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006章
昨夜盛京城下了一場大雪,處處都侵染了冰霜之氣,而這樣的天兒最适合在屋裏烤暖爐喝甜羹了。
早上一睜眼年聽雨就計劃好了今天要做的事,下了朝哪也不去,直接回蘭安宮窩起來。
然後再叫小廚房做三碗甜羹,中午喝一碗,下午喝一碗,晚上再喝一碗,簡直不要太幸福。
奈何計劃趕不上變化,藺文冶這個愛玩鬧的小粘人精,非要纏着他一起去禦花園堆雪人、打雪仗。
藺文冶雖然是皇帝,但同樣是一個只有七歲的孩子。年聽雨終歸沒舍得壓抑藺文冶的孩子心性,陪他一起去了禦花園。
兩人玩的有點忘記了時間,一直到太傅尋來才停下。
臨別前,藺文冶依依不舍的抓着年聽雨的手,問:“父君,下次下雪的時候,能不能還陪兒臣玩。”
年聽雨蹲下,揉了揉藺文冶的頭:“如果你在太傅那裏表現的好,那就還陪你玩。”
小小少年的眼睛刷的一下就亮了,他朝年聽雨伸出了一截手指,認真道:“父君,拉鈎。”
年聽雨笑了一下,陪藺文冶拉了個鈎,方才轉身回蘭安宮。
回到蘭安宮的時候,何福生早已送完人回來了。
見年聽雨穿着一身濕答答的衣服進屋,何福生吓得臉都白了,立刻哎呦一聲迎了上去。
“君上啊,您這是幹嘛去了,衣袖怎的都濕透了呢。”
“陪皇帝玩了會雪,別大驚小怪的。”年聽雨走到寝殿的暖爐旁烤起了手,掌心一張開,那被凍的生紅的指尖盡數暴露出來,何福生看的臉色又白了幾分,趕快着人給年聽雨拿了新衣服換上。
寒意褪去,年聽雨問:“李文顯可有刁難榮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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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福生的心頭頓時顫了一下,但還是如實答道:“奴才将人送到政事堂就回來了,沒有繼續留在那裏看着。”
年聽雨見何福生神色不對,他的眼尾輕挑了一下:“那孤讓你帶給李文顯的話,你帶了嗎?”
“......”
何福生頂着一張菜色的臉搖頭:“奴才,忘了。”
“忘了?”年聽雨将手翻轉了一下,雙眸凝望着暖爐中跳躍的火苗,聲音卻隐隐散發出幾分幽冷:“何福生,往日你不是挺聰明的嗎,今日怎麽就沒明白孤的意思呢,嗯?”
蘭安宮這麽大,裏裏外外侍候的宮人沒有八十也得有五十。
其中認識李文顯更是不在少數。
年聽雨完全可以随便指派一個人給藺阡忍領路,可他偏偏指派了身邊最為信任的人來做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無非就是想多護着藺阡忍幾分。
年聽雨從沒忘記過藺阡忍當初是如何偏寵他、照拂他的。
如今他和藺阡忍的境遇發生了這樣的逆轉,他自然無法視而不見。
