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冬十二月。
天還沒亮,玄武門外便早早的候滿了文武百官,只等門開上朝了。
彼時,蘭安宮內的宮女太監們,也同樣早早的就忙碌了起來。
站在绫羅帳外的總管太監何福生,見時辰差不多了,輕聲提醒賬內的人:“君上,該準備上朝了。”
“知道了……”
帳內之人淡淡的應了一聲。
許是才睡醒,年聽雨的聲音有些喑啞又有些粘稠,聽的人莫名心尖一軟。
緊接着,帳簾抖動,一雙肌膚透白的腳率先伸了出來。
年聽雨的腳還沒來得及踩及地面,就被小太監捧起來放在了膝蓋上,然後開始往上套白色的足袋。
同一時間,宮女也十分有眼色的拉開了帳簾,叫所有人都看清了榻上之人。
雖說年聽雨是男子,但卻可以用“漂亮”來形容,他剛柔并濟的五官,将溫潤如玉這四個字完美的呈現了出來。
穿好足袋,宮女伺候他洗漱穿衣。
整個過程年聽雨始終半阖着眼眸,纖長的睫毛在臉上映出一小片陰影,似是随時都能睡過去。
這種昏沉的狀态一直持續到他踏出寝宮才消散。
十二月的北風往臉上一拍直擊骨髓,想不清醒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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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聽雨下意識把自己的臉往毛絨絨的領襟中縮了縮,那白色的狐絨為他的臉龐平添了幾分柔和。
還沒踏出蘭安宮的宮門,小皇帝身邊的總管太監雲喜就急匆匆的迎了上來。
年聽雨打了個哈欠,一滴淚随之被擠了出來,他擡手蹭去方才看向雲喜:“跑的這麽急,皇帝又鬧起床氣了?”
上次小皇帝鬧起床氣,雲喜就是這樣跑的,那速度、那表情,身後仿佛追了十個夜叉,飛速來求救。
雲喜顫顫驚驚的回了一句“是”。
說完,雲喜就把頭低了下去,生怕年聽雨治他一個辦事不利的罪名,竟然連叫皇帝起床這種小事都做不好。
而且還是第二次。
年聽雨素來不喜歡搞遷怒這套,他繞過雲喜徑直去了陽華宮。
陽華宮是皇帝的寝宮,雕梁畫棟,金絲楠木,處處都彰顯着九五之尊的地位。
可惜這位九五之尊前幾日才滿七歲,空有地位沒有威嚴,還是個慣會調皮耍性子的主。
年聽雨到時,陽華宮上上下下嚴陣以待,宮女太監端水的端水,抱衣服的抱衣服,只求塌上的人能動一動。
奈何榻上的人主打一手“裝聾作啞”,任人怎麽叫都不肯露頭。
年聽雨屏退宮女太監,直接伸手撩開了帳簾,面無表情的看向床上的人。
帳簾忽然被人撩開小皇帝難免生氣,可他一對上年聽雨冷意流轉的眸子即刻就慫了。
不等年聽雨說些什麽,藺文冶就叽裏咕嚕的爬了起來。
他蹭到年聽雨身邊,抓住年聽雨的衣襟撒嬌求饒道:“父君,兒臣錯了,不生氣了好不好。”
年聽雨垂眸,看了一眼抓着自己的小胖手:“錯哪了?”
藺文冶:“錯在不該賴床。”
年聽雨:“既知是錯,為何再犯?”
