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潑漆

第35章 潑漆

35.

凍醪催卯醉, 小雪造春寒。

昨夜喝了趙貉煮的還不錯的醪糟,今日小年便飄起了雪花。

青山風景尤佳,遠山隐在薄霧中, 濕意氤氲,雲杉挺拔, 積雪浮雲端。

她懶洋洋躺在沙發上透過紅木窗窺山野雪景,電話響了看到來電, 瞥了眼博古架前細致擦拭的男人,拿着電話上樓。

趙貉擦拭動作變慢, 冷淡氣息沉了幾分,又繼續給手上青花瓷拂去灰塵。

張科儉還是那副溫柔慈父模樣,“青寒,今日可是小年,你阿姨給你做了一大桌菜, 中午快回家吧。”

張青寒坐床邊,目光落在窗外的雪花上,仿佛又置身離家那日的寒冷。

“收到我的起訴狀了嗎?”張青寒問。

那邊安靜了幾秒, “……早上送來的起訴狀,真是你搞出來的?”

張科儉不可思議,怎麽也不相信親生女兒會起訴自己。

“白紙黑字, 不是已經寫的很清楚了嗎?”

“張青寒!你胡鬧兩天離家出走還不行?還想把這事鬧多大?你就算對爸爸有什麽不滿,我們一家人可以當面說, 你起、起訴……”他似乎連說出這兩個字都覺得丢人, “大逆不道, 趁我沒發火之前, 趕緊把這給我撤了!”

張青寒笑了:“嚴格按照法律程序走的,你說撤就撤, 以為我在對你開玩笑嗎?”

她嘆了口氣,“張科儉,你別忘了媽媽是怎麽死的,那棟房子,即便是還債法拍了我也不可能讓你們一直住下去。”

說完,她不管那邊有多暴跳如雷,直接挂了電話。

張科儉電話立馬就追了過來,張青寒已經關了機,她不知道他在那邊是什麽反應,家裏那群人又是怎樣怒不可遏的罵她。

她靜靜看着落在枯樹上的雪,握着手機的指頭輕顫,似乎窗外的寒意都吸進了肺裏,淤積的那口氣卻呼出了一些。

她在家趟了幾天,手機都沒開機,與世隔絕,每天在小木屋裏看書、養花、賞雪、品飯。

趙貉因為氣溫驟降,天寒地凍,腿疼緣故也賴在家裏。

兩個人擡頭不見低頭見,倒都相安無事,說話的時候不多,哪怕待在一個空間,也各自幹着各自的事,氛圍倒是和諧,只不過晚上睡到一起,身體糾纏,熱汗滾滾,低啞喘息洩在耳邊的時候,才覺身邊有這麽一個存在感強的人,強勢掠奪了自我的空間。

張青寒擺爛也不是長久之計,更何況她還要在年關掙一筆錢。

歇了三天後就開工了,手機開機卡了十幾秒才緩過來。

一溜的未接來電和上百條短信,尖銳、直白、惡心的措辭和狠毒的咒罵,不用點開也知道來自她的好弟弟妹妹們。

她看也不看,直接全選删除。

接着給Eva打電話詢問工作,那邊像是忘記她這號人,停了幾秒才安排了一些事,接着很快就挂了電話。

張青寒自然能理解她的重心在厲涵身上,也不遺憾,只是翻着她推送過來的幾個活,質量還行,錢也還行,她挺滿足。

其中有個是淘寶店的服裝拍攝,因為鏡頭對人的要求很高,張青寒拒絕了趙貉所有早晚餐,重新啃起水果蔬菜,一天三頓飯連三個蘋果都吃不了。

趙貉瞧着她吃草,欲言又止。

張青寒哼哼,笑着把西藍花推過去,“你嘗嘗?”

他看着她連個沙拉都沒拌的菜,拒絕道:“你應該學會關愛身體。”

不過四五天時間,她已經瘦了一小圈。

“正常,上鏡前都這樣,喝口水都是罪過。”張青寒撐着下巴頗津津有味般咀嚼,“美貌也是要付出代價的好嗎?這樣想想,讓你為我的美麗付賬是不是也不過分了。”

趙貉面無表情端盤走:“我沒錢。”

“……摳死你。”

上鏡這天,張青寒狀态恢複不錯,化妝師都省心的感慨:“你這皮膚太好了。”

攝影師早就恭候許久,兩人簡單寒暄,他按照店鋪要求的風格給她拍照,張青寒對這種活早已駕輕就熟,一個上午他們就完成了拍攝。

中午結束的時候,張青寒往外走,攝影師開車從地下車庫上來,路過她按了喇叭,降下車窗問:“張小姐去哪啊?”

攝影師留着一頭長發,性格社牛,穿搭時尚,兩個人一上午沒少聊天,已經算得上認識。

攝影師:“張小姐,你這種樣貌的,公司竟然沒有派專車來接送你?太沒眼光了。”

她笑笑,無意說中間彎彎繞繞,擺擺手想說再見。

攝影師:“你是回家嗎?我送你吧,反正下午也沒事,這麽冷的天車也不好打。”

他正說着,忽然瞪大了眼,“張小姐!!!”

