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025
第25章 025
聖駕十月底回京,太子一回到毓慶宮,還不到兩日,就病倒了。
這一路南巡,太子在人前都是精精神神的模樣,可到底是病弱了十年的身體,不可能瞬息之間就調養好,全靠身邊跟着的醫生細心調理,才将這南巡撐過來了。
江南走一回,太子聲望固若金湯,甚至比從前更好,胤礽回來就松了一口氣,這就撐不住卧床了。
他這病,有真有假。康熙深通醫理,中醫西醫都很有研究,縱然當初有些假的,但為了取信康熙,這麽些年也弄假成真了。
還好有弘晳在,胤礽就放心養病了。
弘暎的滿月宴後,康熙在乾清宮召見胤礽。
“怎麽養了幾日,還沒養好?朕瞧你似又瘦了些。”弘暎的滿月宴上才見過的,那會兒康熙覺得太子精神還不錯的。
太子道:“許是節下忙亂,事情多。兒臣勞阿瑪費心了。”
胤礽回京只躺了兩日,頒金節下,事情繁多,他這個露面過的皇太子就不再是隐形人了,就算是要躺也是躺不住的了。
何況許多事,不是放手給太子妃就能處置好的了。
弘晳是能幹,可許多事,只有他這個皇太子能定奪。
在宮裏住着,毓慶宮太小,太子蝸居其中,只能生病把自己團成團,将自己當做一個隐形人。
可出宮了,偌大的太子府在那裏伫立,誰也不能忽視他的存在,他作為大清的皇太子,要和這座府邸一樣,富麗堂皇的展現在衆人的眼前。
康熙最是注重養生,聞言道:“再忙再累,你也要注意休息。”
太子一日病不好,那壽數難永就成了康熙的一塊心病。他是真不希望太子活不長久的。
胤礽溫厚笑道:“兒臣知道。阿瑪也要好好休息。”
“朕怕是歇不住了。”
康熙将手邊兩個奏本給胤礽看,“你從前也看過的。十年不看,也該記得朕和師傅們從前教你的。既分了府,瞧你也不是從前病恹恹的模樣了,就給朕辦點事。成日裏養着,還不如寬寬心,興許就好了呢。”
胤礽接過來一看。
是有關戶部還銀的事。
八貝勒被撸了差事,這事落在雍親王一個人身上。
聖駕才回京不久,也就是在弘暎辦滿月禮的時候,有幾戶人家還了借銀。
胤禛去之前胤禩負責的人家要銀子,結果有人不給,鬧起來了。
死了兩個老人家。都是勳貴人家的老輩人。
是祖上有軍功的。小輩們倒是不怎麽太有出息,但家裏出身很好。
這事鬧到了康熙跟前,胤禛處置不了,有人彈劾,八旗勳貴也糾集在一起鬧起來了。
康熙不想處置胤禛,也不想順了八旗勳貴的意思,給太子看這個,是要把差事交給太子的意思。
別人都不成了。康熙也不想用,太子不是跟老四關系好麽?
就去把老四從裏頭撈出來吧。
十年沒用太子,如今,既要擡舉太子,也該用用了。
“兒臣聽汗阿瑪的。兒臣願為阿瑪分憂,兒臣去散散心,興許這病就好了。”這是個得罪人的差事,弄不好和八旗勳貴人家都成了死敵了。
胤礽沒有猶豫,接下了。
康熙很高興,兒子沒有被病魔消弭了鬥志,這很好。
康熙說:“那這事就交給你了。去辦吧。”
弘晳得了消息,很快就來了毓慶宮見胤礽。
這會兒入秋了冷,屋裏的窗戶卻都開着,弘晳進來瞧見了,忙着就去關窗戶。
“阿瑪這是幹什麽?便是要病着躲過去,也不能真的去吹風啊。”弘晳就怕自己阿瑪不将身體當做一回事。
胤礽垂眸微笑:“這回不躲。也不病了。不過是覺得屋裏悶。孤想去去病氣,吹吹藥味。”
毓慶宮常年關門閉戶的,就為了叫他好好養病。
今兒個窗扇都打開,難得屋中大亮,到處都亮堂堂的,看的胤礽心情也很好。
瞧着眼前這些十年都不曾更換的家居擺設,那暗沉沉的顏色,也不曾壓下胤礽的心緒。
弘晳只留了一扇窗,确定不會吹到胤礽了,才過來坐下。
他說:“皇上的差事,阿瑪怎麽接下了?”
