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第 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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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雲錫被帶到了靜塵室旁邊的小屋裏。
回去路上很艱難,他像驚弓之鳥看誰都害怕,見到稍微大點的叫聲就抱頭尖叫,為了不引起其他人注意,任積雪沒法,只能偷偷渡以靈力讓他安靜。
好不容易到了小院兒去,魏雲錫總算恢複點正常,認清眼前人是誰後,顫抖着從袖子裏遞給任積雪一只折疊起來的紙鳥,上面詳細記錄了魔窟入口,以及上山的通道,還有關于魔尊的信息。
他了解的不多,但也夠了,關于魔尊鮮明的特征要點,足夠讓人族對魔族了解更多,準備更充分。
上面還有一條至關重要的點:魔族人畏雷。
魏雲錫神經兮兮的看着任積雪,謹慎又謹慎道:“偷聽的,魔二公子才是老魔尊親兒子,現在那個魔尊,是橫空出世被宣布是下一任魔尊的,之前魔族人從未見過他。”
任積雪微皺眉,施法布了一個結界,才讓魏雲錫繼續說。
“他是怪物!我們、打不過他!”
魏雲錫突然激動,雙手止不住顫抖,眼神失焦,拉着任積雪胳膊害怕道:“暗室有上古兇獸,他們養的,很吓人!”
“我知道了。”任積雪拍着他的後背安慰他,當着他面在僧服上畫了傳送符,将信息送去雁咕寺。
“你先休息,要活着出去。”
魏雲錫狠狠點頭,疑神疑鬼巡視四周,确定沒有其他人後,才安心在另一間房睡下。
任積雪心有不安,收了結界,撚着手上佛珠忏悔。
人魔兩族相安無事千年,原本可以一直相安無事下去,誰知某天人族各派統一收到匿名消息,說魔族已經準備挑起紛争占領人族,人族不信,不久後紛紛傳來魔族到處抓人質收押的消息,用人質換取各派鎮門寶器,否則殺了人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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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被抓去的都是各家公子小姐,人族各派不敢輕舉妄動,也不願叫出寶器,雙方就這麽一直耗着。
任積雪與魏雲錫是故意被抓的,任積雪來之前住持特意交代過先不要輕舉妄動,給人族送信的人不一定就是好心,要任積雪自己來觀察體會,确認了再傳信回去。
魏雲錫則剛來就故意暴露自己身份,用自己換取任積雪不被懷疑。
滄淵熱衷于到處抓人質,還瞞着魔尊大人叫來首領商讨攻打适宜,如今任積雪不得不信,魔族真的想占領人族。
魔族想吞并人族擴大領地,人族不願始終活在魔尊陰影下,他的存在讓人族畏懼了幾百年,只怕是沒有人通報傳信、人族也遲早會反攻魔族。
雁咕寺不想摻和其間,只是人族苦苦哀求,要雁咕以天下蒼生為己任,住持心軟答應,夜裏卻時常自省,覺得愧疚于魔族,以己身替全體雁咕寺僧人去死。
還有蘭榭……
由不得任積雪不摻和。
“阿彌陀佛……”
任積雪在蒲上靜坐,只願早日還天下太平。
***
滄淵剛與幾個首領商讨完畢,就聽繕缺說尊上已經一個人在暗室待了一個時辰,不由得心裏一顫,也進了暗室。
推開熟悉的木門緩步進去,蘭榭側躺在小時候睡過的那張床上,身體緊貼着邊緣,背後下意識留出一大片空出來的面積。
“怎麽,來這兒懷舊?”滄淵笑得戲谑,叫繕缺在門外守着,進去後合上了門。
蘭榭不想理他,甚至懶得睜眼眼,繼續閉着眼躺着。
滄淵大咧咧地在裏面轉悠一圈,搬了凳子在床邊坐下,雙手撐在床沿處,目不轉睛盯着他的背影看。
“這麽多年過去,尊上終于敢回來這裏了?”
盯着蘭榭背影的眼神突然發了狠,撐着床沿的雙手緊緊攥住被子,指甲深陷進去,指節都泛着沒有血色的白。“怎麽樣尊上?現在這裏到處關着的都是罪人,有沒有興趣去練練手?”
