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青黃不接
第10章 青黃不接
長青來寬慰許杏,沒想到許杏完全不擔心:“我沒害怕啊。銀子又不是今天我欠的,我還能掙錢,又有你這個讀書人撐腰,我有啥可怕的?”
“說得也是。”長青微笑。
許杏側頭看了他一樣,覺得他的笑容實在是太标準了,只差在臉上寫個“如沐春風”了。
兩人說着話,一刻鐘之後就倒了鎮上。長青去了學堂,許杏就自己抱着盛澱粉的大木桶去了劉記酒樓。
酒樓的夥計都認識許杏了,老遠看見她就回頭喊掌櫃的,劉老板便帶着夥計出來拿貨。
這回沒什麽可說的了,澱粉倒出來,稱重,一共是十六斤三兩,劉老板給了許杏九十文錢,然後說:“這個月用不了了,你等三月十五前後來鎮上的話咱們再看看要多少吧,天暖和了就要賣涼粉喽,那時節用得多。”
許杏應了。
這九十文裏,回家要給範老太太四十文紅薯錢,剩下的要買斤酒曲,許杏只能得二十文,還得琢磨弄蒸餾酒的工具,這恐怕又不夠了。真是頭疼,對于事業起步期的困難,許杏雖然很清楚,可是難免有些喪氣。
到了貨棧,熱情的老板娘已經認得她了,見她又來買酒曲,便問道:“小姑娘這是家裏開了酒坊不成?我這鋪子裏賣得最慢的就是酒曲,竟是都讓你買了。”糧食珍貴,一般人家都舍不得釀酒,十裏八村有限的幾個大戶又都臉熟,再說了,就看許杏這一身舊衣裳,也不是有錢人家的孩子。
“您可真是火眼金睛,我們家正在試驗呢,要是成了就要開酒坊了。”許杏笑着答了一句,在貨棧裏慢慢的轉悠,仰頭看着櫃臺裏面的貨物。
“喲!那可了不得,咱們這兒可稀罕,我這鋪子裏賣的還是縣城的酒坊出的酒呢。”老板娘一拍手,“你家的酒要是成了,拉來些放我這鋪子裏賣呗!說起來的,你是哪個村的,你家大人叫啥?”
許杏不知道她是客氣客氣還是說真格的,不過還是很高興的答應了,又回答她的話:“我是範家村的,範守業家。”
“那你家蒸酒的家什打了嗎?”老板娘問,“在誰家打的?”
許杏搖頭:“沒得呢,我家也沒銀子了,正愁這個哩。”
老板娘那個高興啊,讓許杏看着毛骨悚然的:“這可是巧了,我這兒就有一套,瞧着你這小丫頭怪招人喜歡的,按本錢賣給你就行。”
客氣話聽聽就得了,許杏可沒敢答應:“那可是真好,可是我家沒銀子,得多少錢啊?”
“你先看看。”老板娘轉身走到角落裏,蹲下翻找了一陣,這才笑着回來,“你要是自家慢慢的做,就不需要大蒸酒爐子,使自家的鍋就成,這是鍋蓋,這裏是出酒的管子,你外頭找個壇子接着不就得了?這玩意兒小巧實惠,本來是我們當家的自己想蒸酒喝才弄的,可是太費勁了,他不耐煩,就沒使,我也不多要你的,他五十文進的,你就也給我五十文就行。”
許杏看了,與其說是一套蒸餾酒裝置,不如說是個帶根管子的鍋蓋,确實是簡陋到不能再簡陋了,不過解決了最關鍵的問題,剩下的還真就如老板娘所說,外頭接個管子壇子冷卻接酒,家裏的家什确實可以湊合着用。這确實比她想的白酒蒸餾裝置便宜太多了,她大大松了口氣,說:“不瞞您說,我今天手裏就五十文錢,本來是要買酒曲的,這就不夠了。”
老板娘顯然很想把她家的這套滞銷貨處理掉,便十分大方的道:“這樣吧,你就給我五十文,這蓋子你拿走,酒曲少拿些,一二兩,就賒着,你下回來再給我錢就是。”
本來許杏就是打算這麽磨一磨的,老板娘主動提出來了,她也沒有異議:“那我就先要一兩酒曲吧,下回來還您三文錢。”
老板娘滿口答應。
見了長青,自然要說一遍這個事情,長青就嘆氣:“你怎麽這樣死心眼兒,還賒賬,便是少給幾文錢,奶奶也不會說什麽的。”
“可不能這樣。”許杏正色說,“紅薯是家裏的糧食,我給用了,就得按市價給銀子,少一文都說不過去,別的那就是我的事了,畢竟掙得的錢我也沒交給家裏。”
“那你掙的錢呢?”長青聽着,覺得她也有道理,只是瞧着她這樣子都替她累得慌,便故意問。
許杏現在倒是不難受了:“我置辦了家什啊,還有那兩壇子酒呢,別看現在我手裏沒錢還欠着帳,可是前期該投入的就得投,等我的酒出來了,賣了不就是錢?”
