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五

老嚴一露面,胖子臉沖門口坐着,幾乎立馬就嚷嚷出來,“哎!這不是嚴叔嗎!來來來,同坐同坐!”,他這段招呼被游宇明一巴掌捂了回去,他示意他不作聲,安靜呆着。胖子左右看看,忽發奇想——這場面,有點玄乎啊,怎麽看怎麽像是“捉奸”……

然後胖子看着他們家游老大貴公子似的坐着,眼神飄忽不定,一會兒是個良民,一會兒又成了亡命徒,他也跟着心驚膽跳的,并且他還不敢開口,就只能看着對面那挺像“奸夫□□”的一對,喝茶,說話,那女的常笑,笑聲婉轉,嚴叔倒是不怎麽笑,看着一臉愁容,還時常嘆氣。當時胖子還想來着,好在嚴叔沒怎麽笑,不然……反正他有種挺離奇的感覺,就是覺着吧,要是嚴叔跟着一塊兒笑,那他們老大可能……可能即刻起身,把嚴叔擄了就走!

……都是社會風氣不好,什麽電影電視都在暗地裏賣腐,瞧把他帶累的!

甭管怎麽說吧,胖子就是覺着他老大分分鐘要崴泥!

崴泥倒沒有,人家只是貴公子似的端坐着,一直坐到那倆起身離開。

胖子社會上混了許多年,人精似的,能沒看出點兒道道來?!他就是不敢說,既不敢說“嚴叔走了,咱們也走吧”,也不敢問說“老大,你看嚴叔那眼神兒,我怎麽瞧着不對勁呢!”

後來他們一同出了茶坊,順着人行道一路走,走着走着,就回到了他們念的高中,夜裏七點多,校門早鎖了,兩人翻牆進去,直直走到操場,沿着跑道一圈圈繞。繞到第十圈的時候,游老大說話了,他說,“你不是一直問我,買這房是不是預備金屋藏嬌嗎?”,胖子心裏咯噔一下,種種閃念流星似的在他腦中劃過,讓他應接不暇,壓根兒沒工夫搭他們老大的話。他們老大也不在意,自己說自己的,“我今兒告訴你,還真是。就是預備金屋藏嬌的。只不過我這房子算不上金屋,要藏的那個,也只是個糙了吧唧的老男人,算不得嬌。”

胖子的下巴颏兒幾乎砸到了腳面上!他就這麽開口瞪眼地望着他,結結巴巴,說不出整話來,“……老大……你、你是有多想不開啊?”

就算是要攪基,依你這份人才,怎麽着也得配個差不多的小鮮肉才是!我天!老大你是不是有病?!你是不是從小缺爸疼缺慘了,才會找上這麽個、這麽個……

好吧,有人跟他出櫃了,并且還是他當神一樣供着的老大,并且老大那櫃子裏的對象竟然是糙了吧唧的嚴叔!蒼天啊!大地啊!你讓我怎麽接話啊!

“想不開?沒有。我想得挺開的。就這麽個‘嬌’,還讓我從初中追到了大學才到手。”

老大你這是在吐槽自己的情路不順麽,還是在吐槽月老沒給你認真牽線,把個糙了吧唧的嚴叔跟你系到了一起?!

“最近我一直在發愁,他似乎想跟我散夥,話是還沒說出口,但,也是遲早的事!”

我天!居然還有人想跟我老大散夥!并且這個人還是那個糙了吧唧的嚴叔!并且我老大還為了這糙了吧唧的嚴叔要跟他散夥而發愁!這個世界太不科學了簡直!

“咳,老大,我就想說,你別在意啊,我就随便這麽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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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初秋,雖然傍晚,天兒一樣熱死人,胖子一身肥膘在一遍遍的繞圈當中消耗,能量轉化規律正在起作用,肥膘化作汗水,他聞見自個兒身上一股嗆鼻的馊味兒,并且不獨是馊,還有他出來時噴的古龍水發酵過後的氣味。味兒實在算不上好聞,他怕熏着他老大,就往外跑道撤了幾步,再有意落下幾步。還有一條,聽說已經被人散夥,或正要被人散夥的人,身上都有股不好招惹的戾氣,他還是離他們老大遠點兒再碎嘴吧。

“咳,老大,我覺着吧……啧!你就是戀父情結!沒錯,日子長了,你說不定想回頭……”

他們家老大站下來看着他,側身站,露四分之三個側面,據說這樣的側面最容易暴露一個人的面部缺陷,可他們老大沒有缺陷,雖然胖子不是學藝術的,但常年跟在他們家老大身邊,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不妨礙他發一些“線條真好看!”、“瞧人家從額頭到鼻子再到下巴那條線怎麽長的!”,諸如此類的感慨,他的感慨,配上他剛才的一番話,就一個意思——老大,你和嚴叔……你倆不對盤!

“你是這麽想的?”

他們家老大發話了,尾音微微上揚,表示這不是一個疑問句,而是一個疑問終于水落石出的陳述句。類似于“連你也這麽想,難怪老東西會那麽想”。

“……我覺着吧……嚴叔跟我想法差不多……再說了,這可是一輩子的事兒,雖說現在社會對這個比較寬容了,但你媽那邊,怎麽說呢,反正不容易過去!萬一、萬一到時候有個什麽,大家多尴尬啊,對吧?”胖子這類迷弟,通常是無原則無底線的,老大說啥就是啥,讓往東絕不往西,讓屠狗絕不殺雞!但在這件事情上,他覺得自己實在不能把良心昧到肚子裏去,不是麽,其他的就不說了,兩人年歲上差沒差二十來歲?!本來青春就沒多少,再照着這樣配對,我天!

