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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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菱牽着兩個小童回到廚房的時候還有些精神恍惚,想摸摸發疼的脖頸,偏偏兩只手都被孩子給牽住了。
丢了荷包的小童叫鄭扉,另一個小童叫鄭庭,他們都告訴阿菱不要把今天的事說出去。阿菱回過神來,微微苦笑:“你們放心,我不認識這個人。”
阿菱憂心忡忡,那個人不會來滅她的口吧。這話不好跟孩子說,她只能旁敲側擊地問:“剛剛那位公子,是北鶴先生的朋友嗎?”
鄭扉一邊搖頭一邊看向鄭庭:“我沒見過他。”
鄭庭想了想:“或許是的,只是咱們沒見過而已。”
說完,跟小大人似的安慰阿菱:“姐姐你不要擔心,那位公子看上去不像是壞人。”
鄭扉恍然大悟:“對,他長得很好看。”
鄭庭瞪他一眼:“誰說好看就不是壞人了,你要看他的穿着儀态,最重要的是先生看到他時的表情也很自然。”
鄭庭說的頭頭是道,阿菱也順着他的話仔細回想了一番。那人身量颀長,修眉俊目,衣裳的布料她辨認不出,看上去似乎十分名貴。又與北鶴先生相熟,應該是哪裏的貴人,過來拜訪但不願聲張。
阿菱微微松了口氣,問他們想吃些什麽,這回鄭庭鄭扉不瞞着她了,廚房很快就知道北鶴先生愛吃魚。
張廚娘很高興:“正好買回來幾條活魚。”
馬廚娘話不多,十分利索地扯面下鍋。旁邊的瓦罐裏還炖着雞,不一會兒就端上來兩碗雞湯銀絲面,上面碼着水靈靈的小青菜、筍絲、黃豆芽,卧着白嫩的糖心蛋。
鄭扉是真餓了,兩只眼睛跟着馬廚娘轉,鄭庭本來不餓,聞到香味也忍不住咽口水:“謝謝。”
馬廚娘有些不好意思地躬了躬身:“兩位小公子慢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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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菱在一旁看着,鄭庭鄭扉雖然年紀小,但吃相很好,一碗面吃下來前襟都沒沾上湯汁。兩個人同時掏出帕子擦了擦嘴,又一齊跳下來跟阿菱道別:“阿菱姐姐,我們吃飽了,該回先生那裏去了。”
阿菱覺得他們這樣有趣:“好,我送你們回去。”
鄭庭鄭扉搖搖頭:“不麻煩姐姐了,我們認得路。”
阿菱就目送着兩個矮矮的身影慢慢走遠,張廚娘有些好奇:“前頭怎麽了?我看你臉色不太對勁。”
阿菱定了定神,不動聲色地将剛才那件事抹了過去,壓着聲音:“路忒滑,差點摔了一跤,總覺得被人看笑話了。”
張廚娘被逗笑了:“哎喲沒摔着就好,你們小姑娘家家的啊就是臉皮薄。”
鍋蓋的邊緣溢出熱氣,張廚娘也不跟她閑聊,嘗了口奶白的魚湯,微微點頭。又取下一塊淨白無刺的魚肉剁成肉糜,倒進兩個雞蛋的蛋清做成魚圓,一一擺在香菇上頭。阿菱幫着她切火腿絲,切得又快又細,張廚娘倒是贊了一句:“你刀功不錯。”
把這道烏雲蓋魚放上籠屜蒸好,張廚娘又擦幹鍋底做了一道芙蓉魚肚,四菜一湯裏有三樣都跟魚有關。馬廚娘則添了一道炒蔬菜,色澤青翠看着甚是喜人。
第一頓飯食,兩位廚娘都親力親為,阿菱和孟芹只在旁邊幫着打打下手。等忙完了竈前的一攤事,阿菱才匆匆回到房間,提了幾大壺熱水準備洗澡。
澡盆下午洗刷過一遍,仍舊泛着股淡淡的舊木頭的味道。阿菱皺着眉解開衣裳,手指剛剛觸碰到後脖頸,就聽見有什麽東西落進水裏的聲音。
阿菱扶着浴桶的邊緣往裏看,是一顆圓潤飽滿的珍珠,她從水裏撈出這顆品相極佳的珍珠,想不通這東西到底是從哪裏來的。
門窗雖關得嚴,但赤身裸體地站在外頭還是有些冷,阿菱趕緊坐進浴桶裏,在升騰的熱氣中舉着珍珠端詳了好一會兒。好像是剛剛從衣服裏掉出來的,阿菱怔了片刻才反應過來——那個人用珍珠砸了她的脖子!
阿菱深吸一口氣,幾乎壓不住心底的驚詫,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家能把珍珠抛着玩?