藺文冶支支吾吾的說不出來,但年聽雨心裏一清二楚,無非是小孩子打賴罷了。
尋常人家的小孩子也就罷了,可藺文冶是皇帝,容不得他嬌縱打賴。
年聽雨神色嚴肅:“先上早朝,下了朝跟我去祠堂,在你父皇的靈位前跪半個時辰自省。”
藺文冶抓着年聽雨衣襟的手晃了晃:“父君,再給兒臣一次機會好不好,兒臣保證,絕對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上次念在藺文冶賴床是初犯,年聽雨便給了他一次機會。若這次再縱容藺文冶,這小兔崽子以後怕是敢給他表演“從此君王要賴床”。
所以,無論如此這次都不能再慣着藺文冶了。
年聽雨睨了藺文冶一眼,将他的爪子扒拉下去,态度不容置疑:“一個時辰。”
小皇帝的臉瞬間就垮了。
他這位半路殺出來的父君向來是個說一不二的主,若是繼續讨價還價只會更慘,藺文冶只能接受這個結果。
……
……
近期四海之內還算太平,朝堂上沒有什麽可争論的事,各部只需按部就班的述職即可。
盡管如此,早朝還是持續了一個多時辰才結束,年聽雨端坐的渾身都疼。
朝臣退去,年聽雨站了起來。
他走到藺文冶年前,低頭看着年幼的皇帝。
一大一小對視着,年聽雨什麽也沒有說,只是朝他伸出了手。
藺文冶聳拉着腦袋牽住了年聽雨的手,随他往祠堂的方向走。
天家的建築總是帶着幾分莊嚴和肅穆,祠堂更是如此。
根據原書所述,大乾建朝時間短,不過四五十年。
按照正常的時間推算,祠堂頂多一位開國皇帝的靈位。
奈何藺家好像都有點短命,才晃晃數十年,靈臺上就已立三位皇帝的靈位,分別是藺文冶的老子、爺爺和祖爺爺。
藺文冶這兩年沒少來祠堂報道,一進來他就輕車熟路的跪到了藺纖忍的靈位前,開始反省自我。
而年聽雨……他站在藺文冶身旁,出神的望着藺纖忍的靈位,在腦海裏反複思考同一個問題。
三年了,藺阡忍到底什麽時候重生?!
找不到答案,年聽雨有些煩躁。
垂簾聽政這三年,年聽雨學會了太多不該學會的東西——比如掩藏情緒,所以根本沒人察覺到他心情的變化。
說實話,年聽雨覺得自己挺倒黴的,他不過是因為這本書的反派和自己同名而多看了一眼,結果第二天一睜眼就穿書了,整個人迷蒙的坐在去往皇宮的紅轎裏。
原書中,反派被家族送進宮,成為大乾建國以來第一位男妃。但反派進宮并不是為了宮鬥,而是根據家族的指示,伺機毒殺身為主角的藺阡忍。
毒殺皇帝是誅九族的大罪,家族早已決定,任務一旦完成就立即将人處理掉。
能當反派的人肯定還是有點手段的,他進宮前就察覺到了家族的意圖,所以在解決掉皇帝以後他就開啓了垂簾聽政的道路,借用皇室的力量打壓家族。
可就在反派準備将家族連根扒起之時,藺阡忍重生了,給他的計劃帶來了重重阻礙。
為了報複反派,藺阡忍重登九五之後将反派削成了人彘,并且游街示衆直至死亡。
反派的結局慘歸慘,但也是咎由自取。
年聽雨一點也不想走反派的路,他穿書前的日子實在是太苦了,現在只想活的輕松一點,所以他一見到藺阡忍就倒戈了。
年聽雨将家族送他進宮的目的合盤拖出,只求藺阡忍能夠保他平安。
許是他的言語太過真誠、表現也足夠乖順,藺阡忍竟然真的庇護了他,甚至還給了他一些偏寵。
本以為可以這樣安安穩穩的過一輩子,誰曾想藺阡忍還是死了!
藺阡忍剛死那會兒,年聽雨的心态還算樂觀,畢竟書裏明确寫到“藺阡忍會在一年內重生歸來”,他只需堅持一年就好。
可時至今日,三年已過,他連藺阡忍的影子都沒看見半點,更別提人了。
年聽雨對藺阡忍的重生,已經不抱有什麽希望了。
換句話說,就算藺阡忍不重生也無所謂了,藺文冶已經開始學習治國理政之策了。
他在堅持個五六七八九年,總歸是能把權柄交出去的,然後繼續過他那兩耳不聞窗外事的閑散日子。
***
陪藺文冶罰完跪,太傅也剛好來了。
等太傅把人帶走,年聽雨也回宮了。
看見桌案上高高堆起的奏折,年聽雨皺了一下眉,然後在處理政務和休息一會兒之間選擇了後者。
早起上了一個多時辰的朝,又陪藺文冶罰跪,年聽雨這會兒實在是累的不行。
不過,坐高位雖然累,但卻随時有人伺候。
年聽雨才躺上床,何福生就十分有眼色的指了兩個小太監給他揉肩捏腿,許是太舒服,年聽雨在不知不覺間睡着了。
睡醒一覺正好到了午膳時間,何福生見他醒了,湊過來問:“君上,傳膳嗎?”