“對。你們都覺得我是一時沖動,想給我個掉頭往回走的機會,但我告訴你,我不回頭。就是要和這個糙了吧唧的老男人耗一輩子!”

他們家老大笑了,笑得非常清淡,但話裏的意思卻是一點不素淨的!一句話就讓人聽明白他這是多年妄想一朝成真,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就一定會把這條黑燈瞎火的□□兒走盡、走絕!

人家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還有啥好勸的?!

胖子先是搖了搖頭,又嘆了口氣,“我看嚴叔對你,跟你對他,兩樣!說實話啊,我真不看好你們倆!首當其沖第一個問題,就是你怎麽讓嚴叔像你對他似的對你,感情的事兒,怎麽說呢,他自己的角色定位不能老停在‘爹的替代品’上,不然,你們倆遲早要完!”

胖子說這話,還真不落忍的,但不說麽,又對不起他們這麽些年的交情!

“……我知道。……今天跟你說這個,沒別的,就是覺得是時候了,而且今後咱們多得是打交道的時候,這時不說破,将來難看。”

他們這是繞的第二十圈了,八點過一點,有夜風吹來,白天的熱度消下去不少,天也黑了,也該回去了的。說完這句,他們老大就說要走,胖子跟上,去時和來時一樣,還是翻牆。

到了學校外面,胖子邀游宇明到家裏坐坐,游宇明說不了,還得回去跟老東西攤開了說呢!

胖子住城東,游宇明住城西,兩人這就要分道走的當口,胖子突然開口叫游宇明,“老大!”。“嗯?”游宇明回頭等他話,他口吃,支支吾吾,半天才說,“其實……我挺早就猜到你……那個……”

可能是彎的!畢竟誰會幾次三番地在毛片兒裏頭夾帶“鈣片”,說是拿錯,一次兩次還情有可原,次次夾帶那麽一兩張,而且有時候還把“貨”給黑了,另塞其他毛片兒進去湊數,當他不知道,實際他心裏跟明鏡兒似的,哦,對了,一夥兒人集中在他家看了還不行,還非得把電視和碟機借回家去看!

他當時沒多想,只是偶爾想起來這麽一出,又覺得大不敬,自個兒又死死剎住,不敢細琢磨!

唉,真是白瞎了他們家老大那張臉了!說實話,是真好看,秒殺目前為止各類媒體上出現的各類鮮肉!明明可以靠臉混社會,他還非得靠才華!明明可以找個對盤的,他還非得在糙了吧唧的嚴叔身上吊死!

誰讓人家樂意呢!人家樂意,你管得着麽!

“咳,我就想說吧,這條路不好走,我也不是沒這方面的朋友,真的,走到最後,有好結果的不多。人這一輩子,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好幾十年呢……”

你怎麽知道,後來的你會不會後悔?

後邊的話,胖子實在說不出口,他不忍心。另外,他還想,說不定他們家老大和旁的人不一樣呢,說不定他們真能一條道走到黑也不後悔呢,說不定建立在“戀父情結”之上的愛情比任何愛情都要牢靠呢。

說到底,時間的流變,才是檢驗情感的唯一标準。你人面桃花的時候,愛你的人那麽多,到你鶴發雞皮的時候,這些人還能剩下幾個?就跟他爸他媽似的,他的小時候他們倆人多好啊,是真好,屁孩兒時節的他都能感覺得到這種好。後來,他爸倒騰毛片兒有了倆錢,又趕上九十年代初炒股那一波暴發,錢多得沒地兒放了,他爸就找了三兒,不止三兒,可能還有四兒、五兒、六兒,反正他們倆天天吵,他媽那時候已經發了福,找不着原來的身材了,也找不回原來的風度了,天天一門心思捉奸,他們倆都不管他了,因為他身上各帶着他們倆的一半,誰看見他都像看見那另一半,誰都一臉嫌惡,誰都把他當小畜生似的,放養,錢甩給他,至于他拿這些錢去殺人放火了,還是去吸食白粉了,他們誰也不管。那時他才多大來着?初中。初中,一個有錢的胖墩兒是最容易被校霸盯上的,頭一回挨打是在一個冬天的晚自習之後,幾個人圍住他一個,一頓暴打,錢搶走,羽絨服扒了,并且說明天還要再給準備一百塊,不然就打死他!那天他回家去以後,他爸他媽罕見的都在家,當然,沒閑着,吵架正吵到白熱化,誰眼裏倒映出來的都是對方那張猙獰醜惡的臉,根本沒人在意他吃沒吃飯,那身羽絨服到哪去了,冷不冷,鼻青臉腫是哪來的。要不是遇上他們家老大,他現在還不知在哪呆着,活沒活到現在這個歲數。他們家老大就是他命裏的貴人,真的,一點不誇張,誰要是在中二期像他這樣過得這麽“喪”,常年想到“死”,真死了是頂正常的事。沒死,真是他們家老大的功勞,當年他幾拳頭揍翻校霸的那個場面,他還一直記着呢,只不過随着歲月流逝,他的形象被他誇大許多倍,大到頂天立地,脫離凡塵,因此,當他說他要吊死在嚴叔這棵樹上的時候,他總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好吧,人生在世,總得信點兒什麽不是,他就想,他得信他們家老大,信他們能一條道走到黑,并且在道路的盡頭,結出一顆正果來。

“我知道,也早就想好了。”

游老大微笑,揮手,轉身遠走。

胖子站在突然襲來的一陣秋風中,看他們家老大越走越遠,直到融入夜色。他想,也不知道求神拜佛有沒有用,要真有用,過兩天他就上廟裏給他們家老大求一炷香去,不求什麽萬事如意了,“萬事如意”這種願望,大而無當并且貪得無厭,佛祖管不來那麽多,就求他和嚴叔,真能一條道走到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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