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影子
影子
謝靈晰表情微妙,捏了捏手中的簪子。
好像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
這位小侯爺……怕不是對長姐産生了傾慕之情?
但當局的謝靈昭渾然不覺,見靈晰買完了東西,便同王修堯告了辭。
謝靈晰并未戳穿,只用帕子掩唇,遮擋笑意,随謝靈昭走開了。
王行見二人離去,同王修堯說:“小侯爺跟這位謝家姑娘真是有緣,今日她沒帶錢明日你被搶了的,都能遇着對方。”
“別瞎說。”王修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心中有些不爽。
王行跟了王修堯多年,自是熟悉他的脾氣秉性。
他這主子追着人行醫的時做過不少,被人拒絕也并不罕見,是從來清明豁達,不拘小節的。而今卻......
“小侯爺對這位謝姑娘還真是上心。”王行笑着恭維。
王修堯抿住唇,整張臉轉了過來,纖長的睫下,他用微微上挑的眸子睥着王行,言辭間暗含警告:“都叫你別胡說了,調侃起你主子來了是吧。”
“小的不敢了。”王行連忙道。
聽到這話,王修堯才收回視線。
他思忖着,不過是有幾分欣賞,在王行嘴裏竟成了上心了,遲早要收拾一下這小子。
謝姑娘的病好了五六分,卻沒見再有轉好的跡象了,心中不免有些擔心,在家中休息了兩日,便遞了帖子,登門給謝靈昭治病去了。
指尖的溫度隔着薄薄的帕子傳來,王修堯專心致志地把着脈。
謝靈昭閑來無事,不動聲色地将面前的這人打量了個遍。
一別數日,這位王小侯爺游歷人間,懸壺濟世,卻不見容貌減損,反而更眉眼如畫了。
又是這樣白紙般沒有染上半分污濁的性子,難不成真如京中風傳的那般,是個谪仙?
王修堯對這份調侃揣摩渾然不覺,把完脈,擡起那雙漂亮的鳳眸,問道:“謝姑娘這期間又生其他病了罷?”
不等謝靈昭回答,他又自顧自地接了一句:“像是中過毒。”
這話說的篤定,饒是謝靈昭早就知道他醫術高超,仍在心中贊嘆。
自不必再說其他的,她點頭道“是”,又将自己何時中毒,又是中了什麽種毒,吃了哪些藥簡略地說了一遍。
王修堯見她眸中一亮,只當是稱贊,心中熨帖。
“那日在街上,是我唐突了姑娘了,舅舅說過我多次,我卻總是一到事關醫藥,就片刻都等不得。”他邊寫方子邊道。
這一筆字原是張國公教的。當日在平洲,謝靈昭并不知王修堯的身份,如今再觀,頗有煥然大悟之感。
她邊看邊道:“王小侯爺醫者仁心,哪裏算得上唐突。”
“說起來,那好不容易尋來的藥引卻丢了,”王修堯略有些懊惱,“不過還好我在敏州還尋來了另一味珍貴藥材,形色似土,那些強盜不識得,給留下了。”
“也可拿來入藥,雖說比不上那丹藥,總歸比先前效果明顯些。”
見他懊惱完了又将自己安慰好了,謝靈昭覺得這性子實在有些可愛。
她思索了片刻,道:“小侯爺整日在外游歷,又不通武功。我這裏倒是有樣東西,可給小侯爺防身用。”
說着叫人把日前做的那袖箭拿來,捧給王修堯。
王修堯接過那袖箭,見它雖小巧,但做工精良,心中躍躍欲試。
這模樣叫謝靈昭瞧了出來,便由着小厮帶他到外面院子裏試了去。
“如此小巧,竟能百步穿楊。”
王修堯試罷回來,對袖箭贊不絕口,随即又意識到矜持不存,輕咳了兩聲,解釋道:“我身邊其實有幾個練家子,平日寸步不離的,那日也是疏忽了,想着離京城不過幾步路,叫他們先回城給舅舅送信了,這才給了強盜可乘之機。”
謝靈昭微微笑道:“小侯爺便收下罷,你盡心為我治病,能略幫到你,也算是我的心意。”
“如此,那我便卻之不恭了。”王修堯不再推辭。
剛收下,又想到什麽似的愣了愣,笑道:“其實我也有一物,要送給謝姑娘。”
說着,從袖中拿出來一個瓷盒子。
那瓷盒通體淡綠,盒蓋上的花紋別致,打開來,內裏盛着乳白色的膏體,有幽香傳來。
王修堯說道:“這是敏州那邊盛行的護手膏,謝姑娘善機關,用手用多了,難免于肌膚有損,此物對護手嫩膚再好不過了。”