胤礽道:“孤不能看着你獨木難支。也不能讓你四叔被他們毀了。”
弘晳心中不是滋味:“可阿瑪還病着。”
胤礽微微一笑,像小時候一樣拍了拍弘晳的手背,父子倆安安靜靜的坐着。
太子的聲音清朗幽遠:“孤不能病了。就是病也要撐住。”
“皇上要用此事磨孤。孤與八旗勳舊,本就勢不兩立。兒子,孤是太子,也有需要承擔的。”
滿人立國,下一任君主哪有什麽立太子的說法呢?都是共同推舉的。
也就是到了他這兒,為穩定局面,才有了他這個皇太子。
此舉得了漢人衆心,卻觸碰了八旗勳舊的逆鱗。
從胤礽小時候起,八旗勳貴就不喜歡他。否則也不會有支持直親王八貝勒的那些人了。
原本是早早就該對上的。
也原本是索額圖他們先跟這些人勢不兩立的。
但弘晳十年維護,讓胤礽蟄伏十年,将索額圖一脈,赫舍裏氏一族都保了下來。
現而今常泰起複,康熙終究還是要用胤礽了。
“好。”弘晳沒二話了。
八旗勳舊,便是勳貴人家,本來既不該淩駕在皇子阿哥,甚至是皇權之上。
遲早是要整頓收權的。
将來的八旗,就合該同漢人一樣。沒有什麽滿漢之分,都一樣是大清的子民才是。
胤礽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如何做皇帝,如何為帝,如何治理國家。
從沒有教他如何做皇太子的。
他并非無能。只是甘願屈居在康熙之下。
胤礽說:“常泰已晉領侍衛內大臣,襲一等公爵。火器之事,皇上已令他專職特領。柯爾坤格爾芬等人皆有擢升。”
“若常泰幹得好,将來前途必然不可限量。但到底還要看皇上的意思。近些時日,皇上常召明珠進宮說話,并不重用。但君臣相談甚歡。”
“揆敘很得重用。而索額圖,已是在府中病得有些重了。”
弘晳垂眸:“兒子明白。現在是阿瑪的好日子。”
胤礽拽拽兒子的長辮子:“促狹。不過,你也說的沒錯。這是孤的好日子。”
太子府的後宅正院,自然給了太子妃居住。
前院除了太子住的地方,還有幾位阿哥的書房和居所。
弘晳成婚了,單有個大大的院落和大花園給他,就在東院。
弘旸弘晉一小一大兩個阿哥還沒成婚,就都住在前頭讀書。
格格們就跟着各自的額娘在後頭住着。
冬天冷得很,也幸而不用蘇玳親自搬家,她只要穿的暖和坐在屋裏等着就行了。
自有人将箱籠擡進來,一樣一樣的歸置好。
出宮的時候蘇玳看過一遍單子,到了太子府,福春将東西看着他們歸置好後,将分門別類寫好的單子又送來蘇玳這裏。
蘇玳驚訝:“怎麽多了這麽多的東西?”