滄淵眼睛都要把蘭榭背部盯出一個洞了,蘭榭還是不理他。
“呵,別到了現在裝出一副不想殺人的樣子,尊上,你小時候殺的人少了嗎?”
蘭榭翻身坐起,一只腿伸直,一條腿半屈着,側臉看着滄淵,忽然笑了。“本尊殺了多少人,你不是很清楚嗎?殺的人少了怎麽能坐穩魔尊之位?”
“你忘了,方圓千裏的妖獸魔獸都被你父親抓來給本尊練手了,還有那些有罪的沒罪的人族魔族,一天殺上百個都不夠。”蘭榭朝額前碎發吹了口氣,頭發被輕輕吹開,一雙血眸完完整整露在滄淵面前,蘭榭面上笑容更深,“魔二,看清楚了嗎?這就是你說過的很好看的眼睛,你猜他是如何變成這樣的?”
他明明在笑,笑意卻不達眼底,滄淵感到笑眼透出來的陣陣冰涼,瞬間喉嚨被扼住,有種窒息的感覺。
“怎麽變的?”他聽見自己有些哽住的問。
關于這個問題,滄淵小時候問過他無數遍,每次都問不出答案,去問父親,父親也只是笑笑,搖搖頭不告訴他。
這時蘭榭卻突然收斂了笑意,冷冰冰道:“這就是殺多了人的報應。”
根本不是這樣,滄淵垂下頭,知道他還是不肯說實話,內心劃過一陣苦澀,喃喃道:“騙人。”
“我也殺過好多人,蘭榭,我這人簡直是壞到骨子裏,可是報應還不來找我。”
蘭榭附和說對。
還在心裏默默補上一句:該不得好死。
滄淵接着又說:“你比我差不了多少。”
蘭榭:“……”
這話他說得也對,所以蘭榭默默收回那句不得好死。
他想好死。
想有尊嚴去死,留一具全屍,死後能安葬。
滄淵道:“我們手上都沾了太多鮮血,一樣該死,可是一想到就這麽匆匆離開這個世界,怎麽想都不劃算,我不甘心。”
“我覺得劃算,我留下的已經夠多了。”蘭榭眼裏突然閃過柔光,笑着對滄淵說:“所以下次別攔我了,讓我坦然接受報應。”
“想都別想。”滄淵突然變得淩厲,咬着牙說,“這世上只有我能殺你,你只能被我殺死,其他的死法,想都別想。”
蘭榭把屈着的那條腿放下,下了床站在滄淵面前,語氣難得的軟了下來,“其實你不用殺那麽多人也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以後別殺人了,我殺的人夠多了。”
說這話時滄淵明顯能感受到他的痛苦之情不加以掩飾的流露出來,滄淵讨厭這樣,上半身往前微傾,嚴肅道:“別轉移話題,在我想殺你之前,你該帶着忏悔痛苦的活着,繼續承受你的報應,我見到你痛苦就會開心。”
“痛苦?”蘭榭笑得難以置信,“沒人能讓我痛苦,你什麽時候見過一個怪物會痛苦?”
“閉嘴。”滄淵不悅的皺起眉,不想聽到那兩個字。
“閉什麽嘴,說錯什麽了嗎?”蘭榭嘴角一咧,嘴裏緩緩吐出:“你為什麽不想聽,不就是因為這是事實嗎?我就是怪物,被你父親親手培養的怪物,你陪着怪物一起長大的啊。”
是不是怪物,除了你父親,沒人比你更清楚了。
“閉嘴!”滄淵突然暴怒,眼裏不自覺噙滿淚水,噌的一下從凳子上坐起,單手掐上蘭榭脖子,眼角慢慢積蓄出一汪淚水。
脖子被掐得有些狠,蘭榭呼吸有些困難,卻忍不住發出嗤笑,“還這麽愛哭,可惜你父親不在了,沒人能護你了。”
一邊眼角的淚水突然順着臉頰流下,滄淵感到難過,委屈地一把抱住蘭榭,把臉埋在他肩頭,像孩子一樣哭泣,破碎的聲音從喉間擠出:“你說過要保護我一輩子。”
蘭榭嘴角一扯,大力推開他往外走,冷漠道:“那是你說的,我沒答應。就算答應了,唬小孩兒的話你也信。”
唬小孩兒的話你也信……
唬小孩兒。
你也信。
心裏好像有什麽東西破裂了,這句話帶來的傷害太大,不比絮影帶來的創傷小。
蘭榭朝外走去,身後傳來砸東西的聲音,一個哭腔大聲叫喊着:“就是信了,堅信不疑!說謊的人變小狗!”
