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簽文
簽文
這話實在不好聽,謝靈昭皺了皺眉,自知母親斷不會叫靈晰這樣立身,又想親娘更不會這麽糟踐自己的閨女,當即讓沐月叫了謝靈晰身邊的丫鬟來,要問個清楚。
不一會兒,謝靈晰的婢女便被帶了來。
她見主子癱坐在地上,一時駭然,直直地跪了下去。
謝靈昭瞧在眼裏,只問了句:“你可知你主子是什麽身份?”
忽聽到這麽沒頭沒腦的問法,那小丫頭不明所以,只老老實實地答,“回大小姐的話,主子是謝家的二小姐。”
“答得好。”
“那我問你,是誰教的你主子,說她是只是個姨娘生的丫頭?”
她說這話是面無表情,杏眼擡着,頗有幾分不怒而威的氣勢。
前世做過太子妃的人,馭下之術自然通曉。
小丫頭被唬着了,戰戰兢兢地跪着,氣沒喘勻,便逃也似的道了出來:
“是……姨娘身邊的……楊媽媽。”
說完這句,心驚之餘,也逐漸回過味來,大小姐這原是替二小姐着想。
她恭敬地磕了個頭,接着說了下去。
謝靈昭擡眼,剛開了個頭便已經猜到後面有什麽了,微微嘆息,果然聽那小丫頭一股腦的将那位媽媽平日仗勢欺人,拿捏主家的行徑聽了個徹底。
聽完了這一席話,謝靈晰也渾渾噩噩。
往日嫡母與長姐的好在腦海中回放,甚至連她跟外人暗通款曲,害了自家親姐姐,謝夫人也給她留了面子,直到回家才發落……
謝靈晰一時說不出話,只擡起頭與長姐對視。
謝靈昭安撫般将她拉起,又吩咐将這一切都禀報給母親,做完這一切後,才道:“本不想說這些的,可靈晰,你既別扭,我這做姐姐的,自然是該說的。”
“太子看中了咱們家的權勢,我又身子不好,若是能娶了我,便能趁機拿捏父兄。王小侯爺則是在平洲的時候偶然遇見的,他擅醫術,于我的病大有裨益。”
謝靈晰愧不自如,只點着頭,輕聲“嗯”着。
“現在可明白了?”謝靈昭握着她的手,一路拉她到自己的閨房內坐下,吩咐沐月倒了茶,上了點心,看着她,神色溫和道:“我也只有你這一個妹妹。”
一夜水米未進,又經歷情緒上的大悲大喜,謝靈晰後知後覺餓得很,點點頭便去搛那點心,淚水從眼眶滴落。
謝靈昭也不再說話,只拿帕子去擦她的淚,待謝靈晰吃飽了,心緒也平穩下來了,自己開了口,将那日發生的事都說了遍。
聽到“林秀淑”這個名字時,謝靈昭表情一動,随即恢複如常,随即給謝靈晰續上茶。
這動作被心細的謝靈晰看在眼裏,她問道:“姐姐可是跟國子監忌酒家的這位林小姐有什麽仇?”
“她自然是跟我沒什麽仇,只是給人當槍使罷了。”謝靈昭冷笑。
“姐姐是說,她背後還有其他人?”謝靈晰訝然,她思索了片刻,說:“今日之事外頭的人并不知曉,我可做誘餌,将這幕後主使釣出來。”
“不急,且看看罷。”
謝靈昭似是不以為意地說着這話。
姐妹倆就此和好如初,謝夫人聽聞始末,也消了氣,叫張姨娘說了些體己話,大意是體貼她一片愛女之心,但卻別再說什麽嫡庶的混賬話來自輕自賤,方能家宅安寧。
隔了小雨幾日,天逐漸放晴。
謝靈晰邀謝靈昭去青山寺燒香,卻不知道長姐的遭遇,更不知她不信鬼神的誓言。
謝靈昭本想推拒,轉念卻想到長公主也在青山寺修行。她幼時體弱,與靜和郡主一同在長公主那裏住過些時日。
也是那時,長公主曾言:
“謝家女玉瑩剔透,只不過心太善。”
“此生劫難,劫因此而起。”
初聽這話時,謝靈昭并不放在心上,如今重生一遭,覺得字字驚心。
謝靈昭垂眸,應下來同妹妹一道去青山寺。
青山寺雲煙袅袅,清幽寂靜。
謝靈昭扣響長公主的門時,長公主正在翻閱一本佛經,被叩門聲打擾,竟碰到了桌幾上的簽筒,木簽落了滿地。
有一根落地極遠,正巧撞在謝靈昭的鞋邊。
長公主頓了頓,随即釋然,只是倒了一盞茶,等謝靈昭的反應。
“雲銷雨霁見月明。”
謝靈昭将那根簽拾起,讀出簽文。
一時心中五味雜陳,只好默默無聲立在那裏,不再去撿其他的簽。
直到長公主看她一眼,将茶盞推過去。
“靈昭今日,倒是跟往常大有不同。”
謝靈昭緩步走過去坐下,搖搖頭道:“您言重了,我不過是立誓不再信鬼神。”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各人有各人的緣法。”長公主不應她的話,而是将簽子立起來,黑色的墨字印在淺木色的簽面上,她蒼色的眸子飽經風霜,勸了一句:
“只是靈昭,這簽文是上吉。”
馬蹄聲起,離青山寺漸遠。
謝靈昭坐在車中,那雙秋水般的眼眸被低垂着的眼睫遮着,手指不自覺地輕磕。
想到那落到她腳邊的“上吉”,她手指微頓,驀地笑了。
雲銷雨霁見月明……嗎?
