了!”
韓墨坐在教室最後一排,目光無數次遙遙掃過斜前方的背影和那杯牛奶。
背影挺拔端正,兩個多小時的上課時間裏,從來沒回過半次頭。牛奶也穩如磐石,沒有被挪動過分毫。
随着時間流逝,韓墨的心髒一點點沉了下去。
這節《新聞傳播學研究方法》,是大二下學期唯一一節全年級公共課,也是韓墨一個星期內唯一一次可以光明正大見到呂潇的機會。想要再次不慌不忙無所顧忌地看到那道背影,要再等一個星期。
下課後,學生們陸續收拾東西離開,桌面重新變得幹淨整潔。那杯放在桌角、從始至終都沒被人碰過的牛奶,在空曠的教室裏一下子顯得格外突兀。
韓墨從後排慢慢走到那張桌子前,盯着牛奶看了一會兒,重新将徹底涼了的杯子握在自己手裏。兩個室友默默跟在他身後,陪他一起走出教室。
走到垃圾桶邊,韓墨腳步一頓,擡手就要将手裏的東西扔進去,白宇凡眼疾手快攔了下來:“哎哎,別介!別浪費糧食啊,你不喝我喝!”
他一把奪過牛奶,撕掉吸管包裝插進塑料杯裏,一邊喝一邊沖韓墨眨眨眼,整套動作行雲流水、駕輕就熟。
韓墨擡眼看過來,輕輕揚了揚唇角,笑意未達眼角便倏忽散去,仿佛只是一不留神間的一個錯覺。
王嘉浩頗有眼力見兒地轉移換題:“接下來沒課了,離吃飯還有點早,咱去哪兒呀?回宿舍嗎?”
韓墨淡聲道:“我去圖書館。”
王嘉浩哀嚎一聲:“又去圖書館啊?墨墨你還讓不讓我等凡人活了?”
韓墨淡淡扯了一下唇角:“又沒讓你去。”
“不是,一想到你作為咱學院頭號學霸,還整天泡圖書館,我就算跑回去玩游戲,手都不可能穩的啊!”王嘉浩繼續哀嚎。
韓墨斂容低聲道:“這段時間,我想讓自己忙一點。”
王嘉浩笑容一僵,收起臉上的不正經,飛速跟白宇凡對視一眼,有點兒不知該怎麽往下接了。
白宇凡強笑一聲道:“那墨墨你趕緊去吧,晚了該找不着座兒了。今天球隊有訓練,下次我陪你一塊兒去圖書館。”
話音才落,白宇凡立刻意識到自己失言,閉緊嘴巴,将求助的目光抛回王嘉浩。王嘉浩無奈撇撇嘴,在韓墨看不見的地方沖白宇凡翻了個白眼。
果然,靜默片刻,韓墨輕聲問:“今天球隊訓練啊……所有隊員都參加嗎?”
白宇凡尬笑道:“那個……應該是吧,我也沒細問過,教練是微信通知的我。”
王嘉浩趕緊打岔:“我思來想去,還是學習比較重要,墨墨你帶我一起去圖書館吧!”
沉默了一會兒,韓墨低聲回:“嗯。”
他心裏明白,就算跟着白宇凡去了球場,等待他的,不過是又一場冷遇。
這四十多天來,無數次主動靠近,無數次被推拒、漠視,相似的場景反反複複上演,對天性清冷甚至有點社恐的韓墨來說,真的很煎熬。
他想等一個呂潇不那麽生氣、不那麽抗拒的時機,兩個人靜下心來好好談一談,可惜這樣的時機似乎越來越難等到了。
呂潇從最開始的暴怒、失控,轉變為現在的冰冷、決絕,抗拒的姿态有增無減。
韓墨不善言辭,也不太會哄人,從前兩人在一起,都是呂潇哄着他,現在這種局面,他是真的有點不知所措了。
最終,王嘉浩跟着韓墨去了圖書館,白宇凡一個人去了籃球館。
轉頭看了眼兩位室友遠去的背影,白宇凡眼底微暗。
上周球隊訓練,韓墨掙紮猶豫很久,買了一提運動飲料跟着他去了球場。然後,當着球隊所有兄弟的面兒,他被呂潇各種冷臉無視,被趙博明各種冷嘲熱諷……
想到這些,白宇凡心裏越來越不是滋味。
韓墨長了一張極出色的臉,膚色冷白,眉目疏朗,鼻梁直而挺,唇角微微翹起,配上他總是清冷淡然的神色,不熟悉的人看過去,總給人一種睥睨衆生的高冷男神範兒。
加上他入校時令人咋舌的高考成績,和之後一以貫之的全優績點,大家看他,都是一種高山仰止的心态。
可是,在一個宿舍住久了,就會知道他其實不是那種冷淡傲慢的人,只是天生好靜,不大愛說話,甚至有點輕微社恐。