年聽雨确實是有些餓了,他點頭:“傳吧。”
用完午膳,年聽雨終于打算去處理奏折了,可他才坐下,老祖宗就派人過來請他過去一趟。
老祖宗是大乾開國皇帝的皇後,按照輩分算是藺阡忍的皇祖母,是當朝的太祖皇太後,但全稱叫起來太拗口,所以她下了口谕,稱其為老祖宗即可。
藺阡忍死後,這位老祖宗心疼他早早的就成了寡夫,所以對他照顧有加,平日裏得了什麽好玩意總是會念着他幾分。
面對這樣一位和藹的老人家,年聽雨自然是無法拒絕。
老祖宗不喜豔色,尤其是紅色。
年聽雨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紅豔豔的常服頓時覺得不妥,他回寝殿換了一身青色素衣,方才動身去見老祖宗。
老祖宗所住的長壽宮靜谧幽深,平日裏除了灑掃的宮女太監以及一位琴師,幾乎看不見什麽外人,是整個宮中最适合頤養天年的地方。
但今時不同往日,長壽宮的殿內竟然立了十來個長相俊逸的青年,這些人單單看起來就感覺各有千秋,眼花缭亂。
見年聽雨來了,老祖宗立即沖他招了招手,叫他坐到自己身邊來。
年聽雨問了安便坐了過去,然後茫然的看了一眼殿內的十來個人:“皇祖母,這是……”
年聽雨欲言又止,實在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問下去。
老祖宗露出一抹笑,眼尾的皺紋都擠了出來。
她叫這些青年給年聽雨見過禮後,就拉起年聽雨的手背,一邊輕拍一邊說:
“哀家前陣子散心正好路過蘭安宮,往裏一看,你那院子竟比哀家住的地方還要冷清,所以哀家就按照你的喜好弄了些人進來給你解悶兒。”
年聽雨:“……”
說好聽點是解悶兒,說難聽就是養男寵。
這種事雖然令人不恥,但在大乾并不罕見,哪怕老祖宗已年近七旬,宮裏不也養了一個年輕琴師作伴。
随意的掃了一眼俊郎的青年們,年聽雨提不起半點興致。
他這個人對感情沒有任何需求,欲望也趨近于無,唯一的念頭只有好好活着而已。
年聽雨拒絕的神色實在太過明顯,他的唇才動,連聲音都還沒發出來就被老祖宗打斷了。
老祖宗的話一句接着一句,根本不給他開口的機會。
“你一心撲在政務上,身邊有人陪着總歸是好的,不然這日子多難熬。”
“這些人哀家都查過了,身世幹淨,各懷技藝,不扯朝堂,你且安心。”
“哎呀,哀家忘了,你還不了解他們,等了解過後再考慮拒絕的事也不遲。”老祖宗恍然意識到這件事,她擡手指了一下站在頭位的青年:“就從你開始吧,和君上說說你擅長什麽,說完下一個。”
站頭位的那個人即刻說了起來,然後挨個往下順,每個說到的人幾乎都有一技之長,甚至還有極個別人能做到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俗話說得好,有情愛糾葛的地方就有看不見硝煙的戰争,年聽雨除了想好好活下去以外,還不想給自己招惹麻煩。
在青年們自我陳述之時,年聽雨暗自盤算拒絕的理由。
但聽到最後一個人,年聽雨緩緩擡起眸子,凝望過去。
那人不卑不亢的說:“草民榮肆,百無一用。”
老祖宗:“……”
暴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