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紅薯面條
第9章 紅薯面條
許杏新買的四兩酒曲能處理六十多斤紅薯渣滓,正好劉老板要的澱粉還沒做完,要十六斤澱粉,這個過程差不多也就出這麽些紅薯渣,算是正好。
家裏果然如長青所說,已經沒多少糧食了,東堂屋裏的三個大瓷壇子都是空的,倒是都可以給許杏用。她也不攢活,立刻就着手洗刷收拾起來。
“娘,沒多少面了,要不您也全吃紅薯吧?”趙氏去東堂屋盛面蒸馍,也發現糧食不夠了。
金氏這次倒沒有訓斥兒媳,而是回到自己的裏間去找她的錢匣子。她先打開最裏面的荷包,看了看安靜躺在那裏的兩個銀錠子,然後小心收好,再扒拉着數外面稀稀拉拉的幾個銅錢。連上長青剛才給的十文,金氏也就才有二十來文錢,買不了幾斤面,再說也不能全花掉,過一個月就是清明,還得花錢上墳呢。
這青黃不接的時候最是難熬,老頭子在的時候都是他想辦法,再加上兒子每年會捎幾兩銀子給她,家裏兩畝地是少,可是打了糧食除了交稅,都留下自己吃,家裏人口又少,便是沒有紅薯,金氏也很多年沒有挨過餓了。
可是今年不一樣。兒子兩年多沒回來,長青又病了那麽一場,她除了那二十兩棺材本之外是真沒啥錢了。趙氏……她還沒那個腦子藏私房,外頭欠的銀子還沒還呢。
實在不行,“窖子裏不是還有一千多斤紅薯嗎,上東頭老賀家去問問,能不能換點面。”金氏吩咐了一句。到新麥子下來還得三四個月,若是一直吃紅薯,她人老了胃腸不好,受不了。
趙氏應了,飛快的出門去。
許杏預計今天肯定處理不完那麽多紅薯,為了防止紅薯渣隔夜變質,便只做了清潔工序,把徹底清洗幹淨的紅薯用大盆裝着,放在背陰的倒座處,準備明天一早開工。反正這幾天倒春寒,沒有破損的生紅薯放一晚不要緊。
範家的院子很小,許杏一邊幹活,就聽見趙氏回來跟金氏說:“說是要五斤換一斤麥子,要換面粉得十斤換一斤,他家也太黑了!”
“那你找一家不黑的?”金氏瞪着她,“紅薯是賤物,本來也不值錢,他家不得掙點?白給你行方便?去換十斤面去。”
對于她們婆媳之間的事,許杏不太關心,她關心的是趙氏帶回來的數量關系。這姓賀的人家肯定是留了賺頭的,可也看得出紅薯不值錢,準确的說,是未經加工的紅薯不值錢。
這個時候的糧食産量肯定跟後世科學種田沒法比,小麥估計也就能畝産三百多斤,而紅薯卻要畝産三千斤,但是因為賦稅不收紅薯,所以小麥還是最主要的糧食作物,紅薯的經濟價值被嚴重低估。
長青要準備科舉考試,她不能時時去找他,只能自己多加留心,然後趁他有時間的時候再跟他商量,畢竟這些民生之事對于未來要科舉入仕的人來說也是有用的。
第二天天氣不算好,有些陰冷,許杏咬牙苦幹了一天,才把澱粉洗完,紅薯渣也封在壇子裏發酵上。
只盼着這些紅薯渣能多出些酒,許杏揉着酸痛的肩膀,想着自己忙活到現在,手裏還是一文錢都沒有,暗自希望着。
回到草堆裏稍微休息了一會兒,許杏又回竈房去看澱粉水靜置的情況。
趙氏正在揉面。瞧見許杏進來,她一下子找到了聽衆,絮絮叨叨的說起來:“咱家這老太太最是會享福的,十斤紅薯換一斤面她都換,那一百斤紅薯呢,說沒就沒了。”
這是許杏無法評論的事件,她就專心撇着澱粉裏的清水,沒說話。
“你弄這個到底掙到錢沒有,一個錢也沒見着。”趙氏問,“這個買賣能掙多少錢?”