蘭榭不屑笑笑,越過守在門口的繕缺,落寞的身影消失在暗室,走向另一個困住他下半生的牢籠。
……
蘭榭漫無目的在魔窟閑逛,逛着逛着就想去九丈崖吹吹風,走了一會兒,忽然思緒萬千,心中湧過無數回憶。
痛苦的、歡愉的,這輩子都忘不了的。
帶給他痛苦的人已經不存在了,他卻重新成了別人的痛苦,也許他對得起魔族任何一個人,唯獨對不起滄淵。
滄淵說得對,他應該痛苦的活着。
腳步一轉,蘭榭輕嘆出聲,往靜塵室跑去。
任積雪正在研究魏雲錫給的魔族守衛分布圖,門口突然出現一個陰影,擋住陽光照進來。
他默默把分布圖夾進經書,雙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蘭榭微微喘着濁氣,立在門口目光灼灼看着任積雪,四目交接,對上任積雪薄情的雙眼。
一瞬間,好似突然到了嚴冬,躁動不安的心瞬間寧靜下來,山間鳥雀相伴争相嗚鳴,路過的厲風卷起地上積雪,從此風有了形狀,雪有了歸宿。
“和尚,本尊問你,你們這些好人把正和邪如何劃分?”一開口,聲音有些顫抖。
他聽見任積雪寡淡的聲音說:“正亦是邪,邪亦是正。”
“聽不懂,說人話。”
“……”任積雪只覺得這樣的魔尊有些異常,目光裏透着渴望,卻不是對權勢的渴望,而是執着于一個關于正邪的尋常答案。
“光明磊落為正,陰暗扭曲為邪,向光行走的人內心可能充滿陰暗,陰暗的人也可以選擇光明,改過自新。”
“那你是正還是邪?”蘭榭急切問道。
四周突然靜谧無聲,只聽得見微微呼吸,以及院中錦鯉戲水濺起的漣漪聲。
良久,任積雪答:“邪。”
蘭榭忽然笑了,擡腳踏進門去,繞到任積雪後面去,靠着坐下,頭就輕輕靠上任積雪的背。
“任積雪啊……都說佛渡衆生,你們的衆生裏也包括魔嗎?”
“一心向善,不管世間萬物生靈,皆可渡。”
“那若是我這樣的人呢?”
任積雪就不說話了。
蘭榭又問:“如果你成了佛,你會渡我嗎?”
“不會。”
他答的幹脆,沒有一點猶豫,蘭榭沒理解他說的“不會”是指不會成佛,還是不會渡他,只覺得眼前黯淡了,報應如影随形一直在折磨他的心靈。
不是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嗎?還有什麽回頭是岸,那都是對別人來說成立,他不一樣,他是魔尊,手上沾了太多鮮血,夜裏做夢都是雙手被血浸濕,怎麽洗也洗不掉。
一人可抵百萬兵,他是魔族最好的兵器,人族以為他是魔,魔族知道他曾是人族,一直沒把他當魔,可誰知他非人非魔,早就超越人魔兩界的分割點,那雙人魔兩族都不會有的可怖血眸就是證明,他是怪物!
明知有些結局是注定的死局,他也認了,這是七歲那年就做好的決定,也坦然接受自己的死局,可命運偏偏讓他再次遇到一個和尚,讓他誤以為這個和尚也是來救他的。
這個和尚與旁人不同,他只是不動殺生業,蘭榭就以為遇到了救贖,認為和尚是來渡他的。
輾轉思慮不得結果,一瞬間,一抹邪念在蘭榭腦海一閃而過。
既然不渡,那便一起滅亡吧。
真正的把他拖進地獄,一起自焚。
“你們佛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任積雪,那你入地獄吧。”蘭榭眼底帶了狠色,不緊不慢道:“你陪我入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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