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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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書府,沈家。

時值冬日,滴水成冰。廚房裏幫着燒火的小丫站在凳子上去敲檐下結成的冰棱子,握在手中整個人都開始打寒戰,還一臉稀奇伸了舌頭去舔。

錢婆子拉長了臉,踏進院門就罵:“作哪門子死?凍出病來可沒藥給你治,回頭把你往外頭一送,賣給窮鬼癞子做媳婦。”

小丫自進了沈府就沒出過門,一聽要把她賣出去吓得渾身發抖,腳底打滑身子一歪,還好被個穿石青小襖的女孩攔腰抱住,才沒從凳子上摔下去。

女孩身量纖細,手下卻有幾分力氣,将小丫穩穩地放到地上。小丫落到她的懷裏,張嘴就要哭:“阿菱姐姐……”

阿菱輕輕捂住她的嘴:“別哭。”

錢婆子也被剛剛那一幕唬得心驚肉跳,真摔個頭破血流就麻煩了,看小丫好端端地站在原地,又是劈頭蓋臉一頓罵:“還哭,觸了主子的黴頭,我要你好看!”

錢婆子心火正盛,訓完小丫又擡頭瞪了眼阿菱:“跟我進屋。”

錢婆子一扭身進了自己的屋子,阿菱拍拍小丫的肩膀:“去裏頭幫張嬸子擇菜,晚上埋紅薯給你吃。”

小丫含淚點點頭。

錢婆子喊她,阿菱卻沒急着進屋,而是先去竈上看了看。還沒到做晚飯的時候,廚房裏六個竈只有兩個留着火,張嬸子正坐在竈臺邊蹭火取暖,随手塞了一把鹽水花生到小丫頭嘴裏:“回來了?怎麽發這麽大的火。”

阿菱沖張嬸子搖搖頭,掀開鍋蓋端出一大碗豬蹄湯,先拿筷子夾起一塊肉喂給小丫:“沒事。”

張嬸子看着她的背影嘆了口氣:“偏生遇上這麽個幹娘。”

小丫嚼得腮幫子鼓鼓,懵懵懂懂地聽着張嬸子絮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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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婆子正滿心的怒氣沒處發散,在屋子裏繞了幾圈沒找到雞毛撣子,随手拿起床下一只舊鞋在手心狠敲了兩下。阿菱拖拖拉拉好半天都沒跟過來,錢婆子正要發火喊人,就被一碗遞到面前的熱乎乎的豬蹄湯堵住了嘴:“外頭冷,我給幹娘留了熱湯水。”

錢婆子陰着臉,看她把豬蹄湯放下才揪着她的衣角要打:“你個沒出息的東西,枉費了老娘多少心血!”

阿菱自然不會任由她打罵,輕輕巧巧地躲開,往門邊一閃:“幹娘怎麽這麽大的火氣?我有什麽做得不對的,您好好教我就是。”

門還敞着,外頭說不準有聽閑話的,錢婆子又好面子,最不願意被別人說刻薄幹女兒。二人僵持了一會兒,錢婆子先松口,丢掉布鞋慢慢地坐下來:“把門關上,過來說話。”

那布鞋鞋底漿得厚實,打在身上可疼。阿菱應着她的話,關上房門走到錢婆子對面坐下:“幹娘先喝湯吧,冷了該結油了。”

錢婆子從高家一路走過來不知灌了多少冷風,看到這碗熱乎乎的湯水臉上的表情微微一松,這幹女兒到底是有些貼心的好處。可想起那刁婆子退婚時趾高氣昂的模樣,她就怒火中燒:“吃吃吃!高家都要退親了,你還滿腦子都是吃!”

兩人中間隔了一個炭盆,火燒得正旺,阿菱拿起黃銅鉗撥了撥熱炭,面色平靜:“就算他要退親,咱們也得吃喝的。”

人不吃不喝不就死了嗎?難道還要她為了高風尋死覓活,絕食明志?阿菱光是想想就覺得渾身起雞皮疙瘩。

錢婆子氣得倒仰:“老娘我挖空心思才給你尋來這樣一門好親事,偏你不争氣,喂到嘴邊的鴨子都能叫它飛跑了!”

這高風的母親是二太太院裏的一個老媽媽,嫁給了沈家外院的一個小管事,生下高風四個兄弟,都在府裏領了差事。對沈府待嫁丫鬟來說,高家确實算個不錯的去處。

錢婆子在廚房混了這麽些年,勉強也算個二把手,高風的母親王媽媽一開始看中的是錢婆子的親生女兒,一個叫巧玉的水靈丫頭。錢婆子對巧玉另有安排,又舍不得這門好親家,于是把阿菱推了出去。

阿菱這樣貌比起巧玉可就差多了,皮膚蠟黃臉上有痣,怎麽看都不大順眼。王媽媽不樂意,錢婆子拿出水磨功夫勸她,又說阿菱手巧針鑿女工無一不通,又說她生了副宜男相日後必定子孫綿綿。

王媽媽被說動了幾分,卻還是惦記着巧玉:“你親生的閨女不舍得給我,倒拿個幹女兒來搪塞。”

錢婆子正拿着阿菱繡出來的花樣給她瞧:“什麽幹女兒?我從她十歲起就把人帶在身邊,到今天剛好七個年頭,管她吃穿教她手藝,比親生女兒分毫不差。她出嫁我也是要陪送嫁妝的!”

