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三
三
老嚴眼神不怎麽好,連他暗戀過的那位初中語文老師,他都差點兒沒認出來,像兔崽子這樣貓犄角旮旯裏遠觀的,他就更認不出來了。
說歸正題,這次同學會是老嚴高中同學裏邊,某個發了財的小老板贊助的,為着顯示高大上,地點選在了市內一家價位比較的酒店,來的人麽,個個人模狗樣,男的一水兒的西裝革履,女的一水兒的各種套裝,有身材的顯身材,沒身材的,衣裝也給身材打了個圓場。老嚴高中三年,同學一年比一年多,不少是插班生,尤其到了高三,還有不少是複讀生,相對的,同學之間的關系也就越來越稀松了。本來一個班六十來號人,這天來了有一多半,前邊幾次人口少有這麽齊全的,于是到場的男男女女們,多少都有點兒人來瘋。起頭女同學圍坐一圈,說說笑笑,男同學小範圍圍坐,抽煙喝茶。
漸漸的,女圈往男圈包圍,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彪勁,然後就有拿別人打趣的了。在一圈腆着大肚腩的大叔中間,老嚴估計太帥,有人要眼紅了。
端正好,有位女同學(這個年歲上看,人還行,身材沒走板到哪去,臉呢,也沒有動過幹戈,屬于那種自然老去的,順眼)打從老嚴一亮相,那雙眼就沒離開過他,這會兒正坐他隔鄰,好容易找着機會搭話了,她問他,愛人在哪兒工作?孩子讀高中還是上大學?正問到這兒,一條嗓門插進來起哄,“嚴偉民老光棍一條,哪來的老婆孩子?!再說了,這家夥這麽死板一個人,說不定只和五指姑娘約過呢!”,後頭還有幾串“哈哈哈”作注解。這話有兩層意思,一是老嚴到現在還是條光棍,二是老嚴到現在可能還是個“處”。這哄起的,夠耐人尋味的。老嚴被“哄”了也不惱,就是笑,憨憨的,大肚彌勒佛似的,把什麽難容的事都容進他那笑裏了。他是個人,人心當然是肉長的,被人這麽踩着傷口碾,他還是會痛的。他很知道自己這輩子的不成功,很知道不成功帶來的種種不如意,但他沒抱怨過什麽,他覺得人生在世,能做好自己那份事,能盡己所能,幫幾個需要幫的人,那就足夠了。家,他也想過,從二十出頭直到三十大幾都想過,曾經很想很想,尤其是逢年過節,家家戶戶都圍坐在電視機前,邊吃吃喝喝邊看春晚,那種孤獨和冷清,很難受的。人哪,好像越是沒有的東西,就越是要想,越是想要的,卻越是得不到,也不知怎麽的,他也沒啥要求,但總歸是人家看不上他。到了四十整的那天,他就對自己說,過了今天也就算了,不想了,緣分的事,還真強求不來。姻緣大事,到底無果而終,他也是笑笑就過了。今天這樣的打趣,其實也不算什麽。哪裏犯得着翻臉呢?
老嚴的不多話不碎嘴給他加分不少,至少全體女同學是站在他那邊的,沒一會兒,一群“女将”便将口水仗打到了剛才那位起哄的男同胞身上,刮脫他幾層皮呢!直到上桌吃飯,那位男同胞才從舌戰中脫身,許是心有餘悸,坐他都不挨着女的坐了。老嚴麽,怎麽這麽正好,又被安排到剛才問話的那位女同學旁邊坐着,這回不說上兩句話,那就太不地道了。于是他們簡單聊了幾句,女方特別老練,聊到職業的當口,還把随身攜帶的名片送了一張給老嚴。名片還蠻素雅的,淡藍色,先是姓名——方秀珠,接着才是現在供職的公司名稱、職務、手機號。老嚴警察的職業靈敏度挺高的,一看職業那欄——地産經紀公司經理,立馬來了精神!別說,這趟還真來對了!嘿嘿嘿……
整個飯局,數他倆聊得熱烈,男未婚女未嫁的,旁邊的人忍不住掩口竊竊,偷笑,偷偷指指戳戳。當然,這兒有一條得明說,這位方秀珠不是未嫁,是嫁了、老公外遇了,索性就離了。這樣一個女人,錢是不差的,雖然被傷了心,但又沒到那槁木死灰的份上,還是想找,這回就想找個老實人,有錢沒錢倒放在最末了,老嚴這樣的,可算是最佳人選。可惜的是,老嚴這塊木樁子壓根沒瞧明白這點,他的心思都放在了兩樣東西上頭:借錢和買房時能憑着半生不熟的同學關系打個折扣,省下萬兒八千塊來。你看他聊的那些話,基本都在樓盤、二手房、首付、按揭等等跟房子有關的小細節上打轉。反觀那位方秀珠女士,人家聊的話,基本都在老嚴周圍打轉,什麽協警工作平常應酬多不多啦,什麽喜不喜歡釣魚啦,什麽喜不喜歡慢跑啦,最後問的比較露骨,什麽看你一表人才,怎麽這麽些年就沒處上個對象啦。老嚴實誠人,一五歸一五,一十歸一十地答了,人家女方就比較滿意——就喜歡這樣沒有花花腸子的!