但與此同時,韓墨天性純良,待人極誠懇,甚至帶了一點點懵懂的天真,從來也不覺得自己顏值高、成績好是什麽值得驕傲和誇耀的事。為此,宿舍裏每個人都喜歡他,連一向別扭個色的朱子鳴,也只服韓墨一個人。
在白宇凡看來,這樣一個人,天生就該被善待,被呵護。如今,一次次眼看着他被前男友折辱,雖說都是些不起眼的小事,難免還是令人忿恨難平。
白宇凡至今都不知道兩人分手的原因。
大一一整年,明眼人看到的,都是呂潇黏在韓墨屁股後面東奔西跑,直到一年後的暑假,才終于捅破窗戶紙,守得雲開見月明。
大二上學期,兩人在兩間宿舍內部小範圍出櫃并宣布了在一起的消息。
就這樣,呂潇仍不滿足,若不是顧忌韓墨一貫低調內斂,他恨不能昭告全天下,這人成了他男朋友。呂潇對韓墨的迷戀和寵愛,只要長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
誰知大二下學期一開學,形勢急轉直下,白宇凡返校第一天,就得到了兩人分手的消息。
起初他還以為,分手是韓墨提的。沒想到觀察了幾天才赫然發現,冷冰冰不給人好臉的是呂潇,上趕着當舔狗的居然是自己的男神舍友。
白宇凡實在無法想象,韓墨這樣的人,為什麽會被甩?但他不敢開口問,每每看到韓墨分明很難過還要強作鎮定的眼神,他都不忍心問出口。
戀人分手,還分得這麽不愉快,最可能的理由無非是其中一方劈腿。可是韓墨顯然沒有也不會劈腿,看韓墨屢屢想找呂潇複合的樣子,呂潇應該也沒劈腿……
“白宇凡,還不趕緊過來,慢吞吞磨蹭什麽?”教練一聲大喝,打斷了白宇凡的思緒。他忙小跑幾步進了球場,眼神下意識往呂潇和趙博明那邊飄過去。
那兩人也在回看他,眼神相遇,雙方微不可查地互相點了點頭,臉上都不帶什麽表情。
其實兩間宿舍以前關系特別好,雖說不同專業不同班,但同級同學院,宿舍又離得近,托呂潇追韓墨的福,從大一軍訓開始,兩邊就玩到了一塊兒。
後來那兩人在一起之後,兩間宿舍更是像一家人一樣,無論出去玩還是聚餐,總是混在一起。
如今呂潇跟韓墨分手,還分得這麽不明不白不痛快,連帶着兩間宿舍其他人的關系也跟着尴尬起來。
打了幾個小節,教練挨個跟隊員指出問題之後,讓球員們去場邊休息二十分鐘。
呂潇明顯心情不佳,不再像上學期那樣跟球隊其他人嬉笑打鬧,只遠遠找了塊空地坐下去,一手撐地仰着頭發呆。趙博明靜悄悄坐在他旁邊刷手機。
白宇凡慢慢走到呂潇身邊坐下。呂潇偏頭掃了他一眼,一句話沒說繼續盯籃球館天花板。
白宇凡躊躇片刻,低聲道:“潇哥,你跟墨墨,有什麽事不好說開?幹嗎鬧成這樣?”
呂潇有點煩躁地皺起眉,淡聲道:“沒什麽好說的。”
白宇凡不甘心:“當初追人的是你,現在甩人的也是你。墨墨找你那麽多次,你連個開口說話的機會都不給他,是不是有點太絕情了?”
呂潇還沒開口,旁邊的趙博明先出聲了:“誰絕情了?你特麽搞清楚狀況再說話!就他那種人,算我們潇兒當初瞎了眼,倒了八輩子黴才會追他!給什麽開口機會?開口跟他複合?想都別想!”
白宇凡心裏的火一下冒了出來:“他哪種人?我問的是呂潇,你少特麽插嘴!”
趙博明嗤笑道:“呂潇連提都不想提他,你問也白問。既然你今天過來了,我這兒也正好托你帶句話,讓他以後少莫名其妙來煩呂潇,呂潇不可能跟他複合!”
白宇凡咬了咬牙,忍着狠狠揍趙博明一拳的沖動,轉頭問呂潇:“潇哥,這真是你的意思?”
呂潇終于舍得将視線從天花板上挪開,又轉而垂頭盯着木質底板,靜了片刻,沉聲道:“是。”
白宇凡深吸一口氣,偏過頭狠狠點了幾下,啞聲道:“行,行,算你狠……希望你以後別後悔!”
呂潇繼續垂着眼皮,又變回一聲不吭的狀态,趙博明嗤笑道:“您盡管放心吧,咱後悔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