謝靈晰見她沉思良久,也不開口說話,更看不出心中所想,躊躇了一下,問道:“長公主還好?”
謝靈昭回神,恢複了溫和的模樣,點頭說:“她很好。”
“只是太料事如神,實在有些叫人害怕。”
謝靈晰愣了一下,随即也跟着笑了。
青山寺所處京郊,離城內鬧市有一點距離,幸而馬車腳程快,不多時,便停在上次那家木料店前。
“姐姐怎的親自來了這地方?”
“不妨事。”
謝靈昭安撫地輕拍了兩下,拉着靈晰便進了店內。
掌櫃見是謝靈昭,熱情得很,親迎了上來,逢迎問安又上了好茶。
寒暄兩句過後,謝靈昭說道:“沙漏易堵,箭漏怕寒,上次二位掌櫃因這計時器物的弊端,險些釀成大禍,我回去鑽研了些時日,做了個小物件。”
她說着,流竹麻利地将計時機關擺上桌,那機關不過水壺大小。二人一時看不明白,等着謝靈昭的下文。
“這是計時機關,我改良過,上一次弦能走個十日,風雨無阻,想來能比沙漏箭漏之類好些。”謝靈昭說着,便給衆人演示了一番何為上弦。
“甚是精巧,若有了此物,豈不是再無誤工之憂?小姐之才能,我等實在敬服。”掌櫃眼中皆是驚豔之色,拱手稱贊。
“我便想,托兩位掌櫃仿照此物,代為做個許多,加以售賣如何?”謝靈昭問道。
“這……”兩位掌櫃聽聞此話,遲疑着互相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猶豫。
謝靈昭也并不意外,沒有小女兒被拒絕面皮薄地紅臉的模樣,只略笑了一下,周身氣度卓然,話說的溫和:“掌櫃有什麽顧慮,盡管說出來便是。”
謝靈晰插不上話,只不動聲色地坐在一旁吃茶,聽長姐跟二位掌櫃聊,又見她不卑不亢地應對推拒,心中大為敬佩。
那灰袍的掌櫃也感嘆于謝靈昭的做派,坦誠道:“并非姑娘的東西不好,這巧思世上罕有,只是一則,我們只是木料店,并無售賣成品的經驗,二則,機關計時新奇,卻并無先例,恐難為世人接受。”
“不妨這樣如何,”謝靈昭退一步,說道:“這件便送與二位掌櫃,也叫二位驗驗貨,我另做三件放在店裏,以五日為期,看售出情況再做打算,如何?”
此法于大家都有利無害,二位掌櫃應着,謝靈昭承諾三日後便将三件機關送來,又買了些要用的木材,便告辭離開。
生意談妥,時間卻還早。
二人并不着急回去,這市肆又繁華,便即興逛着,靈晰在攤鋪上買了枝精巧的木簪子,謝靈昭在一旁出主意,無意間的一回頭,卻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王小侯爺?”
謝靈昭略有些驚訝,走上前去。
王修堯聞聲回頭,還是那副清隽如玉的谪仙模樣,見是謝靈昭,沖她一笑,熟絡道:“好久不見,謝姑娘。”
“好久不見,”謝靈昭也微微笑了一下,“此次游歷可還順利?”
“自然……”王修堯剛要開口,餘光見了店小二還在一旁侯着,躊躇了一下實話實說:“一路順遂,臨回來卻在京郊被人搶了。”
他說這些時并無後怕,似是只當稀松尋常。
“謝姑娘身上可帶了銀子,能否借給在下一些,付個打尖的錢。”
“自然。”謝靈昭訝然,叫沐月去結了賬,又問道:“皇城腳下,竟這樣猖狂,王小侯爺可有受傷?”
“無妨,他們不過只為劫財。”王修堯不避諱這些,同時打量着謝靈昭的氣色,皺了下眉,嘆氣道:“只可惜那味為謝姑娘治病的藥引被搶走了……輕易的尋來果然留不住。”
他說起這些來滔滔不絕,未等謝靈昭回一句,又接着說:“謝姑娘像是斷了藥一般,神色并不見好,不該如此……還是又生了什麽病?”
“我來為謝姑娘把一把脈罷?”他神情關切。
“我沒什麽大礙,”謝靈昭并不覺得難應,依然袅娜地站在那裏,并無太大的情緒波動,口中勸道:“王小侯爺盛情難卻,但一路風塵仆仆,還是早些回府歇息。”
“看診的事,改日再說也不遲。”
這時,謝靈晰買完了東西,走來過來,見王修堯随着自家姐姐推拒的話而垂下去眼睫,微微一頓,不自覺攥緊了手中的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