木樁子看不懂人家眼中的熱烈,局外人可是看得一清二楚的。游宇明犄角旮旯裏坐着,遠遠的,可人家眼神好使啊,一眼就把聊得熱烈的嚴偉民先生和方秀珠女士叼住了,再一眼就定格在了兩人的兩張嘴上,兔崽子會唇語,看着人家嘴唇大概齊就能猜到在說些什麽。還好,沒說什麽出格的,他也就暫且按捺着,看那倆繼續熱火朝天地聊。
一餐飯從傍晚六點多吃到了夜裏九點半,拖拖拉拉吃完,該散了吧?沒有。老嚴他們班那小老板不讓走,說是包了市裏最大一家歌房的最大包廂,各位同學必須賞臉,沒喝夠的到了地方接着喝,管夠!接着上來一幫人,把那不情願去的連拉帶拽,挾走了,老嚴也在被挾的範圍內。進了歌房,又是搖色子又是喝啤酒的,還有唱歌的,跳舞的,折騰到淩晨兩點多。女同學們都被有車的男同學們挨個送回家去了,剩下老嚴這樣沒車的,說要順路一道送,又沒幾個願意讓人家送。因這幾位混的大多不如意,不大願意讓有車的同學把車開到什麽棚戶區、什麽城鄉結合部去,就都說要自己回。老嚴倒沒想那麽多,他主要是考慮到自己那輛單車還放在酒店停車場呢,得把它騎回家去。
将近淩晨三點了,街上一點不見冷清,人來人往,車來車往,那麽些車,那麽些人,都沒了早年間的從容,不論是人還是車,都那麽着急忙慌的,倏忽而來,又倏忽而去。老嚴騎上他那輛晃晃悠悠的老單車,慢慢騰騰往他那城鄉結合部的家走,騎的慢,到家已經快三點半了。他望見家裏一片漆黑,就以為兔崽子回他自己窩去了,也沒在意,直到進了屋開了燈,沖眼一瞧——喝!兔崽子橫躺床上,燈也不開一盞,就這麽在黑裏呆了大半夜!
“我天!你可吓死我了你!”
老嚴警察身上那層靓皮還沒褪,低瓦數造就的暈黃燈光下,皺紋銷匿了不少,那股帥勁兒簡直帶着荷爾蒙!
“……”
游宇明定眼看着他,看得他心裏打晃,直接就朝着“今兒沒借着多少錢”那頭去了。然後心虛,咳嗽一聲,搭讪着說了一句,“我先把這身衣服換了”,還說了個特別冷的冷笑話來着,“哎喲我天!穿上這個我都不敢走道了,連騎車都不敢使勁蹬腿!哈哈哈哈哈!”
然而兔崽子還是不錯眼珠子地看着他,跟一縷游魂似的,幽幽怨怨,幾乎歸到了九天之外。人家這叫幽思!老嚴警察就會煞風景,只見這家夥一蹦蹦過來,先摸額頭,後掐人中,“我說你這是咋啦?!說話!”,完後還上手拍人臉!
