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026章
桌案崩塌, 香爐墜地,祭禮在最後一刻毀于一旦。
文武百官在碰撞聲中倒吸了一口涼氣。
沉灰散去,李文顯悲恸跪地, 沖着長空連連叩首:“先帝息怒!先帝息怒啊!”
李文顯話音一落,又有無數大臣跟着跪了下去, 誠惶誠恐的求“藺阡忍”息怒。
看着這些朝着空氣虔誠跪拜的人, 藺阡忍只覺大乾要完。
待求饒聲平息,李文顯指向藺阡忍, 沖着年聽雨道:“就是他!就是因為這個名不正言不順的人來上香, 先帝的魂靈方才勃然大怒,震碎了祭臺!”
這一口沖撞了“先帝魂靈”的大鍋扣下來,若是找不到應對之法, 最終只能一死了之。
而文武百官也因李文顯這一句話炸了鍋,接二連三的有人蹦出來應和。
“尚書大人說的是,先帝定然是因為此事動了怒!”
“一開始就不該讓這人入後宮, 瞧瞧他進宮後出了多少事!尚書大人無辜被罰, 君上于北境遇險, 祭禮更是毀于一旦。災星!此人是災星啊!”
“此人保不齊是夷狄妖人派來的細作,專悔我大乾氣運來的!”
“留不得!此人留不得啊!”
“懇請君上處死此人,以慰先帝在天之靈!”
此話一出, 文武百官齊刷刷的跪了下去, 開始不斷重複這句話。
“懇請君上處死此人,以慰先帝在天之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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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這些人,年聽雨心頭湧上四個字——愚昧無知。
雖說藺阡忍在位那會兒換上來不少新官, 但架不住祭祀之禮存在的時間太長。
祭祀之禮跨越了王朝和光陰, 早已滲透進文武百官生活中的方方面面。
想來他們的身體和思想都被腌入味了,只是味輕味重的問題罷了。
年聽雨知道自己一時半會兒改變不了這個現狀, 但他卻可以借助這件事拔除李文顯這顆老毒瘤。
年聽雨垂眸,靜靜的聽着文武百官的請願。
待聲浪消散,年聽雨的視線在文武百官身上流轉游移,問:“諸位可說完了?”
“懇請君上處死此人,以慰先帝在天之靈!”
文武百官又将那句話重複了一遍,便跪伏在地上不在出聲。
年聽雨唇線繃直,冷意于眉眼之中流轉,他淺色的眸子輕輕一轉,最終将視線定在了李文顯身上,緩緩出聲:“李尚書,你還有什麽想說的嗎?”
“老臣想說的都說完了。”李文顯擡頭道:“為了我大乾的江山社稷,為了安撫先帝在天之靈,還請君上即刻處死此人!”
“好!”年聽雨音調微微上揚:“既然李大人沒有話想說了,那李大人可否回答孤一個問題。”
見年聽雨用這麽客氣的方式和自己說話,李文顯抖了一下,腦海中驟然浮現衡王的死狀。
當年衡王逼宮之時年聽雨就是用這幅神态相迎,最終當着所有人的面殺了衡王。
李文顯當即将頭磕了下去:“君上折煞老臣了!”
“怎麽能叫折煞呢,李大人您可是三朝元老,按照輩分之禮,孤尊您敬您是應該的。”年聽雨端坐的有些累了,他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坐姿,沉吟須臾,道:“孤說的可在理啊,李尚書。”
“老臣惶恐!”李文顯道:“朝堂之上自古都是先君臣在其他,您既是先帝親封的君後,便不必遵守輩分之禮,老臣也理應盡心輔佐,以您為尊。”
“既然如此,孤就不客氣了。”年聽雨冷聲質問:“祭案坍塌,香爐墜地,孤連話都沒來得及說,你李文顯就蹦出來指手畫腳,是何居心?!”
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
李文顯更是直接吓得失了聲,恨不得跪進土裏。
看了一眼那個跪着地上顫抖的人,年聽雨冷哼一聲,又将矛頭指向文武百官:“還有你們,一個個的是不是都想将孤趕下來,然後趁機染指朝堂,将大乾變成你們的囊中之物。”
砰砰砰的磕頭聲瞬間此起彼伏。
“君上息怒!臣等絕無此意!”文武百官惶恐道。
“沒有這個意思?”年聽雨忽然放大聲音:“孤瞧你們當中不少人就是這個意思!”
