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第 4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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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積雪飛快在他頭上抓了一下,接一小把菩提葉捧在他眼前,為自己荒唐的行為及時做出補救方法,不疾不徐解釋道:“方才,有葉子掉頭上了。”
蘭榭雙眸帶着懷疑,納悶地往自己頭上抓了抓,又揪起幾片落葉來,有些吃驚,問了句:“這麽多嗎?”
任積雪不敢看他,只輕微點了點頭。
“怎麽回事,也沒刮風,方才的落葉都要把我淹沒了。”蘭榭拍拍袖袍上殘餘的葉子,“你幫我看看,頭上還有沒有?”
任積雪餘光掃了一眼,覺得剛才偷偷施法的手在發燙,“沒了。”
蘭榭神情好像也不太自然,他輕輕咳嗽兩聲,清了清嗓子,道:“魔二應該快到了,我得走了,再不回去他會跟人打起來。”
“好。”
蘭榭踩着滿地的落葉往外走了幾步,站到陽光下停下,猛然回首,仰頭最後看了一眼菩提樹。視線往下,看見樹下的白色身影正在看他。
于是匆忙回頭,不敢再看。
蘭榭腳步好像快了幾分,倉促感源于背後說不清道不明的目光,又好像慢了一點,比平時更平穩有力,也許沒快也沒慢,誰知道呢,管他的。
他只知道今日陽光太暖和了,仿佛照進心裏去了,心也變得炙熱。任積雪喜歡的菩提樹他也喜歡,并且早就在夢裏見過了,誰能說這不是緣分。
他心跳地有點快。
他忽然轉身。
“任積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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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下的身影沒應,也沒動,仍舊靜默樹下,只是目光依舊在蘭榭身上。眼前閃過一道黑影,速度快到只能看見殘影閃過,蘭榭瞬間回到了樹下。
蘭榭緩了緩心神,叫自己平靜下來,等到惱人的心跳趨于平緩正常時,他才開口。
“你知道嗎,在你去魔窟之前,魔二隔段時間就會往魔王殿塞幾個好看的姑娘,莺莺燕燕縮在角落哭得梨花帶雨,我聽得煩,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跟魔二說我喜歡男子,沒想到他信以為真,往後給我找的都是男子。”蘭榭輕笑着,“我知他心思,他就是覺得我老是一個人,未免太過孤獨,就算找不到心悅之人,找個解悶的說說話也好。”
任積雪似乎很無奈,嘆了口氣,道:“莺莺燕燕……不是這麽用的。”
蘭榭不置可否,挑眉道:“六六去了魔窟之後魔二就很少送人了,不是完全不送,只是很少了,我就數着玩,你猜猜你是第幾個?”
“……”
“第四十六個。”
“……”
“你倒是獨特,見了我不喊打喊殺,也不拼死拼活鬧着要走。我承認我私心想把你留下過,但不是因為其他的,只是因為曾經有一個和尚給我賜名,而你剛好也是和尚。”
聞言任積雪心底一顫,好不容易冷卻下去的血液又叫嚣着重新沸騰,今天的陽光似乎格外炎熱,空氣裏彌漫着躲不掉的熱氣,即使是在樹蔭下也無法避免。
有一瞬間,他差點以為蘭榭知道了些什麽。
然而蘭榭話鋒一轉,說:“任積雪,你教我寫我名字時,我的手跟着你指引的方向運筆,心跳卻不受控制緩緩加速,那是我第一次因為別人無法控制心跳。我想讓時間暫停,讓你教我寫一輩子,不止名字。”
“……”
“我以你手,寫我口。”
“……”
蘭榭說完,小心翼翼望着任積雪,這個和尚似乎沒有什麽反應,神情淡淡的,抿着唇一言不發。
蘭榭索性一股腦全說出來,反正都到現在這步了,不差這一兩句,“任積雪,我完蛋了,我喜歡上了一個和尚,還有沒有救?”
“……”
任積雪仍舊一言不發,蘭榭看見他捏着佛珠的手在微微顫抖,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完蛋了,和尚似乎不喜歡他。
“你說句話啊,我有點緊張。”
不管什麽反應,給點反應啊,別這樣幹看着不說話,再看下去,蘭榭會懷疑自己臉上沾了髒東西。
他會答應的吧?
會的吧?
畢竟之前有求必應,蘭榭感受到了,就算任積雪心系蒼生,為了百姓可以犧牲自我,但他蘭榭不是好人啊,任積雪不會為了他犧牲自我,然而又好幾次都答應了他的無理要求,看似是妥協,誰知道妥協裏有沒有摻雜幾絲真心呢?
沒有真心,好好的和尚不當,為何要答應陪他入魔?不是真心,怎麽會為了一句随口的戲言,真的陪他吹了一晚上晚風。
蘭榭不信他聽不懂。可是他現在不說話,這樣弄得蘭榭好緊張。
任積雪眼裏看不出情緒,只是盯着蘭榭看,仿佛還在揣摩蘭榭話裏的意思。
半晌,他說:“你居然存的是這種心思。”
“嗯?”蘭榭沒明白他什麽意思。
“貧僧是出家人,你動的……居然是這種心思。”
“……”蘭榭感覺腦子翁了一下。
“尊上大概是累了,在說胡話了,回去吧,貧僧就當作什麽都沒聽見。”任積雪似乎生氣了,蘭榭有點不知所措。
“你聽見了!不是胡話!”他解釋着,“我真的……好像很喜歡你,想共度餘生那種喜歡。我從來沒有過這種感受,我會想你,我想見到你,這種感覺對六六和魔二都沒有過,我知道這是喜歡。”
任積雪只是看着他,神色複雜,“貧僧早已把心許給菩提與蒼生,再容不下其他心思其他人。”
“你可以還俗!”