這不能怪老嚴,兔崽子沒病時候活蹦亂跳,一旦有病,往往先從這副魂歸九重天的模樣開始。他一見他出來這副模樣,沒別的可想,當然要往有病這塊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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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兔崽子讓他掐了一下人中也沒啥特別的反應,就是輕輕把他手擋開,說一句,“晚了,睡吧,明兒你不還上班了麽。”,這就朝裏挪,給老嚴挪出一個位子來,讓他上來睡。老嚴愣了愣,許是覺出有那麽一兩點不對勁,他問他,“你這是怎麽了?哪兒不舒服?”。半天不見應聲,他是真覺着不對勁了,當然,他覺得的不對勁,永遠不會是“兔崽子在吃幹醋”,而是“兔崽子為房子發愁呢”,然後他就很局促,話都說結巴了,“那、那啥……你也別太擔心了,車到山前必有路……那個,總會有辦法的……”。游宇明沒聽懂,不僅沒聽懂,而且還把意思想擰巴了,他以為他說的“車到山前必有路”,是在說他們兩人之間黑不黑、白不白的一段關系。他以為他今天去了一趟同學會,總算遇上個女的慧眼識珠,兩人對對碰,擦出了一串火花,指不定過多少天就要兜在一塊兒了,到了那時節,他遲早得和他說說往後。
多奇怪,面對在意的,人都講不了理,尤其是那種還沒過明路,并且可能永遠過不了明路的關系,處在這樣關系當中的人們,沒理可講。他們反複想着的都是自己的缺點,至于能把對方留下的那些好處,一條也沒有。戀愛中的人,很傻,又很卑微的,哪怕對象是這個不修邊幅、大而化之,常年經濟條件不好的老嚴,也一樣。他樂,你就跟着在塵土中開出花來,他愁,你就恨不能從身體中抽出絲來,再拿這絲編一顆心,把他逗樂。但是你的愁你從來不拿出來說,怕他跟着你愁。就這樣不對稱的分享,你還暗自惴惴,總以為朝不保夕。少年時節那種不顧一切和不擇手段即便還在,也要小心着使用了,天長地久,總不會是強扭來的。
從這段關系起頭,游宇明就一直在提醒自己注意方法,注意分寸,注意收斂,不然會把老東西唬跑的。比如說昨晚,他看了大半夜老嚴和一女的熱烈閑聊,回來就躺床上幽思,思前想後,思來想去,多少次想到心一橫,都讓“天長地久”打散了。于是老嚴回來,就看到一個剛剛自己和自己搏鬥完的游宇明,脆弱到不堪一擊,聽不得一點風吹草動。老嚴要再說什麽,他不會乖乖讓他說的。本來兩人都沉默着,躺的躺站的站,後來這個實在看不過眼,就翻身起床,幫着那個拙手笨腳的,把身上那層靓皮扒了,歸置好,扔一身睡衣睡褲讓那個穿上。都弄好了,再扔過去一句話,“睡覺。有什麽,明兒再說。”
雖然依着本能,老嚴警察知道兔崽子滿不對勁,但兔崽子自己不肯說,他就是想破了頭也想不出來到底是哪兒不對勁!
但想不出來不等于不想啊,就算自個兒跟自個兒說別想了,那也屁事兒不頂,他那腦子裏,除了拆遷動員,就剩下兔崽子那反常到了極點的舉動了。想半天,他覺着,還是那不夠錢買房的事兒!為了解決這個,他得趁着同學會後的熱乎勁兒,打一打鐵,最好能把剩下的錢借出來。哦,對了,最好能把買房的折扣一起要下來。
應當說,老嚴警察的行動力還是相當驚人的,同學會過後不多天,他先給他們班那小老板打電話,說是想上門見一面,有事要談。小老板為人很有幾分熱心,同學說有事要談,他就說來吧來吧,等着你。下班的點兒了,怎麽着也該請人吃頓午飯吧,于是老嚴警察搜搜檢檢,搜檢出二百多塊錢揣褲兜裏,這就蹬上他那破單車,晃晃悠悠朝市裏去了。
他們約好的地兒,在市區邊上,老嚴把車蹬過去一看,是個庫房,放五金的,還挺大。也難怪,他們班那小老板是做五金生意發的家,生意做大了,前幾年弄了塊地,自己蓋了個庫房,家和庫房安在了一起。
兩人見面,小老板特熱情,一直把老嚴往家裏讓,又是倒茶又是遞煙的。就是忙,他們倆坐下聊的那十來分鐘裏,起碼來了七八通電話,剛接完一個,說不上兩句,想着開門見山入正題了吧,電話又響了!老嚴警察那叫一個急,什麽羞啊臊啊抹不開面子啊,全給這七八通電話攪和掉了!小老板那兒剛完一個電話,他立馬接上,“咳,那啥,我就直說了啊,我呢,最近手頭挺緊的,想、想找你借點錢!”
