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74章 第 7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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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還了俗的佛陀重回雁咕寺,沒有想象中的謾罵,也沒有質問與驅趕,相反,雁咕的僧人都很開心他能回去。
消息一出,整個雁咕的僧人齊齊來到大門口,個個翹首以盼,宛若等的是救苦救難大慈大悲的救世主。可惜誰也沒等到見他一眼,先等來佛陀在舊佛堂陷入沉睡的消息。
盡空差遣小僧去雁咕挑選幾人到舊佛堂守護,看着剛離開烏鴉山便顯現虛弱的虛無,心裏在隐隐擔憂。
虛無吸入太多魔氣了,本就勞神傷心,他還一心想着入魔,身體已經被摧毀差不多了,在烏鴉山時尚且能撐,一離開那裏,虛無也懶得掩飾,任所有傷口暴露在盡空面前,不肯回頭。
這樣的結局是盡空預料之中的,只是沒想到虛無已經到了這種地步,這一步來得這麽快。想必虛無也是預感到了什麽,堅持要回到舊佛堂,想把這裏當作死後歸宿。
如今他是徹底佛也不成,魔也不成,只能在沉睡中告別這個世界。盡空嘆息着搖頭,指尖隐隐有靈流流轉,他飛快地在空中畫下渡劫之引,沒有猶豫地将靈流注入虛無心口處,外面霎時刮起一陣大風,天降異象,烏雲瞬間籠罩白晝,烏蒙蒙的似乎有一場浩劫即将到來。
剛做完這些,盡空回了一趟雁咕寺,發現寺外來了一群不速之客,都是他見過的各大城主,得了消息來助他一臂之力,共同渡虛無師父成佛。
據說他們是聽了從魔窟內部傳出來的可靠消息,有人說大魔頭要毀掉人間了,現在只有助雁咕寺的虛無師父成佛,才有可能與魔族一戰。
盡空仔細聽完他們的描述,好像忽然明白了什麽,望着烏鴉山的方向,眼裏盡是悲憫與感激。
“阿彌陀佛,謠言可畏,謠言可畏……”
他自诩在世上活得不算糊塗,勉強算是對人性有一點了解,沒想到到頭來對人性最了解的居然是足不出戶的蘭榭。
他聽過太多關于蘭榭是如何殘忍粗暴的話語,也見過對一個香囊都能感到好奇的純白少年,難以想象惡言惡語傳到他耳朵裏時,他是真的不在意,還是假裝無所謂。
也是這時盡空忽然理解了他為何從來不辯解,處于弱勢的人族是不會聽信他辯解的,他們繪聲繪色描述了那些暴行,是因為在他們心裏有着絕對能力的對立者就應該是那樣殘暴的人,因為之前的每一任魔尊都是那樣的人,沒理由到了蘭榭就會有改變。
盡空很想為他說句話,但又擔心他真的會見死不救,想在死前拉虛無墊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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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想,盡空還是什麽也沒有說。
舊佛堂的異象一直持續到第二天下午,從層層堆積的厚雲裏傳來陣陣轟鳴,天空中有小簇的雷電劃過,盡空知道,渡劫天雷要來了。
他很清楚以現在的能力根本沒法熬過八十一道天雷,卻也想試一試,萬一成功了呢?
他賭的不是這些人加起來的所有能抗過八十一道天雷,而是賭蘭榭沒有那麽狠心。
而自願前來的這些人族聽信傳言,信了只要虛無師父能成佛,就一定能帶着他們打敗魔族,所以要冒險一試。更何況,來之前柳肅向他們保證了,他們絕不會死。
天邊的轟鳴聲漸響,聲音震耳欲聾,雁咕寺的所有僧人都來了,他們深知他們的到來也許沒什麽用,但也想盡綿薄之力盡力擋一擋。
天空陰暗了下來,舊佛堂周圍狂風四起,巨大異變驚擾了城中百姓。與此同時,隔着數座山崖的千裏之外,一個人影踏上最後一步攀爬,緩緩向着崖頂邊緣靠近,身後的長發被風吹了又起,亂了又亂。
末了,他停在崖頂,不動了。
舊佛堂的衆人準備好了,摩拳擦掌,手心緊張出了一層汗。
天邊雷電閃爍,眼見第一道雷就要劈下,盡空帶頭盡力結了一個結界,将舊佛堂圍在中間,在保證虛無安全的同時,也得護住這些前來幫忙的人。
盡空算過了,這些人加起來大概有千餘人,至少得撐過前七十道天雷才有希望。蘭榭不可能會幫他們抗太多,去魔窟時他就看見蘭榭身上有傷,臉色蒼白,不比虛無好多少,能幫他們抗住剩下十一道天雷就很感激了。
耳邊嗡鳴聲不絕,有人心跳都要停止跳動了,有人想臨陣脫逃卻發現根本走不動,腳都軟了;有人以為自己要死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不知道該怎麽辦,也有人拼盡全力再次鞏固結界,誓要護虛無師父周全。
金向晚站在盡空身邊,離他最近,看出他的擔憂,于是號召所有人團結一致,萬不可在關鍵時刻掉鏈子。
“天雷要降了,所有人不可分心!”
他的聲音一響,頓時也有其他幾位德高望重的城主幫忙穩住軍心,管理身邊散亂的人群。
“集中注意力!”
第一道天雷猝不及防降下,雖然早有防備,還是有人被吓得不輕,瞬間就亂了陣型,急得有人忙裏抽閑大喊:“都別亂跑,不能亂跑!”