說起這些,就算長青飽讀詩書也不是許杏的對手,他微微一笑,道:“你倒是有理。家去吧,有這四十文錢,奶奶應該很高興。”
許杏想起之前的事,就問:“你不在鎮上直接買些面什麽的帶回去嗎?我瞧着鎮上賣的面也不比村裏貴。”
長青似乎有些驚訝,他看了許杏一眼,又轉回臉看着前面的路,道:“家裏的事都是奶奶做主,這是賣紅薯的錢,是家裏的。”
許杏認真想了一下,有些明白過來了,她想買生産資料就買,是因為她動用的是她自己創造的盈利,而紅薯的錢是家裏的出産,除了範老太太母子,誰都不能動用。
“那,讨債的上門,嬸子手裏哪有什麽錢還呢?”趙氏天天種地撿柴挑水,完全沒有其他的收入來源,根本不可能自己拿出錢來。
長青笑容微斂:“她借錢的時候想的是我死了她也就不過了,那是豁出去了,根本就沒想過要怎麽還,現在我活着,她也一樣沒想過,估計是等着奶奶去還呢。”
“也是一片為母之心。”許杏覺得趙氏行為欠妥,但是對兒子的心意還是真的,也不好說什麽,“奶奶會還嗎?”
“會。”長青道,“我爹捎了信,清明時候要回來,他會給奶奶錢。”
許杏沒問他為什麽不把範氏扣下五兩銀子的事說出來,想來他有他的道理。
他們倆說着話往家走,可到了家裏就傻了眼——趙氏正哭哭啼啼的挨罵呢。
等弄清了原委,許杏也挺無語的。原來他們離開之後,趙氏的二弟來了一趟,聽說趙氏被人追債,便拍着胸口說能幫着賣一部分紅薯。金氏給了鑰匙,他們便稱了一千斤紅薯,賣給了趙氏二弟找來的販子朋友,賣了四百文錢。
“許杏交回來的都是一文錢兩斤,你賣的呢?還不如個孩子!”金氏動了真火,手都在發抖,“說什麽你兄弟出息了,就這個?早就知道你們姓趙的不中用!”
長青扶着金氏到裏間休息,祖孫倆說了什麽沒人知道,許杏本來就不摻和這些事,就回自己的小窩裏休息。
有這一兩酒曲,她打算可着這個數量來處理紅薯,這次劉老板說了不要澱粉,她得自己想辦法賣掉,另外空壇子只有一個了,也不算大,正好能放十來斤紅薯渣滓,只能這樣了。
她這套操作确實是物盡其用,但是比較費時費力,還費壇子,如果出酒效果不理想,她就打算幹脆廢渣堆肥,反正只要給了錢,金氏應該并不會在意這個。
這也是許杏多日來的觀察發現。金氏很節儉,但是給了錢買走了紅薯,再怎麽處理她就完全不會過問了,不像趙氏有的時候還要指點一二。
紅薯被賣掉了,說明到了青黃不接的時候,還是有人願意買紅薯的,畢竟它便宜。可是一下子賣掉了一千斤,家裏只有五六百斤了,到五月底收麥子,還有三四個月的時間,得靠這東西充饑,怕也拿不出多少來讓許杏加工了。
這個事情得跟長青商議。
許杏想着這些,居然打了個盹,實在是太累了。
等醒過神來,已經隐約聞到飯味兒了,她連忙出去,趁這個時間跟長青說幾句話。
走到東廂房外,卻聽到裏面傳出說話聲:“你奶奶說許杏給的錢多,可是她那小打小鬧的,能還上幾家的錢?讓她幹點活,別在家裏吃閑飯就是了,你奶奶還真當了大買賣,可見是成心為難我呢。”
許杏就站住腳。
長青的聲音接着傳過來:“這事本來就是你跟二舅做得不好,何苦拉扯許杏呢?單說這件事,奶奶說話不好聽,卻是沒說錯的。”
趙氏的聲音尖利起來:“怎麽你也這麽沒有良心?你二舅是最仗義不過的人!他要不是為了給咱家幫忙,何苦去跑這個腿?”
顯然長青也很無奈,他道:“沒說二舅不好,我知道他是好心幫忙,只是價格低了也是事實,若是賣了五百文錢,奶奶自然就不會有話說了,少了一百文,誰不心疼?已經這般了,就趕緊去還了帳吧,省得別人來家裏鬧。”
許杏剛走到院子中間,趙氏就出來了,她低着頭去正房開門,準備端飯過去,回頭看見許杏,恨恨的瞪了她一眼。
這就是無妄之災了。許杏無奈,後來找時間問長青,長青道:“奶奶今天是真的生氣。我之前已經跟她說了大姑那事兒,她不願意叫娘知道。今天奶奶也是覺得紅薯吃不完才同意娘去賣的,實則心裏并不着急,可是賣得少了,她又不能明說不急着還賬。”
老太太是憋屈,趙氏是委屈,許杏明白了。
“我娘這人,若是叫她手裏有錢,她……我也同意不跟她說的,許是我錯了。”長青道。
許杏很意外長青會跟她說這些,不過這個家裏也沒別人了,她只好安慰了一句:“哪能事事周全呢,我是覺得,從這個事上看,紅薯的買賣很做得,生紅薯真的太不值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