他說話的同時,張青寒通過他後排玻璃窗看到後面一個黑色身影拎着桶迅速往這邊跑來,隔着模糊的影子她也看出是誰,轉身就往旁邊躲。

張元真蹲了3個小時,早看好門口這片空地,怎麽可能讓她躲,揚手就把一桶紅油漆潑了過去。

“我艹!”攝影師驚呆,愣在車裏一時沒敢下來,留意到自己車上也被濺到了一些紅油漆,臉色也有些難看,對面的人顯然處于暴走邊緣,當街潑漆的事都敢做,指不定下一秒掏出刀來,他攥着方向盤進退維谷。

車旁邊,來不及躲閃的張青寒被潑了滿滿一身紅油漆,刺鼻的味道鋪天蓋地湧來,她鼻翼有紅漆不斷往下流,幸好她及時閉眼,一片黑暗裏,冰冷和刺鼻的味道将她包裹,濕漉又黏糊。

“張青寒你這個婊子!活該你有娘生沒娘養!你他媽還想把我們一家子趕出去,老子今天就是給你個教訓,你他媽再敢狼心狗肺忤逆不孝,爸不舍得,我可沒你這個姐姐,再你媽犯賤,我他媽下次就拿硫酸讓你見識見識怎麽做人!”

說完,他啪地把桶一丢,轉身走人了。

攝影師愣了半天,看人真的打上車就走了,終于推門下來。

“張、張小姐……”他看着渾身被破滿紅漆,連眼都睜不開的張青寒,不知如何是好。

“紙。”她抹了把嘴上的漆,只說了這麽個字。

“哦哦,好。”攝影師連忙從車裏拿出一大包紙遞給她,抽了兩張想幫她擦都不知從何下手。

張青寒抹掉臉上的漆,眼睛總算能勉強睜開,頭發濕漉漉油膩裹着漆,還在順着頭皮往下流。

她一邊擦着,低頭米黃色羽絨服已經一片狼藉,刺激性味道一陣一陣直沖腦門的熏她頭疼眼前發黑,渾身濕漉,獵獵冬風順着脖頸直往裏面吹,油漆也順着往裏滲,粘稠惡心的液體像一筒冰冷的鼻涕順着她的鎖骨直流到胸上。

攝影師:“張、張小姐,你要不要報警?”

“無事。”張青寒看手裏抓成一團,紅漆浸染的紙,“謝了。”

攝影師連忙擺手,“小事情小事情。”

他看着後面車上的漆,情緒複雜,他剛提的特斯拉。

張青寒:“不用送我,你先回去吧,車……”

“沒事沒事,我找人洗洗就行了。”

張青寒不再說什麽,轉身往路邊走,她這個樣子,不會有出租車載她,這附近也不是商區,她走了很久,終于碰到一家旅館。

前臺看到她,“诶诶诶小姐,你的鞋……”

她踩過的地毯赫然是兩個紅腳印,這油漆落上可不好洗。

“開間房。”她說着看向自己的包,“身份證在裏面,麻煩你抽一下。”

她慶幸今天背的不是愛馬仕。

“嗯……”對面猶豫了一下,走過來小心翼翼抽出身份證,一邊交代:“小姐,你的東西不能往床上放,要是弄髒了床單被罩之類都是要賠償的。”

她絮絮交代着,好像張青寒進去,那間房便會慘不忍睹。

然而張青寒已經開始頭腦發昏,眼前偶爾閃過一片黑,随時要暈倒,刺鼻的味道挾持她的呼吸,她甚至懷疑自己下一秒會直直栽倒櫃臺前。

要是這麽摔死了,不知道是能送張元真去住牢還是官司什麽的都白折騰。

她漫無目的想着,拖着沉重的身體回房、脫衣、洗澡,随後腦袋暈乎乎的把光|裸的自己扔在了床上。

睡着前,她給李漾漾撥了一通電話。

再醒來,耳邊是長長的不帶喘氣的國罵。

“我真操了!哪個傻逼敢幹這種事,要他媽老娘逮到非得整死他,桑流你說你一天幹的什麽事,張青寒這種樣貌的模特放着你不捧,還讓她一個人去拍封面,這張臉真毀了我看你後半輩子都後悔去吧!”

她睜開眼,窗臺前李漾漾暴躁的走來走去,又是抓頭發又是罵人。

她哽了哽,輕喊:“漾漾……”

剛張嘴,才發現自己聲音啞得厲害。

“青寒!”李漾漾注意到人醒過來,飛快趴到了床邊,“你醒了!怎麽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她看着張青寒滿臉的紅腫,變形像是被打的眼睛,幾乎要哭下來。

“誰他媽這麽狠毒啊,知道你油漆過敏,這往死裏整你啊!”