年聽雨深吸了一口氣道:“當初衡王逼宮的時候,有多少人站在孤身邊孤記得一清二楚。而那些沒站在孤身邊的人,你們怕不是一直在期盼着孤早點死吧。”
文武百官:“臣等不敢!”
“不敢?孤瞧你們敢的很!”年聽雨徒手折斷了飛揚的幡旗,将尖頭一面朝外扔了出去,重重的戳進祭臺路,冷聲道:“你們一個兩個說的那叫一個積極,将孤這個君後置于何地!又将禮數規矩置于何地!”
年聽雨從未在文武百官面前動過這樣大的怒火,以至于文武百官一直以為他是好脾氣的人,
可這一刻他們忽然意識到,一個殺人不眨眼的人,怎麽可能是個好脾氣的人!
年聽雨不動怒,只是不想動怒罷了。
文武百官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倒插進祭臺路的黑幡,不敢再說半個字,生怕下一刻被折斷的就是他們自己的脖子。
看着一個個匍匐在地上的人,年聽雨滿意的笑了一下。
這就是他要的效果。
他要喚起文武百官對他的恐懼,不敢再做任何反抗。
而這也是讓李文顯陷入孤立無援的第一步。
靜默許久,年聽雨斂去了一身的冷意,又恢複成溫潤如玉的樣子,仿佛剛剛那個發怒的人不是他一樣。
“諸位平身吧,”年聽雨溫聲說:“要是讓先帝的在天之靈看見,怕不是要誤會孤了。”
文武百官起先沒動。
年聽雨挑眉:“諸位是想下去挨個扶你們起來嗎?”
聞言,文武百官立即站了起來,但沒有誰敢去看年聽雨。
而站在年聽雨身後的先帝本人,巴不得這些個老眼昏花的東西繼續跪着,好好張張記性,免得下次還敢這般造次。
震懾完百官,也是時候該做正事了。
年聽雨重新看向李文顯,道:“尚書大人,孤記得這祭臺和香爐是祖皇帝傳承下來的吧。”
“回君上,是。”李文顯任由冷汗從額角滑落,詳細說道:“為彰顯祭祀活動的莊嚴肅穆,此套祭具是祖皇帝親自走訪名匠打造出來的,祭案用的是千年沉木,香爐用的是隕鐵,上面還刷了漆,可保祭具百年不腐,千年不鏽。”
李文顯說的如此詳細,無非就是想告訴衆人,祭案的坍塌是不可違抗的天意,然後進一步坐實藺阡忍的罪責。
老狐貍精不愧是老狐貍精,總是能用冠冕堂皇的話将最致命的內容表述出來。
驀的,一陣帶着寒意的清風吹過,帶動了年聽雨發生的白色絲帶。
絲帶迷眼,年聽雨将它抓在手中,不鹹不淡的開口:“如此說來,這套祭具不僅貴重,而且意義非凡。”
“是的,”李文顯道:“這套祭具承載了大乾歷代皇帝的遺志,是大乾不可磨滅的象征之一,不容沖撞。”
“好一個不容沖撞。” 年聽雨松開發帶,将其揚到身後,道:“那李大人你故意破壞祭具,是不是應當已死謝罪啊。”
年聽雨話音一落,文武百官齊齊噓聲,李文顯的腿一下就軟了下去,但他自認為行事謹慎,于是強行撐住自己的身體,咬緊牙關道:“君上明察,老臣對大乾忠心耿耿,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破壞祭具啊!”
“是嗎。”年聽雨道:“如果李大人當真問心無愧,那你敢不敢拿自己的九族發誓,說自己沒有做過這種事。”
“老臣......”
李文顯說不出話,聲音死死地卡在了喉嚨深處。
文武百官不願相信李文顯會做這種事,不僅僅因為他是六部尚書之中唯一一個留下來的三朝元老,更因為他對大乾的忠心天地可鑒、日月可表。
當其他人都在位謀私的時候,只有李文顯堅守了自己的底線。
他一心只想操辦好大大小小的祭祀活動、認真完成好禮部的事,旁的事一概沒做過。
可當他猶豫之際,文武百官有些動搖了,但心底對李文顯還是有些許的偏袒。
畢竟年聽雨讓李文顯發的誓......太過重了些。
看着啞了聲、變了色的人,年聽雨露出一副後知後覺的神色,道:“是孤考慮不周了,孤忘記李大人是個上敬長輩、下愛妻兒的人了,實在不該讓李大人發此重誓。”
年聽雨頓了一下:“不過沒關系,孤手裏既有人證也有物證,李大人和諸位大臣不妨先親耳聽一聽人證是如何說的。”
語畢,年聽雨沖着扮成侍衛模樣的十七擡了一下手,示意他将人帶上來。
十七不同于小九,他是所有影衛當中最冷的那個,情緒波動也極少。
相處三年,年聽雨幾乎沒怎麽聽他主動開口說過話,甚至從未見他笑過。
若非他暗中撞見過幾次十七紅着耳朵給鈴蘭送花,他怕是要以為十七是塊純純的木頭了。
十七是個辦事利落的,不過須臾,他就将人證帶了上來。
此人大家并不陌生。
凡事去過尚書府的都見過,正是李文顯的管家!