再者,年聽雨向來不喜歡欠別人什麽。
如此做也是為了還恩于藺阡忍。
屆時等他拔除年家,助藺阡忍重登高位,他也可以毫無負擔的向藺阡忍要一道旨意。
——放他離開這四方宮牆。
穿書前年聽雨一直再過艱難求生的苦日子,穿書後又莫名卷入朝堂的紛争,他實在是太渴望平靜而又惬意的生活。
但順利離開的前提是藺阡忍不會像原書中一樣把他當做敵人,不然別說離宮了,他能不能保有全屍都是一個問題。
這遭派藺纖忍去主辦他自己的祭禮,怎麽看都有點不厚道。
但也只有這樣,藺纖忍才能光明正大的待在政事堂,然後暗中翻閱政事堂內存放的典籍資料,去了解大乾這三年的情況,為他日後重登帝位做準備。
如此大好的機會,年聽雨不相信他會放棄。
可藺纖忍這遭終歸是帶着任務去的,所以他特意叫何福生給李文顯帶話,以免藺纖忍被刁難的無心翻閱典籍資料。
若是何福生沒将話帶到,以藺纖忍的性子來看,怕是要鬧出禍事來。
思及如此,年聽雨把烤火的手收回來,立即扯了大氅披在身上,急匆匆的走了出去。
何福生忙不疊的跟上去:“君上,您這是要去哪兒啊?快到用午膳的時間了。”
“你說孤去哪?”年聽雨攏了攏大氅:“事都辦不明白,還敢問孤去哪?孤瞧你這掌事太監是不想當了。”
換作平時何福生定然能輕松抓住年聽雨的話中之意,可他昨天把心思全都放在“懷疑”和“探究”上了,今天又跟榮肆鬧紅了臉,哪裏還記得多想。
何福生簡直巴不得榮肆早點完蛋。
可眼下年聽雨生了這麽大氣,何福生哪裏還敢表露半分對榮肆的偏見,只能悄悄藏在心裏。
等他抓到榮肆的把柄,再狠狠處置也不遲!
***
雖說藺阡忍是何福生親自送到政事堂的,但除了把人送過來、告訴他這是年聽雨派來的監事以外,何福生并沒有說其他的話。李文顯便自然而然的認為年聽雨對他只是一時興起,不必太過在意。
而且跟在年聽雨身後辦事的這三年,李文顯還是更願意相信年聽雨是個明主。他之所以帶這麽一個人回宮,更多的應該還是不想掃了老祖宗的面子。
有了這份臆想,李文顯對藺阡忍的态度雖算不上惡劣但也很是敷衍。藺阡忍說的話,李文顯是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
在操辦先帝祭禮這件事上,兩人也産生了很大了分歧。
熟讀四書五經、恪守禮樂教化的李文顯認為——先帝登天的三周年祭禮具有重要意義,當舉國同悲,大肆操辦,方能彰顯先帝之威儀。
先帝本人卻認為——與其浪費這麽多銀子操辦這種沒有任何實質的意義的事,倒不如把錢撥給兵部去招兵買馬,以此增強國力。
大乾建朝才五十年不到,就已經傳到第四任皇帝了,且年歲還那麽小,這真是用腳趾頭思考都應該明白大乾現在的境遇有多麽的不樂觀。
再加上周圍尚有夷狄虎視眈眈,稍有不慎大乾就有可能被覆滅,直接成為史書中存續最短的王朝。
情況都這麽糟糕了,李文顯這老頑固竟然還要在這種事鋪張浪費,藺阡忍真想把他的腦袋敲開,看看裏面裝的是不是漿糊!