其實老嚴警察手頭就沒寬松過,這不修辭麽,說“最近手頭緊”畢竟好聽點兒麽!
小老板一聽說老嚴上門借錢來了,眼中光芒一閃,說話降了一個調門兒。
“老同學!也就是對着你吧,咱才能把實話說出來——你看我這廠,不往多裏說,養活四五十號人是有的,四五十張嘴,到了月底就要給開工資,按現在的行市,工資都是一筆不小的開支了吧!再有資金流水,每個月進這麽些貨,少說也得準備一個巴掌(五十萬)的流水,還要另有一個巴掌的流動,不然臨時來一批貨,都沒錢調動!所以說,別看我這兒面上叫着老板,實際上也就是掙個辛苦錢!唉,難吶!”
瞧見沒,這就是應付上門打秋風的各路人馬應付慣了的,先抑後揚,先說自己怎麽怎麽難,怎麽怎麽資金周轉不開,怎麽怎麽要養活這麽多張嘴,讓你覺着——完啦!這事兒沒指望啦!然後再來個峰回路轉,把你要借的數目打好多個折,或者給個零頭,既不讓你有下回還來的欲望,又不至于讓你空手而歸、壞了兩邊關系。這小子,是個做老板的料!
老嚴警察是早有心理準備的,然而乍一聽這各種難,屁股幾乎坐不住,要不是對方不給他插話的機會,他該一早就把“是啊是啊,都不容易!”說出來了,完後再扯兩分鐘淡,就該走人了的。
前邊說了,還有個峰回路轉麽,只見小老板一二三轉了話鋒,他說,“不過,我老婆是吃公家飯的,每個月都還有點兒富餘,有那麽萬把塊錢,你要是不見外,就拿去,多少也是老同學的一點心意!”
老嚴本來都打算兩手空空歸家去了,這一下的喜出望外,那可真叫喜出望外!
喜得老嚴警察道謝的話都說不利索了,當然,人家也不要他感謝,就希望這一次秋風打過去,今後你再也別開這個口了。
雖然沒借着要借的數,但也不算太次,今兒個借的萬把塊,加上前頭借來的那三萬多,湊一湊,夠得上小五萬,首付的一半有了,要再能拿到那麽一兩萬的折扣,這房子的事兒,就算解決了一大半。老嚴警察前後算了一遍賬,覺着希望滿大,有奔頭,就沒回家去,他再接再厲,一個電話又把方秀珠女士約了出來。這次約見面,他想的是他的折扣,人家想的可不是那麽回事——同學會剛過,聊得那麽歡,過不多久又約出來見面,不是對人有意思是什麽!女為悅己者容麽,當然要着意打扮一番再赴約啦。
于是乎,出現在老嚴警察面前的方秀珠女士,與同學會那晚不大一樣,怎麽說呢,同學會那晚她的裝扮是比較素的那種,整個人看上去很有一股靜氣,今天這身,有點兒刻意了,像是兩人真在約會,小年輕弄的那種談對象的約會……
都什麽亂七八糟的!瞎想什麽呢!
老嚴先在心裏邊把自個兒臭罵了一頓,然後笑臉相迎,位子上坐下,寒暄了有那麽十來分鐘,把什麽貓貓狗狗的屁事兒都聊完了,他也沒好意思就這麽直戳戳地說正事。屁事兒都聊完了,沒得可聊了,兩人一時靜下來,都默默啜茶。老嚴他還不知道,這種時刻最是危險。兩個只有高中三年那點稀薄得可憐的回憶可以聊的成年男女,各自單身,一個對一個有點意思,并且那一個還以為這一個同樣對自己有點意思,聊完了貓貓狗狗就停下來,他的尴尬被她當成羞澀,這還有什麽可說的,老處男不敢開口,當然由熟女來!
“哎,我給你做個大媒,你要不要?”
方秀珠女士發起了沖鋒,老嚴警察猝不及防,腦子短路了一會兒,待接上了線,又張口結舌,最後只出來一個音兒,“啊?”
可憐老嚴爹媽走得早,屬于六親無靠的類型,也沒啥女性朋友,沒人跟他說過這個,腦子短路也是正常的。至于這種問話該怎麽回比較妥帖,他其實是暈菜的,不懂,壓根沒再做過這類白日夢!
“做大媒呀!傻的你!”