看見自己的管家被人帶了上來,李文顯的眼前一片漆黑,緊接着他又聽見年聽雨道:“把李尚書讓你做的事,當着文武百官的面一五一十的複述一遍。”
“是......是!”
管家顫抖着舌根應了一聲,而後開始複述。
“因為我會些武功,所以前天晚上,我家大人給了我一張圖紙和一把鑰匙,讓我連夜趕往聆天臺,悄悄進入放置器具的房間,然後把圖紙上标出來的一處木榫拔出來一些。”
“再後來的事,我就不知道,真的什麽都不知道了!求君上饒命啊!”
後來的事管家的确不知道,因為他只是個給動手之人指明方向的“工具”罷了。
管家動的那根木榫,是祭案的承重木榫。
一旦被拔出來,只需要一點點的力氣,祭案就會驟然崩塌。
而木榫被拔出來的時間一定是祭案被擺好以後的事,不然早在祭案被搬動的時候就散架了。
至于是誰拔的木榫,那可真是太好排除了。
年聽雨偏頭看向負責指引流程的少司命,問:“祭禮正式開始前都有誰靠近過祭案?”
少司命是大司命的親外孫,年滿十歲就跟着大司命進入了聆天臺,潛心學習占星問天之術,從未涉及過任何的官場争鬥。
所以祭案崩塌那一刻少司命人就吓傻了,若非年聽雨忽然問話,他的魂兒怕是還在空中飄着呢。
驟然回神兒,少司命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但聲音還是忍不住打顫。
“回君上,”少司命道:“祭禮正式開始前臣一直守在祭案旁,整個過程只有臣和臣祖父,以及......”
少司命擡眼看向何福生,将沒說完的話接上:“以及您身邊這位何公公靠近過祭案。”
本來李文顯破壞祭禮的事已經夠讓文武百官震驚的了,如今何福生再一攪和進來,文武百官瞬間一片嘩然。
少司命在嘩然聲中為自己和祖父辯白:“君上,臣和祖父生在聆天臺,長在聆天臺,絕不敢破壞祭禮,請君上明鑒。”
少司命這話一出,無異于将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了何福生。
至于何福生為什麽有機會靠近祭案,全然是年聽雨安排的。
祭禮正式開始前有一刻鐘的準備時間,就在這個短暫的空檔,他曾叫何福生去祭臺上在做一遍檢查,以免出現意外。
因為早就知道何福生和李文顯有過一次接觸,也提前掌握了李文顯的動作,所以此舉明為派遣,實為試探。
如果何福生沒有異心,那麽祭禮就會順利進行。
如果何福生有異心,那麽......
倒也不必那麽了,反正該發生的、不該發生的,全都發生了。
年聽雨轉頭看向何福生,想看看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何福生還會怎麽做。
于是他問:“何福生,你覺得少司命說的話可信嗎?”
早在管家被帶上來那一刻,何福生的背脊就滲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不過眼下的情形,只憑少司命的一面之詞還證明不了什麽。
但為了保命,他還是得将自己和年聽雨綁死,然後打消年聽雨對他的疑慮。
再者,他也不信年聽雨會為了一個侍臣而抛棄他。
他可是蘭安宮的總管太監,也是年聽雨最信任的左膀右臂!
何福生一點點鎮靜下來,铿锵有力的說:“君上,少司命的話不可信!奴才打進宮起就跟着您了,事事以您為中心,事事為您着想,從不曾有半點異心!再者,所有人都知道奴才是您的人,向來只聽您的話、按照您的吩咐辦事,如今少司命說出這樣的話簡直就是其心可誅!”