不對,他在位的時候就應該找個理由把這老頑固給撤了,今日也就不必在這裏憋氣了。
見李文顯始終不理會他說的話,一股子怒氣竄上了藺阡忍的頭頂。
說他以色事人也好,說他心術不正也好,藺阡忍都無所謂。
可這種拿國本開玩笑的事,藺阡忍忍不了。
他當即打斷正在安排祭禮事項的李文顯,再度重複:“李大人,我認為祭禮不必如此鋪張浪費。如今的大乾尚未立足腳跟,不如節省銀兩增強國力,祭禮一切從簡即可。”
這句話李文顯已經聽了不下五遍了,耳朵都快聽出繭子了。
前幾次私下裏跟他說也就算了,如今卻當着這麽多人的面打斷他說話,李文顯是無論如何也忍不了了。
“榮肆公子,先帝自即位以來便立下功勳無數。”李文顯系數藺阡忍的過往:“先帝往南開辟蠻荒,往西鎮守山川,往北擊退夷狄,往東探索海域,如此卓越之舉若不認真舉辦祭禮,我等如何對得起先帝的付出,天下百姓又如何能安心。”
藺阡忍都不太記得自己做過這些事了,他只記得自己即位那會兒山河動蕩,百姓凄苦,為了穩住朝局他殺了不少人。
有伺機來犯的夷狄,也有膽小怕事的鼠輩。
總之他的雙手占滿了猩紅的鮮血,登帝的路也鋪滿了森白的屍骨。
被迫回想起這些事,藺阡忍頓時有些不舒服,他壓下翻湧的惡心感,道:“李大人如此說,想必先帝定然是一個賢明的君主。”
李文顯:“那是自然。”
藺阡忍:“既如此,那李大人不妨假設一下,先帝若是還健在會怎麽選擇呢?是将白花花的銀子用于這種毫無意義之事,還是花去別處呢。”
答案自然是不用想的。
藺阡忍肯定會選擇将銀子花往別處。
畢竟藺阡忍還是皇帝那會兒,李文顯就沒少因為各種祭禮的事去找他哭。
老家夥一把鼻涕一把淚,滿嘴都是祖宗之法,禮樂教化,但無論他怎麽說,藺阡忍都無動于衷。
因為藺阡忍打小就不喜歡參加各種祭祀活動,那件事過後更是對祭祀厭惡至極。
可問題是先帝已經不在了。
為了表示對先帝的擁戴,對亡者的哀悼,他們這些朝臣就應該隆重操辦才對!
李文顯道:“你這個假設不成立。更何況我等身為臣子,怎能妄自揣測先帝之意。如今先帝已登九天之上,此等行徑實為大不敬。我等只需按照祖法行事即可,無需左右而言其他。”
去你娘的登臨九天!
藺阡忍向來不是什麽好脾氣之人,直接一腳踹了出去,李文顯登時飛出去老遠。
“你少他媽的跟我扯什麽狗屁的祖法,我只知道現在的大乾需要養兵安民,不宜勞民傷財。”
藺阡忍走到李文顯面前,居高臨下的看着他:“我是君上親派的監事官,那麽這場祭禮怎麽辦、如何辦當由我說了算。你再敢放一個屁,我就擰斷你的脖子,送你去見先帝。”
先帝肯定是見不到了。
畢竟他這個先帝就活生生的站在這裏。
但見一見他家的老祖宗還是沒問題的。
“你你你......”李文顯哇的吐出來一口血,發冠搖搖欲墜的懸在頭頂,瞠目結舌的大聲喊道:“你個以色侍人賤種,竟敢毆打朝廷命官!來人啊,将他抓起來,快抓起來!!!”
為了确保朝廷官員的人身安全、以及宮廷文書的健全,政事堂外常年有翎羽衛巡視。
聽見屋裏鬧出如此大的動靜,滿身銀色盔甲的翎羽衛即刻推門而入。
見人進來,李文顯掙紮着爬了起來,扶正自己的發冠,指着藺阡忍道:“抓住他,快抓住他,他毆打朝廷命官!”
兩人談論的什麽翎羽衛不得而知,但李文顯被打卻是不怔的事實。
平日裏就算政事堂發生了普通的鬥毆,他們也是要帶走的詢問的。
畢竟政事堂是朝臣處理公務之地,怎能容許他們如此放肆。
雖說翎羽衛也聽聞了藺阡忍的事,但他們直接聽命與皇帝,是為守護皇權而存在的。
所以他們不必對藺阡忍有好臉色。
為首的人板着神色揮了一下手:“帶走。”
翎羽衛是藺阡忍一手建立起來,這幫人什麽秉性藺阡忍比誰都清楚。
再者,政事堂內不準鬥毆的規矩是他定下的,正所謂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他既沒控制住自己揍了人,那就理當承受動手的後果。
翎羽衛按住藺阡忍肩膀的時候,他沒有做任何的反抗。
然而,還不等翎羽衛将他押走,一道溫潤的聲音從堂門處傳了進來:“放開他。”
禮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