王媽媽拽了拽袖子:“喲,你倒是大方。”

錢婆子嗓門都大了幾分:“有金有銀有鋪蓋,不算不體面吧。”

金銀戒指加一床鋪蓋,錢婆子還是願意出的,王媽媽不見好處不撒鷹,她自然有話哄她。

錢婆子又降了聲調:“老姐姐你別覺得我心不誠,我那巧玉從小嬌慣得厲害,除了一張漂亮臉蛋哪裏也比不過阿菱。阿菱長得不出衆,但絕對是個踏實孩子,我一身的手藝都教給了阿菱。你要是不信,只管滿廚房的問去。往後我老了拿不動鍋鏟,廚房裏這攤事還不得由阿菱頂上?”

王媽媽沉思起來,她家裏看似還算體面,但架不住孩子生得多,實則并不十分寬裕。廚房卻是個油水最足的地方,若非如此,她也不能過來求這門親。高風是她的小兒子,最受疼愛,她總想給小兒子娶個家底厚實的媳婦。要是這樣的人難尋,讨個能幹勤快的媳婦倒也不錯,媳婦能掙錢,兒子身上的負擔就輕些。而這幹女兒也有幹女兒的好,沒有親生父母,才能死心塌地地為高家當牛做馬。

錢婆子心裏有算計,王媽媽亦是如此。

錢婆子觑着她的臉色,知道事情成了一半,也不再車轱辘轉似的提着兒女親事,只喊阿菱整治上一桌好酒菜。

夜裏燈光昏暗,瞧不清阿菱的臉,王媽媽的眼睛在她胸前身後打了個轉,覺得她身段不錯,心裏又有幾分滿意。

婚事敲定下來,錢婆子整日樂呵呵的,拉着阿菱說了幾回話,無非是誇贊高家多好高風多好,為她說下這門好親事,她該知恩圖報。

阿菱低頭聽着,心裏一陣陣發寒,錢婆子自個兒把親事定下,竟問也不問她一句。阿菱自己也知道,若真是門四角俱全的好事,就不會越過巧玉落到她身上。

她小心打聽過,高家似乎也沒什麽大毛病,最多就是聽說妯娌間常吵架,王媽媽脾氣差罵兒媳之類的。

張嬸子都告訴她:“你那幹娘平日裏偏心偏到天上去了,這事兒卻辦得不錯,高家那小子我見過幾回,長得挺周正的。家裏兄弟多,以後也互相有個幫襯。”

阿菱聽了滿耳朵高風的好話,心裏仍舊沒什麽波瀾,這段時間王媽媽常來廚房,說是找錢婆子聊天,眼睛全盯着她不放。有一回竟摸着她的臉,要她張嘴看看牙口,錢婆子還在旁邊笑:“老姐姐,這丫頭跟着我在廚房做活,平日裏吃的都是精糧細面,一口牙齒好着呢。”

她渾身不自在,借口去竈下燒水,匆匆跑開。王媽媽看她的眼神充滿了挑剔,她想不明白,既然對她不滿意為何又要答應這門親事?

阿菱不想嫁去這樣的人家,她思來想去還是找了個機會在高風面前露了回臉。穿上醬色的舊衣裳,臉塗得比往常更黃一點,兩道眉毛黑黑粗粗,迎着光往哪兒一站。

哪個少年不愛俏,高風定睛一看臉色突變,扭過頭就回去跟王媽媽鬧了起來。鬧得隔壁鄰居都聽得一清二楚,可到最後不知怎麽又答應了。

阿菱的算盤落空,錢婆子又打發她去高家送臘八粥,進門一瞧,四四方方的院落收拾得還算齊整。院門敞開着,喊了兩聲沒聽見回應,她不敢再往裏走,放下臘八粥就要離開。

高風卻不知道從哪兒蹿了出來,身上還帶着股奇怪的脂粉頭油的香氣,見了她居然笑着招呼:“你來了,怎麽不進屋坐坐?”

阿菱不着痕跡地後退了一步:“幹娘讓我來送臘八粥,送到了我就先走了。”

高風的目光在她身上刮了兩下,從兜裏摸出來一朵絹花,語調暧昧:“咱們親事都定下了,倒也不用這樣生分。”

阿菱被他看得渾身難受,更不肯收,誰知高風居然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手指順着袖口胡亂往裏探了幾分。

高風神魂蕩漾,嘴裏還在勸:“絹花你收下……”

阿菱仿佛被雷劈了一般,當即甩開高風的手,兜臉給了他一巴掌,見着旁邊的水桶裏放着水,拿起葫蘆瓢潑到他臉上:“醒醒酒吧!”

高風沒想到阿菱力氣這樣大,挨了她一巴掌居然眼冒金星,尚未反應過來,又被潑了瓢冷水。高風什麽時候在小姑娘身上受過這種委屈,想追上去又冷得一哆嗦,只得罵罵咧咧進屋換衣裳。

阿菱惡心得要命,心裏想着親事怎麽也不能成,從後門進沈府,拐過幾道角門回到廚房。錢婆子還問她:“怎麽樣,可見着高風了?”

話到嘴邊忽地哽住,阿菱看着錢婆子:“沒見着兒,他家裏人沒人,我放下粥就走了。”

錢婆子有些不快,卻也沒說什麽,指指屋裏:“給你留了一碗,去吃吧。”

阿菱捧着粥碗,心一點點靜下來,今天讓她去送粥,恐怕就是錢婆子故意要她跟高風見一面。

她打了高風,最好的結果是高風一怒之下主動退親。最差的是婚事照舊,進了高家的門,哪怕高風把她打成半殘,也沒人能幫她說句話。

還好,她的運氣不錯,高家主動退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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