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

第 15 章

戰火紛飛的日子，分別總是毫無預兆的。

水淼都未曾有所準備，就突然和李從之失去了聯系。是生是死，水淼不知道。是在前線還是在不知名的角落，水淼無從探究。這樣的兵荒馬亂，并沒有給水淼思考的機會，他只能想着最後見到李從之的樣子，懷揣着他依舊在河對岸這個想法繼續求生。

因為對于他而言，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因為現在與其說現在看管他們的是蠻夷，不如說是新的朝廷在看管他們。那些長相不同的人穿着肉眼可見的新官服，帶着所謂的水淼他們的同鄉，一遍遍的反複重申，讓他們各自回到自己的村裏，該種地種地，該做小買賣的做小買賣。朝廷還是會一視同仁的。

在收到這樣的訊號的時候，水淼想第一時間過河去找李氏夫婦和李從之的。但是沒有辦法。他想到了姑蘇城李氏夫婦的一家一當。

水淼很快就回到了姑蘇城，收拾起了李氏的宅子和鋪子。因為兵荒馬亂的緣故，李氏夫婦早将能變賣的鋪子都賣了。現如今水淼也只是在官府底下認領到了僅存的宅子和一間鋪子。遣散的傭人早已無從找回，也對，現在這個節骨眼上，大家能回來的是一部分，願意出來找事情做的又是一部分中的一部分，輪到李府的傭人那就幾乎沒有了。

水淼手頭上也是幹幹淨淨，都快趕上那些年和便宜哥哥水沝騙吃騙喝的日子了。不過幸好這些年，李府栽培了他，他在李老爺手底下學會了很多生意經。現在他只想在李氏夫婦和其他人回來之前，替他們把房子和鋪子打理好。但是水淼只有一個人，所以沒有辦法了，水淼只能白日裏整理鋪子，把鋪子裏搜刮後餘下的那些東西整理整理賣掉回點銀子。晚上又在家裏，一間房間一間房間的整理。一些不用的成色尚新可以賣價的，整理到一邊，白日拿到鋪子裏買賣。李氏夫婦和李從之還有他自己記憶裏不舍得的物件則都被他鎖在了房間裏。李府現在大了，沒有守着的人，水淼白日又要去鋪子裏看鋪子，所以多少還是有些不放心的。

就這樣，水淼一個人打理着姑蘇城裏的産業，雖然憂慮，但是卻只能等着。他給了自己一年的期限，若是還是沒有李氏夫婦和李從之的消息，就把鋪子賣了，房子鎖了，去南方找他們。

好在半年後，因為通信恢複了，李氏夫婦終于在和水淼聯絡上後，緊趕慢趕在年前回到了姑蘇，兩個人都蒼老了十歲的樣子。李老爺更是清瘦不少，李夫人更是早生華發。三人相見，更是恍如隔世，擁作一團，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水淼以為再也見不到李氏夫婦，哭的像個孩子。這些年，他早已把李氏夫婦當作爹娘一般。李氏夫婦也是百感交集。當初分別時，發生的那些，在經歷過生死後，都顯得不重要了。李從之生死未蔔，看到水淼，他們更是難受。孩子瘦了不少，為了李府，幾乎傾盡所有。他們在南方等着李從之和水淼的時候，擔心害怕；等來官兵打仗的時候，他們絕望到恨不得當下就死在那些鐵蹄之下；而後是麻木無感的生存着；收到水淼的信時，像是在死寂的土地上破土而出一株嫩芽般的喜悅。現在是又開心又難過。

開心是李氏夫婦看到水淼失而複得，難過的是李從之依舊下落不明。

水淼哭的上氣不接下氣。難得一次，情緒發洩。哭到最後是在李氏夫婦的相互攙扶下，回到自己房裏睡下的。閉上眼睛睡下的時候，眼角甚至挂着淚。這些個月，水淼緊繃着神經，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懈怠，生怕因為自己的疏忽，錯過一點點李氏的信息，又怕自己做的不好，會讓李氏夫婦失望。他幾乎用盡了自己的本事，在這個複蘇的姑蘇城裏游走着。企圖讓李氏夫婦回來的時候就回到以往的生活，讓李從之回來後，就回到少爺的生活。于是在這個重逢的夜晚，這樣一個本應該累到無夢的夜裏。水淼卻又一次想起了李從之。今夜的李從之笑了，很開心的對着他笑，而後說是有事情，轉身就走，走着走着就消失。水淼先是追着李從之跑，卻怎麽也跟不上。直到消失，水淼也從流淚變成了失聲痛哭，哭聲越來越響，直到自己醒過來，像是離開水擱淺的魚。水淼想着夢裏李從之笑着轉身然後消失的畫面，他一時間心口疼的無法言語。裹緊被子，大口喘氣，水淼無法讓自己安靜下來。

這種夢似乎總預示着結局的悲慘。就像他的便宜哥哥水沝，頭幾年他總是夢到這個便宜哥哥，身形消瘦的躺在那裏，大口喘着氣，而後吐血，而後悄無聲息。現在做的夢讓水淼更加心慌，無法正常的呼吸。李從之到底在哪裏？情況如何？是否也同樣想着他。

此刻，這樣一個夜晚，李從之已經從最南來到了最北。新朝廷剛建立，作為敗軍，他們本來是要被祭旗斬殺的。也許大局已定，又或者懷柔政策，新朝廷放過了他們這群敗軍，在統一國家後，他們只是被發落到苦寒之地，為新朝廷造城牆。

北方的天氣，李從之是不适應的，這一夜他發着高燒，瑟縮在薄薄的被子下，夢到了水淼，他夢見的水淼笑盈盈的和往來的客人交談着，做着日常生意。吳侬軟語，夢裏都飄着珠珠花的香味。他好想和水淼說話，走上前，可是水淼卻轉身。就好像沒有看到他，轉身和李氏夫婦一起收拾鋪子，打樣往家裏走。李從之心裏想着也好也好，就這樣挺好的。

新朝廷在新年伊始，大赦天下。減免了百姓的稅收，雖然只是一年，卻也讓常年經歷戰火的大地，有了那一絲喘息。對于李氏一家，看着告示欄中那一條條讓人歡欣鼓舞的內容，熱淚盈眶，因為在告示的文末，他們看到了新朝廷對于被俘虜士兵的解決方案，遣返，三代不得入仕。這種消息，對于李氏來說已經是非常讓人感動，旁邊遣返人員名單更是讓李老爺和水淼激動的渾身顫抖，李從之的名字赫然在榜。這不是金榜題名，但是卻比金榜更讓人激動。李老爺和水淼也不知道是如何互相扶持着走回鋪子。兩個人恍如夢醒般，倒了兩杯茶，似笑非哭，卻比哭還難看。最終化為一陣哽咽。“爹爹，先休息一下，然後早些回去告訴娘這個喜訊，鋪子這裏有我。”水淼輕輕的拍着李老爺的後背，替李老爺順氣。

“對，對，不，今日不做生意了。走，我們一起回去。”

水淼想了想，“嗯，對，一起回去。”

而此時，李從之也在回程途中，只是和徒步而走的人不同，他是躺在馬車裏。當日發燒尚未完全好，就接到了特赦令，他們這批南方兵自然就被遣返上路了。可是他身體卻支撐不住的感覺，他在恍惚中感受着馬車的搖晃，感覺自己好像在夢裏，哪怕再踏上故土，哪怕只看一眼，也請堅持住，李從之在心裏跟自己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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