謝靈昭未曾料到此步,一時心中微動。
王修堯複又将盒蓋扣好,遞到謝靈昭手上,擡眸認真道:“我并非覺得女兒家該當如何,謝姑娘聰慧,又精于機關,比之男子有餘,只是世風如此,只望姑娘能順遂些。”
這人醫術了得,為人竟也了得。
謝靈昭本就不曾設防,在一句話三層意思的爾虞我詐中活得太久,偶聽得這樣純粹又毫無成見的話,大為觸動。
她站起來,沖王修堯深深一禮。
“王小侯爺此番心意,謝靈昭感激不盡。”
誠如王修堯所言,這世風如此。
女子生于在後院,長于後院,死于後院。再如何聰慧,也不過是男人們的影子。
謝靈昭自是知道這一點,活過一世,此生卻不想再做影子。
那日前的許諾,三日期限一到,她便親将做好的機關鐘表送到鋪子上。
掌櫃依言,代為售賣,五日期內,第四日上午便已售空。
只因那鋪子地處繁華地段,客量多,見了新奇的物件,誰都要問上一句,自是有好奇又不差錢的人買回去。
售空之後,掌櫃将謝靈昭送給他們的那件放在櫃前,只做展示,并不售賣,待有人問起,只叫他們去問買下那幾位,而後登記姓名,若有補貨,再專門知會。
謝靈昭所作自然都是良品,買到的人皆都贊不絕口,又有那未買之人去問,一下便因錯過如此好物而悔恨,待掌櫃補貨時蜂擁而至。
如此一傳十、十傳百,謝靈昭這計時機關的名氣便起來了。
供需量太大,謝靈昭自己做不過來,便與店家簽下契書,提供圖紙,供他們批量生産,自己也剩下力氣,只等分成。
這日,太子出行。
他許久前便聽聞了計時機關如何風靡上京,又是如何一件難求,卻一直抽不開身,親去探個究竟。
總算得些閑暇,便直奔那賣機關的鋪子去了。
路上卻碰到了靜和郡主。
“太子哥哥?”靜和郡主正在攤前買糕餅,見到太子,有些欣喜。
“給太子哥哥請安,”她略一福身,“正巧沒人陪我,也沒什麽可逛的,太子哥哥要去哪裏?可願帶上我?”
太子想起了自公主府後,便再沒見過謝靈昭,似不經意間地問道:“謝姑娘呢?你不是同她交好嗎?”
又說:“我是要去那買計時機關的鋪子。”
“昭昭她忙得很。”靜和郡主一擺手,又聽他後半句,擡眸:“嗯?”
太子見她如此模樣,問道:“可有什麽不妥?”
“沒什麽不妥,只是這東西就是昭昭做的,我已經有了,太子哥哥去那間鋪子的話,我就不同太子哥哥一起去了。”靜和郡主說道。
“謝家姑娘做的?”太子心中暗暗吃了一驚。
“是啊,厲害吧。”靜和郡主自然為閨中密友的才能高興,又誇道:“太子哥哥你是沒見過,那東西實在精巧,又不懼天氣,估計用不了多久,就能将沙漏、箭漏之類徹底比下去了罷。”
“若是真如靜和所說,那的确是一件妙物。”太子微微笑着,一貫的儒雅,“如此,我更要去瞧一瞧了。”
說罷,便同靜和道別,只身離開。
木料店內,太子把玩着櫃上的計時機關,贊嘆之餘,也暗暗想着這物件的締造者。
原本只知謝家姑娘性情溫和,身體病弱,卻不想竟還有如此才能。這機關之繁雜精妙,同她若風若雪的模樣一比,頗有反差之感,更顯得這姑娘別具一格,超逸出塵。
太子心中歡喜,更覺得沒選錯人。
他暗暗想,若是這等手藝為他所用,必于他大有裨益。
只是女子如此抛頭露面,到底是于理不合,更有損名聲。
且不說鑽研這些需耗費多少心血,一味如此便是連分內之事都顧不上了,只說整日擺弄這些,連衣衫潔淨,纖纖素手都要舍棄。
未出閣前玩玩也就罷了,等嫁了他,成了太子妃,自然要将這些束之高閣,本本分分地相夫教子。
不出半年,上至達官顯貴,下至平頭百姓,都對這計時機關贊不絕口,甚至有傳出京城的勢頭。
風靡的同時,流言蜚語也一同流傳起來。
有人道謝靈昭牝雞司晨,區區一個女兒家,竟做起這些來,實在在不像話;也有人說她驚才絕豔,小小年紀便能做出如此繁雜精妙的機關,實在令人敬佩。
好話謝靈昭便聽着笑一笑,壞話聽一聽也就過去了。她渾不在意,只是趁機推出了更多奇思的機關。
如此,上京城內針對謝靈昭的讨論一輪蓋過一輪。
有人卻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