那頭嬌嗔都出來了……
這頭呢,老嚴警察肅然坐正,十指并攏,雙手擱在大腿兩側,兩手中指死死貼在褲縫線上,目不斜視,但臉蛋兒爆紅,簡直見鬼!
“多謝您好意,我這兒……早已過了那個時候,并且、并且一個人過慣了,清靜,也沒打算找……”
都說了老嚴沒啥這方面的經驗了,說出來的話直不隆冬,很是傷人心,比如他那“過了那個時候”,還有“一個人過慣了”,最要命的是後邊那個“清靜”和“不打算找”。“清靜”的意思有很多層,正面意思是我很久沒往那頭想了,反面意思是女人都不清淨,配合着看最後那句“不打算找”,人家十成十會往反面意思那頭想,都是市面上混的人,聽見個別詞句就夠了。然後方秀珠女士就不說話了,嬌嗔時候的那股子嬌收了回去,四面出擊的眼風也收了回去,就盯着自己面前的一杯茶,長長久久地看。兩個半生不熟的“當年人”這樣靜默坐着,其實是很熬人的,男的憋着一肚皮的話想說,但都無關風月,女的被男的幾句話傷了個落花流水,歸于寂寥,再不說話,這種半熟不熟的同學關系大概也要到頭了。所以老嚴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他想,自己怎麽着都該說正事了,“那啥,其實這回厚着臉皮找上老同學,那都是迫不得已……”。他開了口,方女士也不好意思再這麽入定,先擡頭掃他一眼,複又低下頭去,低低“嗯”了一聲,算是接應吧,完後靜等老嚴下文。“我家親戚有個孩子,明年就大四了,馬上畢業出來工作了的,他們家吧,就想給這孩子買套房,小點兒沒關系,主要是方便孩子今後處對象。”,說罷,老嚴還找補了一句,算是自嘲,“有房怎麽都好點兒,您說是吧?不論如何,女方家裏就先得高看一眼。”。方女士這回擡起頭來正眼看他了,還輕輕怼了一記,“也不是所有女人都看重對方的物質條件的。”。老嚴哈哈哈,哈了一會兒才想起來,他可能又說了啥得罪人的話,不然、不然怎麽人家一張臉又黑了?
跟男同學老嚴可以單刀直入,但跟女同學他可不敢,說着說着,話題差點兒跑偏,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好容易把話又扭了回來,“是這樣,上回同學會,您給我那名片上寫了您職業,我就想、想問問看、看您這邊有沒有門路,能不能給打個折扣啥的,省倆錢,孩子是個好孩子,就是爹沒的早,只有媽,沒什麽家底,能省一點是一點……”
哦。這才是真意。
方女士忽然就笑了。從抿嘴而笑,到抖肩而笑,笑得收不住,淚笑出來,魚尾紋也笑出來,這人就真實多了。這頓笑,起碼持續了三分多鐘,她收了之後,非常爽快地對着被笑懵了的老嚴警察說一句,“行!這事兒算我的!”
這、這就答應了?!
老嚴幾乎不敢當真,他怕她沒弄明白,忍不住要加上幾句,“我跟您說,我、不、他們家撐死只能給拿五萬,首付不知道夠不夠,還有啊,他媽是菜場賣菜的,沒有住房公積金,辦不了按揭……”
“行啦!”方女士截斷他話頭,沖他飛了一個眼風,“都說了這事兒算我的!你甭管,我替你找還不成嗎!還有啊,你說話怎麽老‘您’呀‘您’的,見外了不是?!”,說着見外,眼風又飛過來一陣,人活,連眼風都活了。
老嚴警察不敢接她那眼風,只哈哈傻樂,說“那就勞你幫忙了”,又坐一會兒,抵擋不住活眼風的老嚴警察找個由頭,黃花魚似的,溜着邊兒跑了。他還沒想起來,這叫跑得過初一,跑不過十五呢。不是麽,買房這事兒不是一天兩天,也不是一回兩回就能解決的,這算是把兩人下回、下下回、下下下回見面的因由都埋好了。
有那想多了的人,也就有那啥也不去細想的人,老嚴屬于後邊那類,所以他高興死了,今兒個錢也借到手了(雖然沒多少),買房的事兒也有影了,人逢喜事,精氣神都特別足,連跟釘子戶做思想工作這種平日裏除了頭疼還是頭疼的事,他都笑眯眯樂呵呵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