她手裏的就只是他們東院的東西。
弘晳的東西沒多,董鄂氏和幾個侍妾的東西她這裏也有數,都是一樣的。
偏她的東西多了許多。出來的時候是幾十個箱籠,這會兒放到庫房裏的,約莫都有上百個了。
她在東三所的東西加起來也沒有這麽多啊。
福春只說是大阿哥給的,再問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蘇玳只得讓她們先收好,打算等弘晳回來再問他。
她悄悄讓福春去打聽,知道太子太子妃,太子的側福晉那裏,侍妾格格那裏,都不曾多出東西來。
只有她這裏多了東西。
她看過禮單,都是些積年的好東西。
成婚這大半年,弘晳往她這裏搬了不少仁孝皇後的東西來,她還是個皇孫嫡福晉,這私庫裏頭倒是一大堆的皇後所用的好東西。
平日裏都叫福春福夏好好收着,不許人亂碰的。
再看這回搬家新得的,只單看禮單就知道,那些東西怕是比仁孝皇後的東西規格還要高,也不知那位爺是薅了誰的東西給她的。
這是她成為弘晳嫡福晉後的第一個年節,要跟着太子妃進宮給康熙磕頭的。
太子和弘晳除了辦差也是要天天進宮的。
毓慶宮索性不曾關,單給太子和他們歇晌落腳,等年節過後再封宮。
太子府上,也就只有弘晳有嫡福晉,太子身邊尚未請封側妃,只有太子妃一個,側福晉們頭兩日跟着入宮磕頭,之後就不去了。
但弘晳再三叮囑她,叫她跟着太子妃往宮裏各處走動,因此蘇玳倒是比旁的皇孫福晉們還要忙些。
弘晖幾個都是親王世子的皇孫,福晉們都沒有她這樣忙。
太子生母早已不在,如今宮中位分最高的便是佟貴妃,再接下來便是四妃了。
太子妃自持身份,小嫔妃們是不會去見的,也就是去貴妃和四妃宮中略坐坐。
蘇玳記得弘晳囑咐,一直都是跟着的。
倒是十六阿哥嫡福晉想邀蘇玳單獨說說話都不成,蘇玳日日天不亮就起身跟着太子妃進宮,天天都是睡不醒的模樣。
見天在宮裏泡着,成天見人,見的多是比自己地位高的人,時時刻刻行禮,還要斟酌詞句說話玩笑,蘇玳完全沒工夫去瞧弘晳送她的那些東西。
甚至連新分到東院裏伺候的奴才都來不及盤,就只能先應付宮裏了。
他們從毓慶宮東三所搬出來,原先宮裏的奴才們都不能再跟着了,太子府裏大半都是內務府新送去的奴才,這裏頭也不全是精心挑選的。
哪怕弘晳再周全,也因着人太多了,難免被送進來幾個渾水摸魚的別家的眼線。
蘇玳想着這事就頭大,這要想把東院的奴才盤順,只怕得過了十五後才有時間了。
至少需要三五天的時間。
太子妃還是在佟貴妃這裏待的多些。四妃和良妃還有嫔位的後妃們,也多在佟貴妃這裏請安。
一齊遇上了,自然要說幾句話的。
佟貴妃與四妃外,旁的後妃見到了太子妃總要恭賀恭維幾句,與瓜爾佳氏從前境遇相比,現在她這位太子妃可謂是無限風光了。
蘇玳跟了太子妃侍奉這些時日,此時才看明白,這位太子妃竟不是個真低調的人。
她是裝低調,一旦風起,這人就飄起來了。
好在瓜爾佳氏也是有底蘊的家族,太子妃得家中多年教養,倒是沒有說什麽不合适的話來。
蘇玳只是想,太子還有弘晳,那麽聰明的父子倆,弘晳的額娘李佳氏,那也是個低調聰明美麗的女人,怎麽太子妃卻是這樣的?
他們父子如今猶如在刀尖上跳舞,在懸崖峭壁上走鋼索,太子妃竟絲毫沒有察覺嗎?
她莫不是以為眼前太子的風光,就真的會一帆風順的永遠風光下去?