張青寒看着眼眶濕紅的她,輕搖頭安慰:“放心,還沒死。”

她這麽說着,嗓子如有尖刀劃過一般疼的厲害,而且此時她全身發癢,皮膚無一處完好,身上像有密密麻麻的千萬個蟲子爬過,啃咬。

她已經能想象到自己的臉會是什麽樣,應該比車禍現場還慘。

記得小時候有次新家裝修,祁琇羽帶她去看房,有一處油漆未幹她不小心蹭到,當晚手上就紅腫發癢,祁琇羽以為她食物中毒,着急忙慌的帶她去醫院,醫生診斷是油漆過敏。

在外出差連夜趕回來的張科儉大發雷霆,指責她當媽的竟然連自己女兒油漆過敏都不知道,那晚祁琇羽在她床邊道了好多次歉,張科儉急得抓心撓肝,一晚上檢查了她好多次怎麽樣了,直到第二天中午看到她手上紅腫減輕,才長松了一口氣,坐在床邊說:“寒寒,吓死爸爸了。”

張青寒望着醫院的天花板,同樣一片白牆,卻是好多年過去了微博 明上吃 學家,不知道他是在什麽樣的情況下告訴了自己的寶貝兒子他這個姐姐油漆過敏,不知道當年的他知道這會變成一把利劍刺向她的時候,會不會欷歔感慨:

原來,當年我還有那麽緊張的時候。

李漾漾給她喂水,絮絮說着接到她那通電話,一路跑車飙過來的情景,“我他媽真被你吓死,你滿臉紅腫,身上還有地方直接脫皮紅爛,我腿軟在那差點沒敢動,就怕是我晚來一秒你不行了。”

張青寒笑:“沒那麽誇張。”

實際上她也有些後怕,她知道自己油漆過敏,但是不知道有這麽嚴重。當時的情況,她着實不想自己滿身油漆狼狽的被人拉來醫院,腦袋昏昏沉沉,只想先洗一個澡,誰料電話挂了就昏過去了。

李漾漾氣的拍床:“哪個孫子報複你?你們公司的?是不是嫉妒你美貌?你倆有資源紛争?哪個小賤人,我他媽非得把桑流喊過來給你出氣。”

“不是。”張青寒哭笑不得。

“你還笑?你還笑得出來?!”李漾漾原地暴走,“你,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的臉……你知道你這臉值多少錢嗎?”

床上這個臉紅腫的跟個豬頭,不成人樣的張青寒,哪還有半分模特樣!

張青寒安撫的笑斂住,冷道:“你放心,今天的賬我會算得比誰都清楚。”

李漾漾瞪着她,知道她有主意也不再說。

一會桑流過來,看到她的樣子直接在門口發出了尖銳的爆鳴聲,“啊啊啊啊啊操艹艹!誰他媽幹的!”

李漾漾觑着張青寒,趕緊推他:“出去說出去說。”

那兩人推攘着離開,張青寒目光落向床頭櫃子上一直在震動的手機,她拿起來,上面顯示“守財奴”。

她看了兩秒接通。

“幾點了?”他的語氣,像個久等不到歸家女兒的陰沉老父親。

“我看看。”她瞧了眼時間,“都十點了,我沒注意。”

其實她醒來就已經天黑,只不過李漾漾情緒激動,她也沒注意時間:“今天有事,我先不回去了。”

那邊沉默,張青寒以為他直接挂了,一看手機還在通話中。

“還有什麽事?”

“夜不歸宿很不好,張小姐。”

“難道不是你孤枕難眠?”

那邊噎了下,“晚上有什麽事?結束我可以派司機去接你。”

“別麻煩了,今天不想回,明天再說。”

張青寒說完就挂了電話,看着黑掉的手機,長籲了口氣。

結果到了第二天,她身上的紅腫一點未消,醫生也嘆息,“你的過敏本來就嚴重,更何況是一大桶,張小姐,你報警了嗎?”

張青寒嗯了聲,并未對此多說什麽。

張元真尚未成年,報警可能就是少管所待幾天,但她一點也不想就這麽放過他。

暫時無法出院,趙貉電話又在淩晨打了過來。

他的不滿情緒隔着電話都能清晰感受到,“張青寒,我這裏不是你随便進出的酒店。”

“……我在外面出差,下周回去。”

趙貉:“說實話。”

“我出個差,我騙你幹什麽。”

那邊沒有動靜。

“喂?”

“我已經派柴明去查。”

“……神經病啊你,我出差你也管。”

“吳翔林不在,你的一舉一動我需要知道。”他說完又補充,帶着點生硬的解釋:“不是監視,是關心。”

張青寒:“……”

她呼吸又吸氣,兩三秒後說:“我在醫院。”

電話挂完半小時,張青寒沒想到淩晨一點,她的病房門被重重推開,趙貉卷着屋外冷戾寒風走進,高大挺拔的身影立在門前,走廊昏黃的光影在他臉上落下迷離暗影。

她看不清他神色,只有陷在黑暗裏的眼眸深邃銳利。

他的視線落在她臉上,借着走廊的燈,他看清了她的模樣,那張臉紅腫變形幾乎沒有人樣,他攥着拐杖的手背青筋暴起。

趙貉:“張青寒,你實在太不聽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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