這也算是一筆意外之財?阿菱精神一振,瞬間覺得自己那兩下沒白挨,将珍珠擦幹淨包進一條帕子裏放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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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鶴先生來京的消息沒幾日就不胫而走,這些天阿菱随着張廚娘出去買菜都要繞道走,前門擠滿了前來拜見的讀書人。
門房的人光是拜貼就收了一大箱,北鶴先生只見了幾個故人,沈家三個少爺托了老夫人的福,倒是日日都能在北鶴先生露個臉。
頭兩日沈明澤還頗覺得意,結果北鶴先生壓根不搭理他們三個人,更別提什麽指點。沈明澤氣悶不已,很快原形畢露,每天到鄭家別院逛一圈就尋個理由溜走。
沈明潤看他跑得快,假意勸了幾句沒勸回來,心裏反而更激動了。他認定北鶴先生是在考驗他們,那些大儒名士收弟子都喜歡整這麽一出,又有沈明澤這麽個心浮氣躁的人做對比,簡直是天助他也。
一個月過去了,北鶴先生仍然沒有動靜,視他兄弟二人如無物。某日聽到一位鄭氏舊人隔窗嘲諷沈家人臉皮厚似城牆,北鶴先生竟然不加以制止,沈明潤的心瞬間涼了半截。晚上回去躺在床上又覺得憤怒委屈無人可說,撲在小妾懷裏痛哭一場,第二天也找理由推說不去了。
最後北鶴先生跟前就只剩下一個沈明浔。
無論兩個哥哥如何行事、北鶴先生跟前的客人何種作态,他都能安安穩穩地坐在那裏讀書寫功課。鄭家別院常有文人來往,也有那麽一兩個熱心腸的願意為他答疑解惑,白得了幾位好先生,沈明浔往這兒坐得更牢了。
北鶴先生自己不管他,卻也不攔着別人教導他。
阿菱常常幫着廚房過來送飯菜,北鶴先生跟她說的話都比跟沈明浔說的多。
比如今天有一道冬筍,北鶴先生嫌棄味道不夠清爽,竟然拿出一張食單跟她讨論了半天如何做筍。阿菱揣着一腦袋的“筍經”走出院子,迎面碰上了沈明浔,他居然停下來跟她說了幾句話:“岳圓讓我問你可好。”
阿菱愣了一下:“我很好,麻煩少爺幫我轉達一聲,讓她不必替我擔心。”
那天走得匆忙,都沒空給岳圓捎個消息。
沈明浔點了下頭,沒有再多說什麽。阿菱倒是有些替岳圓開心,三少爺願意問這麽一句,說明他多少是把岳圓放在心上的。
阿菱高高興興地回到廚房,孟芹已經收拾好了一張小桌子,快手快腳地端上來三道菜,一砂鍋老鴨湯。
她擦擦手上的水,沖阿菱笑道:“回來了,先喝碗湯吧。”
張廚娘炖了兩只鴨,一只送到了前面,另一只留着自家吃。別院人少,又沒個馮媽媽盯着,她們四個人倒比在沈家更滋潤。
張廚娘坐下來就問阿菱:“是不是又拉着你講怎麽做菜了?”
北鶴先生有一點奇怪之處,他不怎麽愛搭理那些擠在家門口的書生,卻願意跟家裏的廚子路邊的貨郎聊聊天。孟芹不必說了,她幾乎從沒去過前院一回,馬廚娘寡言少語,也不太喜歡走動。張廚娘倒是性子開朗,但經驗深的廚子總有些小毛病,比如不太聽得進去別人的話。
張廚娘不止一次抱怨,她今年四十四,從五歲起就在竈前幫着抱柴火,還從沒有人說她的菜不好吃。于是張廚娘也開始躲着北鶴先生,只有阿菱願意聽一聽他說的話,照着他的說法改上一改。有時候好吃有時候不好吃,北鶴先生倒覺得她能聽得進去勸,還找出來一本食譜送給她。
阿菱是識字的,至少讀讀食譜沒什麽問題,她抱着食譜如獲至寶:“多謝先生。”
北鶴先生擺擺手:“要有不認識的字,就問鄭庭鄭扉。”
阿菱大大方方地沖鄭庭鄭扉笑了笑:“既然這樣,就要麻煩兩位小先生了。”
鄭庭鄭扉對視一眼,兩張小臉紅撲撲的,直沖着她點頭:“不麻煩。”
謝恒殊尚未進屋就聽到裏頭的童聲稚語,眉毛一挑,目光落到那個穿着沉香色小襖的纖細身影上,她正微微彎着腰跟鄭庭鄭扉說話。
鄭庭鄭扉很快注意到謝恒殊,拱手見禮:“見過郡王。”
阿菱往旁邊避了避,聽到這聲郡王心裏一驚,不由自主地朝來人的方向看了一眼。
現在京中只有一個郡王,那就是沈老夫人的親外孫江都郡王。阿菱猛地眨了下眼,說好的身高九尺高大威猛偉丈夫呢?
屋裏碳火很足,謝恒殊解開披風随手丢到身後的小厮懷裏,玄色披風下的獸首螭紋白玉腰帶勾勒出一截勁瘦的身腰,走動起來下裳那精致繁複的紋樣緩緩蕩開,讓人望之目眩。
他微微抿着唇,狹長的眼尾輕輕上挑,似乎察覺到有人在看他,阿菱在那道目光掃過來之前就趕緊低下了頭。
很漂亮的一張臉。阿菱緩緩吐出一口氣,大約是因為今天不用從牆頭往下跳,又穿得格外雍容,阿菱還是頭一回看到一個人眼角眉梢舉手投足都透着矜貴的味道。
北鶴先生咳嗽一聲:“剛從宮裏出來?”
阿菱不方便多待,只聽到謝恒殊“嗯”了一聲,就匆匆退下。外頭的風還有些冷,她一顆心卻十分滾燙,一路走回卧房,翻出那顆圓潤飽滿的珍珠。
江都郡王的珍珠,必為珍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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