年聽雨哪裏聽不出何福生的話中之意,若是“破壞祭禮”這頂帽子在何福生頭頂上扣實了,那他這個做主子的也跑不了。
保不齊就會有人認為,是他暗中指使何福生拔的木榫。
哪怕這件事的邏輯處處充滿漏洞,也不會有人去在意,因為那些想要他死的人一心就只想要他死,根本就不會管事情的真假。
年聽雨凝視着何福生,藏在袖中的雙手一點點攥了起來,再也聽不見半點外界傳來的聲音。
第二次了。
第二次被信任的人背刺了。
年聽雨一時間竟有些不想說話,他垂下了眼睫,叫人看不清他眼中翻湧的墨色。
唯有藺阡忍清晰的看見年聽雨的情緒具象化成代表殺意的紅霧,而那紅霧越來越濃,将年聽雨密密麻麻的包裹了起來,叫藺阡忍一時間都看不見他的身形。
藺阡忍不知年聽雨為何還會動這麽的大怒,畢竟他早就知道何福生意圖不軌了。
但不論原因是什麽,若是叫殺意侵襲了年聽雨的理智,今天怕是難以收場了。
而且他的母後還在旁邊看着呢!
藺阡忍伸手穿過那猩紅的血霧,借着替年聽雨整理大氅的由頭,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在年聽雨耳邊喚了他為他取的字。
“光霁。”
光霁......
光霁......
光霁......
這兩字重重的砸進年聽雨的耳廓,音波一圈又一圈的在他的腦海中蕩開。
年聽雨的理智一點點複蘇,他松開了握緊了雙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繼續聽何福生的辯解。
年聽雨不知道何福生在他失神的時候又說了些什麽,只聽何福生最後道:“君上!奴才清清白白!聆天臺祭祀閣的兩位司命才是真正與李尚書勾結之人!”
事到如今,何福生不僅要把他拖下水,竟然還要将祭祀閣一起拖下水。
當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年聽雨竟不知何福生還有這樣陰狠歹毒的一面。
還不等他說話,少司命就跪了下去,朝他哭訴起來,而李文顯則因何福生的一番話暫時怔愣住了。
年聽雨不想聽人哭。
太吵。
他擡頭對十七道:“把少司命的啞穴點了,送回閣中。”
十七照做,動手點了少司命的啞穴,但少司命的啞穴被點以後,整個人猛烈掙紮起來,死活不肯回去。
十七朝年聽雨看來,那雙眸子明明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年聽雨卻在裏面看到了無助。
他揮了揮手,示意十七自己看着辦,總之別弄死了就成。
得了令,十七反手就将人給打暈了,然後甩到肩上扛走了。
沒了哭訴的人,周遭瞬間就安靜了不少。
年聽雨自己滾了兩下輪椅,停在了何福生的面前,淡聲開口:“何福生,孤對你太失望了。”
何福生難以置信的擡頭,顯然是無法接受“年聽雨不信他、也不打算保他”的事實。
剛想要說些,年聽雨一巴掌甩在了何福生的臉上,冷聲質問:“何福生,孤待你素來不薄,你做出這種事對得起孤嗎?”
這一掌使了年聽雨十成十的力氣,但若是可以,他更想踹何福生。
何福生沒挨住這力,整個人直接被抽翻了。
他趴在地上動不了,只感覺自己的腦袋嗡嗡嗡的響了起來,似乎下一秒就要炸開一樣。
緊接着,一股濕熱的感覺從耳蝸和嘴角處傳來。
緩了好一會兒,何福生才擡手摸了一下,沾了一手的紅。
何福生仰頭望向年聽雨,一雙眼睛布滿血絲,如瘋如魔般的質問:“君上,您不信奴才......您為什麽不信奴才?!”
何福生擦去嘴角的血:“自打奴才跟在您身邊以後,奴才謹小慎微,将您話放在心上不敢問,行事也處處為您着想!而今您為了保榮肆這個身份不幹不淨的人,竟然不信奴才!還......”何福生的聲音哽咽了一下:“還打了奴才!憑什麽他才進宮就可以被您這樣偏寵,奴才到底哪裏比不上他了?!”
年聽雨垂眸看着伏在地上的人,反問:“你覺得自己哪裏比得上他?”
何福生掙紮着爬了起來:“奴才除了不是個真正的男人以外,奴才哪裏都比他強!”
“不,光忠心這一點你就不如他。”年聽雨道:“你口口聲聲自稱奴才,但你從未擺正過自己的身份,而且你始終覺得孤應該聽你的話,從一開始就處死榮肆。”
“他不該死嗎?”何福生死死盯着榮肆:“光憑蠱惑君主這一條,他就該死!”