“貧僧沒想過還俗!”
蘭榭感到不理解,“為什麽?明明之前我說什麽你都答應的,讓你還俗比讓你入魔還難嗎?”
“是!”任積雪忽然冷了臉,蘭榭第一次在他臉上看見動怒的表情,“簡直荒唐,貧僧是出家人,怎可動心!一入佛門,終身為佛,從過去到現在,從未想過還俗,一次也未想過。”
任積雪真的嫌少動怒,上一次動怒還是九百年前,也是因為蘭榭。
那次,他不僅動怒,還動了殺心,他想殺死任何一個傷害蘭榭的人,以及見死不救、眼睜睜看着蘭榭被傷害的人。
他沒想過長大後的蘭榭居然對他說“喜歡”,對一個僧人說喜歡。蘭榭可以喜歡任何人,唯獨不可以喜歡他,因為他不可以回應,也不可以動心。
瞬間,蘭榭像個說錯話的孩子,默默聽着任積雪訓斥。
他不明白任積雪怎麽突然就不高興了,不知道是他的喜歡給他造成了困擾,還是“還俗”二字觸到了他的逆鱗。總之,任積雪看起來怪怪的。
“尊上請回吧,回去好好冷靜一下,貧僧會回去的。”
蘭榭心裏忽然說不出的難受,一口悶氣堵得慌,偏偏在這裏發洩不出來,他不想傷了任積雪。
他在山間撿了一塊小石子,一路踢着回去,緊繃着臉生着悶氣。
臭和尚,他憑什麽生氣!喜歡就喜歡,不喜歡就不喜歡,憑什麽說着說着還不高興了,他生得哪門子氣?佛門有規定被人喜歡了是犯錯嗎?
不喜歡為什麽要對他好,讓他以為即使是僧人也還有機會。蘭榭才不管任積雪是不是和尚,他喜歡的是他,不是他“僧人”的身份。
目送蘭榭賭氣離開後,任積雪心裏也莫名堵得慌,他回去跪着繼續忏悔,這次沒有原因,也沒犯錯,他只是隐隐覺得自己變得不可控起來,就好像遲早有朝一日會因為蘭榭犯下彌天大錯。
那雙眼睛,不再黝黑深邃的眼睛,夜以繼日反複出現折磨着他,睜眼閉眼都是那雙水汪汪的黑色眼睛在看着他,眼眸清澈見底泛着靈氣,眼裏盛滿期待,就好像在說:“你怎麽才來,你看,都晚了。”
任積雪搖頭嘆息,剛把那雙黑色眼睛擠出腦海,又出現一對血色眸子,失望的,氣憤的,仿佛在無聲說着心裏的不滿。
任積雪逼自己靜下心來,一定一定要冷靜,不能被蘭榭輕易左右了情緒。
“阿彌陀佛……”
他想起剛才自己說過的話,覺得太狠心了些,不知道有沒有讓蘭榭感到難過……
蘭榭的确是難過的,不過那難過只維持了一小陣,他踢了一路的小石子,早把不開心都踢跑了。任積雪不喜歡他又怎樣,還不是要回魔窟去見他,蘭榭第一次覺得權力是個好東西,起碼可以讓喜歡的人服從,不得不回去。
這樣想着,他的心情又輕快起來,不再因為方才的小插曲感到鬧心。
一出雁咕寺寺門,蘭榭就看見滄淵擺着個臭臉,翹着二郎腿坐石階旁的石墩上兀自生悶氣。
五百年了,還是這副德行,但生活上總算有所成長。蘭榭感覺好笑,等走近了,對他說:“這麽巧,在這兒也能碰到。”
反正這裏沒有外人,沒必要真把蘭榭當主子,滄淵冷哼一聲,道:“本公子怕那臭和尚不回去,想着再來綁一回罷了。”
“那你多慮了,他說會回去。”
滄淵一副很不可思議的神情:“他說什麽你就信了?萬一不回去怎麽辦?”
“能怎麽辦?不回去就不回去呗,人家是出家人,這裏才是他的家。”蘭榭一步步往下走去,“這麽緊張他,你幹脆搬來雁咕寺與他同吃同住、寸步不離算了。”
“誰緊張他了!”滄淵瞬間像只炸毛的貓,仿佛剛才被蘭榭用言語狠狠羞辱了一頓,“本公子看都不想多看他一眼,也就比柳肅好看了那麽一點,還是個和尚,真不知道你怎麽想的,居然還跑來這裏看他。”
蘭榭冷哼一聲,“準你到處撒野,還不準我自己來寺廟散散心?”
散心?滄淵眼都亮了,散心好呀,肯走肯動就好,就怕他不想散心,只想跳崖。
但是,“寺廟有什麽好散心的,我帶你去玩呀,走遍天下人間,想去哪兒去哪兒。”
再帶上繕缺,這樣就又和小時候一樣了。
蘭榭忽然白了滄淵一眼,冷哼一聲,眼神瞥了一眼不遠處的臺階下恭恭敬敬等候的人影,冷道:“你帶他一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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