這就躲不過去了,許杏就說:“用多少紅薯都是把錢給了奶奶的,至于掙的錢,要給範大哥攢着去考狀元呢。”
趙氏顯然很不滿意:“考啥狀元啊,那是那麽好考的嗎?幹搭上束修銀子,還不如跟我一起去種地,多了收成說不定還能再買上些地呢。”
許杏心中不認同,嘴上也沒争辯,卻不再談錢的事,而是問:“嬸子,我看這紅薯蒸熟了挺軟和的,要是揉上面擀面條,應該能省點面吧?怕燒心的話就再就點鹹菜鹵子。”紅薯面條,可是饑荒時期的好東西啊。
趙氏想了一回,道:“是個法子,明兒試試。”
這次的澱粉多,一晚上沒幹透,只是還算不錯的濕粉,需要接着幹燥。許杏跟長青說了,再晚一日去鎮上,長青也沒什麽異議。
因為不去鎮上,也不用做紅薯加工,許杏今天就去山上撿柴。這時節雨水少,山上的枯枝還算不少,她并沒很往山林深處走,兩只手分別拉着一捆木柴就回家了。
路上也有人跟她說一兩句閑話,她倒也應對得來。然而她發現,像範家這樣能吃飽飯的人家其實很少,即使有了紅薯,多數人家也吃不飽。
她仔細想想就明白了,別的人家一般人口都多,需要的口糧多,而且居家過日子,除了吃總還有別的開銷,這又需要銀子,得賣了糧食換,紅薯賣不上價,麥子豆子産量低,可不就還是挨餓受窮嗎。
走到家門口,她聽見裏頭吵吵嚷嚷的,便猶豫了一下,沒有馬上進門,于是門裏面的說話聲就飄進了她的耳朵:“不是我們來找不痛快啊,這紅薯頓頓吃,也快吃沒了,還好幾個月才收麥子呢,咱也不能等着餓死啊!借錢的時候說得好,很快就還,如今也得給咱們個說法吧!”
原來是讨債的上門來了。
許杏剛想着要不要回避一下,門就從裏面開了,一個矮矮的婦人面色不善的出來,瞧見許杏,哼了一聲,快步離去。
沒人追出來,許杏自己拖着柴禾進院子,就聽見堂屋裏趙氏說:“不行就讓長青別念書了吧,天天也不上學裏去,還得給先生束修,怪可惜的。”
“你個蠢貨!讀書那麽大的事,不如你幾個紅薯要緊是不?這銀子誰借的?怎麽借的?我不說,我就看看你怎麽還,見天的就知道吃,兒子好了你就沒事兒了,等着我替你還賬呢是吧?我跟你說,家裏沒有銀子!”金氏語氣也不好,但是并不同意長青辍學。
“那要不就把許杏送回去呗?不是說有福嗎,要是連銀子都換不了,那叫啥有福?”趙氏這次沒有閉嘴,反而有些理直氣壯的,“我借銀子也不是我自己吃了穿了啊,怎麽就成了我一個人的事兒了呢?”
“怎麽你還硬氣上了,是覺着你男人要家來了你有靠山了是怎麽的?你男人還是我兒子呢!你看他聽誰的?”金氏一拍桌子,“你也不用想着他回來就能給你銀錢,這回我說什麽也不能叫他再給你銀子了!給了你銀子,不是回頭進了趙家門就是讓人家哄騙去了!”
許杏把柴放好,回頭就看見長青進了堂屋。他仿佛完全沒聽見祖母和母親的争執,徑直說:“奶奶,我明天跟許杏還得去一趟鎮上,我去交文章,還有問題要請教先生,許杏去賣澱粉,這次賣得多,能多得幾十文。”
“去吧去吧,帶着馍,路上別餓着。”金氏一臉怒氣還沒收起來,但是對着長青已經算是态度溫和了。
這麽一打岔,她也提不起精神接着訓趙氏了。長青一出了堂屋,她就冷下臉來道:“你憑你自己掙過幾個錢?我看許杏比你能幹多了!快去做飯去!”
趙氏撇着嘴,到底沒再多說,轉身去了竈房。看到整整齊齊的兩大捆柴,她才把撇歪了的嘴角放下來,開始生火。
雖然心裏不服氣,但是當天晚上,趙氏還是按照許杏說的辦法煮了一大鍋紅薯面條,配上鹹菜,一家老少都吃了,也沒人有不舒服的,金氏問明白了,就大手一揮:“以後就按這個法子辦。”又白了趙氏一眼,“許杏确實是個好的。”
許杏心中叫苦,卻只能耷拉下眼皮,假裝聽不見。
多了一天一夜的時間,澱粉都幹了,許杏檢查過,裝好,就跟長青一起往鎮上走。
“那個紅薯面條還不錯。”長青首先打破了沉默。
許杏正在合計拿到錢以後怎麽安排,猛地聽見長青說話,有些回不過神來,頓了一頓才說:“啊,那樣吃就不大刺激腸胃了,能省不少面,也好吃。”
“怎的不做這個來賣?”長青問。
“啊?”許杏搖搖頭,“不是不想,是很難。如果沒有烘幹的好辦法,這濕面條放不住,那可沒法賣,且咱們鄉下人家不缺那點做飯的功夫,只要想到了,誰家的媳婦都會做,不新鮮。”
長青又問:“我算着這回應該拿回來好幾十文錢,你打算怎麽花?”
許杏十分郁悶:“我得再買斤酒曲,一斤就要三十文,我也就剩不下幾文錢了。”
“慢慢來,莫急,”長青寬慰她,““你放心,沒人能趕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