嫉妒早已吞噬了何福生的理智,他說完藺阡忍,又扭頭看向李文顯:“還有你!要不是你這個老東西慫恿我,我能落得今日的下場嗎?!你要殺榮肆,你自己動手啊!你幹什麽連累我?!”
李文顯被何福生這話氣懵了,也顧不得什麽禮儀教養,當即破口大罵:“放你娘的狗屁!那天明明是你叫住的我,跟我說可以利用這次祭禮搞死他的。”
“你要是不告訴我祭案的秘密,不派你的管家為我鋪路!我如何能做成這件事!”何福生将木榫從袖中掏了出來,朝着李文顯扔了出去:“都他媽的是你害的我,你他媽的怎麽不去死!”
“閹賊敢爾!”
李文顯踉跄的站了起來,連滾帶爬的往祭臺上沖,可還沒沖幾步就被贏夙帶人按住了。
而何福生也被人從祭臺上拖了下來,按在李文顯身邊一起跪着。
并肩而跪的兩個人若不是齊齊的被點住了啞穴,這會怕是還在罵。
不過,就算沒辦法出聲,他們的眼神也都想吃了對方。
贏夙将木榫撿起來,呈上去:“君上,木榫尚且完好,若是找到當初那位匠師的後人,祭案應該還可以拼起來。”
為了讓祭案看起來美觀,所以祭案的四角是用榫卯結構一層一層羅列起來的,但這種技藝一般不外傳,只能找匠師本人或者匠師的後人才能複原。
“知道了。”
年聽雨示意鈴蘭将木榫收好,向祭臺下跪着的兩個人看去。
他着實不想再看見這兩個礙眼的人,把刑部尚書張守正叫了出來,道:“張大人,這兩個人就交給刑部了,孤要你親判。”
張守正是為數不多明事理的人。
他能看出年聽雨的清白,也能看出何福生和李文顯的癫狂。
他神色凜然:“請君上放心,臣定當秉公處理,還我大乾一片肅靜!”
“如此甚好。”年聽雨最後掃了一眼文武百官:“不知衆位大臣是否還覺得榮肆該死?亦或者在心裏覺得今日之事是孤一手策劃的?”
事情鬧成這樣,誰還敢說榮肆該死,只求這把火別燒到自己身上才好。
至于會不會懷疑年聽雨......那就更不可能了。
但凡長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何福生的瘋癫,以及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各別心軟的人甚至覺得年聽雨有點可憐,身邊竟然藏了這樣一個偏執的人,若非發現的早,誰又能保證何福生最後不反咬他一口呢。
見文武百官安靜如雞,年聽雨道:“既然諸位保持沉默,那孤就當你們願意相信孤,也願意相信榮肆的清白。”年聽雨揉了揉發漲的眉心:“祭禮就這樣吧,孤累了,諸位自便吧。”
文武百官:“臣等恭送君上!”
藺阡忍在恭送的聲音中握住輪椅的扶手,而從始至終都沒說過話的戚元懿忽然出了聲,對着年聽雨說:“一會兒即刻來見哀家吧。”
年聽雨垂眼:“是,兒臣知道了。”
戚元懿沒在說話,帶着貼身侍候的嬷嬷先一步走了。
跟清晨那會兒一樣,未曾等候年聽雨半步。
人走遠,藺阡忍也推着年聽雨動了。
路過何福生和李文顯的時候,年聽雨叫藺阡忍停了下來。
他居高臨下的盯着兩個人看了一會兒,而後一手一個,抓着兩個人的頭發,将兩人拎起半截。
三顆頭虛虛的靠在一起,年聽雨用只有他們三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你們是不是很好奇孤為什麽如此偏寵榮肆。”
如何能不好奇!
“看在你們快死了的份上,孤不妨給你們解解惑。”年聽雨頂着兩個人不甘的目光,一字一句的說:“因為,他、就、是、先、帝、啊,孤不護着他又該護着誰呢。”
聞言,何福生和李文顯同時擡頭,看向了年聽雨身後的那個人。
兩人模樣如此震驚,藺阡忍大概猜到年聽雨對這兩個人說了什麽,于是他沖着這兩個人揚起一抹冷意十足的笑。
何福生和李文顯本來還不信年聽雨說的好,可看清藺阡忍眼中的戲谑和暴虐,兩人瞬間如墜冰窖,眼睛也越瞪越大,恨不得把眼珠子從眼眶裏瞪出來。
怪不得他們鬥不過藺阡忍。
他們拿什麽鬥啊......