蘇玳撐着眼皮提着勁兒,就怕瓜爾佳氏飄狠了失控,還得她這個媳婦來救場。
可這麽撐着,人也是累了。
她坐在一群女人中間,臉上還帶着笑,卻覺得自己睜着眼睛睡着了。
“主子,出事了。”
一瞬間各家的奴才都有點騷動。
蘇玳特意留在外頭的太監朱長悄悄進來。
蘇玳想着這不合規矩,結果再一瞧,各家的奴才都進來了,個個在主子跟前耳語,似是出了什麽天大的事。
蘇玳也聽見朱長說:“主子,奴才得了消息,說太子爺在戶部坐鎮,雍親王同大阿哥一道去各家各戶要銀子。說是到了還銀的期限了。結果不知怎麽就打起來了。大阿哥被覺羅氏等的圍攻,弘晖幾個世子爺聽見消息趕過去給大阿哥出頭,就,就成了打群架了。”
把雍親王也牽扯進去了,涉事十來戶人家,打架的全去了禦前,這會兒正鬧着呢。
“大阿哥和幾個世子爺可有事?”蘇玳忙問。
朱長道:“奴才,奴才聽說,都是被擡着去禦前的。大阿哥也是。”
朱長說,隆科多也去了。正是隆科多去了,才把人都拉開了。
蘇玳有些怔忡,擡着去的。那就是傷的不輕了。
京中關系盤根錯節。她哥哥學這些學了好些時候。
蘇玳嫁進來做皇家的孫媳婦也有這麽些時日了,聽見朱長說的幾個人名,心裏頭就清楚,這些個人家,都是八旗勳貴,是關外跟進來的滿洲老家族們。
他們有橫行霸道的資本,他們的祖輩甚至比康熙的輩分還大。親王郡王,個個都有血脈親情,卻和皇孫們打成了勢不兩立的敵人。
這裏頭有幾個人,就是在座的妃嫔家中的人。
這樣的混戰,難怪要驚動這麽多的人了。
蘇玳擡眸,顯然各位娘娘們也都得到消息了,宮裏混出來的高位妃嫔們,不動聲色練就的爐火純青。
得了消息,就含笑望着太子妃和蘇玳。
太子妃自嫁給幾年後就因太子的病被迫安靜下來。
她那會兒年紀不是很大,也不太有底氣,比起已經陪伴了太子幾年的側福晉們,太子妃顯然是很在意自己沒有子嗣的。
後來的十年,她漸漸忍氣吞聲,也漸漸心氣難平,但她什麽都不能說,也不能做。
如今一朝解/放,她有了嫡子傍身,自覺要做足太子妃的姿态,看待李佳氏弘晳等人的心态就發生了變化。
如今聽見這個消息,太子妃只覺得心中厭煩。
太子好不容易再度起複,如今一切都好好的,太子府也好好的,弘晳這是又在鬧什麽呢?
李佳氏倒是安安分分的,怎麽弘晳就不能安分一些呢?
太子妃沉着臉不說話,看向蘇玳的目光就難免帶了些怒意。
蘇玳只當沒看見:“額娘,既有事,額娘就同媳婦一道回去吧。”
“此事有聖上定奪。額娘不必擔憂。”蘇玳給足了太子妃尊重。
太子妃又能怎麽辦呢?只能回毓慶宮去等消息。
蘇玳卻覺得不妥,勸了太子妃一回,好歹将這位勸的出宮回了太子府等消息。
太子妃那邊焦急的讓人打聽消息,蘇玳這裏卻約束着東院的人,不許他們出去探聽消息。
此事牽涉如此廣,外頭打聽消息的人必然很多,這急昏了頭就很容易被人所利用。
蘇玳只是安安靜靜的坐在屋裏,等宮裏的消息。
午後天光明亮,随着時光流逝,光影變換,天色漸漸暗下去。
福冬帶着小丫頭們點燈的時候,朱長進來飛報:“福晉,主子爺回來了!”
弘晳真的是被擡回來的。
一身一頭的血,身上衣裳都被血水染透了。
就那麽躺着,打頭的還是巴勒多爾濟,蘇玳看見她哥哥身上也有血,眼前一黑,差點暈過去。
還好被福春給扶住了。
巴勒多爾濟也看見了妹妹的異樣,但沒敢過來,這是太子後院,他不好有什麽動作。
“福晉,爺沒事兒。別擔心啊。爺好得很。”
弘晳看見小福晉了,撐着身子就給蘇玳打招呼,還笑呢。
他臉上的血跡都幹涸了,有一道道的血印子,揚着眉眼一笑,眼睛特別亮,似乎精神特別好的樣子,不像是被人打了,倒像是得勝歸來。
蘇玳心裏重重的松了一口氣。
她方才看見弘晳躺在那兒被人擡着毫無聲息的模樣,還以為他是被人給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