人群急躁,結界不穩,這樣很可能連第一道天雷都擋不住,盡空常年如死水的眼眸第一次掀起波瀾,心想還是過于期待了,他們是不可能幫助虛無渡劫的……
就在這時,已經降下的天雷忽然轉了個彎,在離結界僅有一個拳頭的厚度時閃開了,徑直朝着另一個方向劈去,與此同時,天邊飛來一柄通體血色的利劍,宛若有了自己意識一樣,懸在衆人搭起來的結界之下,再次幻出一個血色結界将舊佛堂罩住,與外層的金色交相輝映,詭異之中又帶着莫名的和諧。
“等等——那是什麽?”有人開始驚呼。
“發生什麽事了?!”
“怎麽回事?”
“天雷突然拐彎?”
“天雷還能拐彎?!”
“這是誰的劍?他在保護我們!”
在一片驚呼聲中,衆人紛紛被眼前一幕驚住,天雷臨降落之時突然拐了個彎,劈到不知道什麽地方去了!并且此後的每一道天雷,都順着同一個方向劈去,絲毫沒有碰到一絲結界。
……
烏鴉山一座不知名的偏僻懸崖之上,蘭榭立于山巅,看天空如之前一樣的陰暗昏沉。
他摸摸手裏的香囊,抛起來掂了掂,很輕,裏面裝滿了菩提葉,是任積雪經常在樹下打坐的那棵樹上的葉子,蘭榭專門跑去看過,跟夢裏那棵樹一樣。
“蘭亭,水榭。”
蘭榭想起任積雪知道他名字時毫不吃驚的樣子,當時以為是他猜對了,不曾想自己這名字就是他取的。
蘭榭不願虧欠別人什麽,哪怕只是賜名之恩。并且任積雪賜予他的不僅僅只是名字,還有新生。他出聲那日天降異象,适逢冬天雪禍,天寒地凍,條件簡陋,任誰看了都會說一句“保大人,孩子保不住了!”是佛保佑蘭榭平安出生,是任積雪賜予他新生。
蘭榭現在要還任積雪恩情,還賜名大德,新生之恩。
他捏緊了手中香囊,眸中紅光流轉,渾身上下散發出陣陣魔氣,一掌向對面山頭劈去,強大魔氣在山巅肆意彌漫,幾乎是瞬間,腰間香囊引來天雷劈下,魔氣與天雷碰撞的瞬間,巨大聲響在耳邊長鳴,蘭榭毫不費力擋下第一道。
然而蘭榭實在太強,天雷一道比一道強悍,蓋過之前遇到的所有天雷。幻出的結界不斷有裂口出現,他懶得補,任小簇的雷電透進來劈在身上,在胳膊上重新劈出新的傷口,以此壓制心魔的蠱惑。
不知不覺十道天雷過去了,二十道過去了,再到三十道……盡空眉頭就不曾舒展過,望着天雷劈去的方向,目光逐漸由擔憂變成疑惑。
這裏的人族嫌少有能接觸到天雷的機會,不懂已經降下的雷電怎麽突然拐彎,有人好奇,有人擔憂,舊佛堂的結界不曾松懈,八十一道天雷還沒結束,他們要做好下一道天雷随時會劈回來的準備。
也有認認真真研究過渡劫天雷的人,知道這是有人在替他們受劫,只是那人究竟是誰就不得而知了。
堪堪擋到第六十道時,蘭榭有些撐不住了,猩紅色結界漸弱,逐漸變得透明。
捱到第六十九道時,蘭榭本想按照原本心中所想,給雁咕寺的人留下十一道讓他們長長記性,治治他們五百年來瞎造謠的嘴,遂收了手硬生生抗下第七十道天雷,有些疲倦的半跪在地。
只是眼看着天雷朝那邊劈過去時,蘭榭眼前忽然閃過那些人慌張無措的眼神。那些都是人族,他也曾是人族,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之下,看同一個日升日落,呼吸着同樣的空氣。
蘭榭皺了皺眉,吐掉嘴裏鮮血,揮手向天空奮力擊去,手心釋放出去的能量又重新将天雷引了回來。只是他先前本就作死跑去引雷受了傷,尤其是胳膊的傷,到現在都沒好,腦袋上之前的傷口也裂開了,順着頭顱往下滴血,額角也滲出絲絲血跡,在頭發的遮掩下若隐若現,他已經沒法再續結界,只能硬抗。
抗下一道,再引,重新被劈,再繼續引。
如此一直捱到第八十道時收手,給雁咕寺的人留下最後一道天雷。
直到現在,守在舊佛堂的人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等到衆人合力接下第八十一道天雷,天空中響徹雲霄的轟鳴聲消失,紫色雷電不再出現,就連空中烏蒙蒙的積雲也在緩慢褪去,頭頂上方始終盤旋的血色利劍收回結界快速朝着前八十道天雷劈去的方向飛去,人們這才後知後覺發現渡劫成功了!
蘭榭拍拍狂風卷在衣服上的灰塵,面無表情抹掉嘴角的血,接住了向他飛來的絮影,單薄身影迅速消失在山巅。
他重新回了魔窟,情不自禁就走到靜塵室去,在門口靜默良久,走到任積雪剛來時經常站立的那扇窗前,如願看見天邊亮起一道佛光,直入九霄,久久不散,耀目而溫柔。
任積雪說過,那是雁咕寺的方向,蘭榭記住了。
他對着那道溫柔佛光悄聲祈禱,祈求自己不要再有來世。他不願看着任積雪的佛像高高在上,他怕來世自己還是這種不能自己做主的命運,怕死前還會對着這位神佛動心,怕神佛的光照耀到他,怕自己不願放手,還要再将任積雪拉進煉獄。
說要任積雪陪着他一起死是假的,他才不舍得。
“任積雪,我當然知道愛是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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