以妨這兩個人把秘密洩露出去,年聽雨從懷中摸出一個小藥瓶,倒了兩粒化骨丹出來。
他先給李文顯喂了一顆,轉而又準備去給何福生喂。
誰料他還沒來得及動手,何福生的嘴裏就冒出了汩汩鮮血,然後整個人瞪着雙眼倒了下去。
何福生......自盡了?
可何福生為什麽要自盡,是覺得對不起他,還是覺得自己太過愚蠢?
年聽雨想不通何福生自盡的理由,但也沒有必要為此多想。
他将省下來的化骨丹重新收進瓶中。
還未将藥瓶重新收進懷裏,他的腦海忽然振動了起來,無數陌生的信息瘋狂湧現,最終化為他的記憶。
原書的劇情浮現了。
看來何福生的死是關鍵情節。
信息實在是太多,直至藺阡忍将他推進用來歇腳的行宮,他才将這些信息堪堪梳理清楚。
梳理完,年聽雨驀然體會到一種大腦不夠用的窒息感。
不知是他的理解能力有問題,還是這本書處處都是邏輯漏洞。
為了讓自己可以明确混亂的原因,年聽雨回過頭去開始梳理第二遍。
新的信息說,藺阡忍在原書劇情中也是沒有死的,而是被他——也就是被原主給救了下來,然後暫時藏了起來。
但原主藏人的地方暴露了,致使藺阡忍被人偷走了。
而原主再次見到藺阡忍便是一年後。
只可惜原主最開始不知道藺阡忍的身份,再加上當時有人暗中搗鬼,于是原主和藺阡忍産生了一些矛盾,甚至重罰了藺阡忍幾次。
等原主發現藺阡忍身份之時,原主盡力想要彌補藺阡忍,于是處處偏袒。
誰曾想原主的一系列行為竟引發了蘭安宮總管太監何福生的嫉妒,于是何福生背着原主明裏暗裏的給藺阡忍使絆子。
因為何福生是原主的人,所以藺阡忍對原主的誤會越來越深,最終導致原主慘死于藺阡忍之手。
理完,年聽雨越發想不通了。
既然新的信息說藺阡忍沒有死,那麽他最開始獲取的信息到底是怎麽回事。
這不純純的自相矛盾嗎!
一會兒重生,一會兒不重生的,這書的作者是不是有病,怎麽不幹脆把主角寫死!
年聽雨快被這自相矛盾的劇情逼瘋了,忽然,他的腦海又多出一行十分公式化的提示。
【此為暗線劇情。】
誰家好劇情卡殼似的蹦!
不過,這段劇情若是暗線,一切就都說的通了。
明線中,作者安排藺阡忍是重生的身份,然後劇情反轉,将暗線呈現在讀者眼中,告訴讀者藺阡忍不是重生,同時又給他這個反派洗了個白。
這樣安排固然巧妙,但還有一個巨大的邏輯漏洞解釋不清。
在暗線情節沒有出來之前,年聽雨可能會繼續認為——藺阡忍重生的劇情沒有發生是因為書中的劇情線因為他的選擇偏了軌。
但暗線情節一出來,年聽雨的設想被推翻了,因為原書劇情中重生的那個人也不是藺阡忍。
所以問題來了,重生的那個人到底是誰?難不成“重生”的标簽打錯了?
揪着這個問題想了一會兒,一個大膽而又離譜的想法緩緩浮現在年聽雨的腦海當中。
重生的那個人......該不會是他這個反派炮灰吧!
而他穿進書中的時間,正好卡在了重生那個點上。
如果真如他猜測的這般,他覺得這劇情大概率是癫狂了。
年聽雨不相信作者會無緣無故安排一個炮灰來重生,他甚至開始認為這本書的主角根本就不是藺阡忍,而是他!
倘若他是主角的話,年聽雨不由覺得書中的主線劇情有可能才剛剛開始。
而他前面幾年經歷的一切不過是開胃前菜,好讓他逐漸發現書中世界的奧秘,以及一點點适應書中世界的殘酷。
看起來還怪貼心。
感受貼心之餘,年聽雨的心底飄散湧上無盡悔意,他當初為什麽只看了個人物名字,沒去看其他的內容啊!
詭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