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踏青
踏青
謝靈昭卻不知太子在那木料店站了一刻鐘,便将她的将來都打算好了。
她只是察覺,近來太子出現在他身前的次數增多了不少。
譬如這日,謝靈昭應靜和郡主的邀,出門踏青,臨走到公主府大門前,都能碰到太子正從府內出來。
“太子殿下。”
謝靈昭下了轎,規規矩矩地垂眸行禮。
太子溫文爾雅,一身寶藍色風度翩翩,他溫和地問道:“謝姑娘,可是要陪靜和去踏青?”
“是。”謝靈昭應着。
太子聞聲微微皺眉,他有意提醒,于是又問:“你可知她名義上是去踏青,實則是為了同張國公家的世子相看?”
“自是知道的。”
“既如此,無名無由,謝姑娘跟去,實在有些于理不合。”
“我有意提點姑娘兩句。”
他如此評判完,又說:“前幾日我見姑娘同王家小侯爺在路邊攀談,同桌而食,身邊并無長輩,實在不妥。”
原來太子眼中她竟有如此多的錯處。
謝靈昭心想,此時堵了她,便打算諸多事宜一同清算,恐怕沒兩句便該說到她的聲名遠揚,說到人倫綱常了。
她沉吟片刻,擡起一雙眼睛,平和地看着太子,說道:“太子殿下所言極是。”
那秋水般地雙眸一絲波瀾也無,武将家的千金,卻養的身嬌體弱,若風若雪,言語間更是語不驚人死不休:“不過我此生并無什麽遠大的志向,也無需多好的名聲。”
“我只知謝姑娘一貫溫良,竟不知胸中有如此驚世駭俗的念頭。”
太子語氣平和,卻能叫人品出幾分疾言厲色的意味:“難不成是因為癡于機關之術,做出了些物件,便覺得可将人倫綱常置之度外?”
“太子殿下此言,臣女實在惶恐。”
謝靈昭跪下,雖是身處下位,心中卻無半點屈服之意。
太子因着這一跪,心中熨帖了幾分,又循循善誘地勸道:“且不說這機關之術用處幾何,且說近來在這上京城中,謝姑娘聞名遐迩,這實在有損閨閣女子的清譽,你日後可怎麽議親。”
“殿下。”謝靈昭垂眸,只能瞧見那人混着金邊的靴子,她心中哀而不傷,卻道:
“我此生也只願嫁一位普通郎君,能體恤我的喜好便好,并不奢求什麽高門顯貴。”
太子被她這一句狠狠噎住,背着手來回踱了兩步,臉上溫和不再,冷笑兩聲:
“你謝家累世官宦,本是世家大族,家中長女竟志向于屈尊下嫁,好的很。”
言罷拂衣而去。
謝靈昭擡眼,向他的背影福身,“恭送太子殿下。”
“昭昭……”
靜和郡主剛出門,便看到怒氣沖沖離去的太子,又見謝靈昭跪在地上,十分錯愕。
“發生了何事?”她問。
沐月将謝靈昭扶起來,春日地上涼,謝靈昭跪了這片刻,已覺得膝蓋冰涼一片。
月事近了,平白受這一頓涼,有些莽撞了,謝靈昭心想。
她只道:“太子殿下覺得我言行不妥,不堪為世家大族的表率。”
這話說的實在是重,靜和郡主瞪大眼睛,關切地問道:“可是因你最近聲名在外的緣故?”
“嗯。”謝靈昭點頭,見郡主變了臉色,像來是在想怎麽寬慰她,于是反過來安撫道:
“我既做了,自是将這些都考慮過了,不會放在心上。”
“可太子哥哥……”
靜和郡主猶猶豫豫,總覺得事情不會這麽簡單。
謝靈昭卻不想再深究下去,牽着靜和郡主的手,往馬車旁走。臨上車了,擡頭對早一步上去的靜和郡主說:
“郡主敢愛敢恨,我若不是個敢作敢當的人,怎能同你交朋友。”
靜和郡主聞言一愣,這才心情明媚。
青山寺前,渭水河畔,滿山盛開桃花恍若雲霞。
靜和郡主依着家人的囑咐,到了約定之處,卻見對面,那國公府的張世子身旁也有人作陪。
也不是旁人,正是這張世子的表弟,不久前剛剛歸京的王修堯。
四人略聊兩句,謝靈昭與王修堯便相繼找借口離開,給兩人單獨相處的機會。
這張世子名張懷安,正是王修堯舅舅張國公的獨子,為人風光霁月,自是跟郡主相配的。
謝靈昭遙想,前世他們也是一番圓滿姻緣。
二人一前一後走出桃林,彼此默默無言。
此時,恰有蝶落在謝靈昭鬓邊,王修堯餘光注意到,不覺多看了兩眼。
謝靈昭覺察他欲言又止,便問:“王小侯爺可是有什麽話要說?”
“謝姑娘今日氣色……無異。”
王修堯也只自己容貌過人,常為着一些善意的舉措叫人家姑娘芳心暗許,卻終是女有情郎無意的,傷了人家姑娘的心。
謝姑娘如此才智過人,他萬不想失去這樣一個朋友,于是撒了這樣一個拙劣的謊。
謝靈昭腳步微停,卻聽他不打自招道:“……實則是謝姑娘鬓邊落了只蝶。”
“我怕如此般的話容易叫你誤解,才顧左右而言他的。”他悶悶地解釋。
謝靈昭輕笑,見他這表情,便知他平日沒少叫人誤解,她伸手撫向鬓邊,那蝶翩然而起,飛到別的地方去了。
王修堯見她并不在意,松了一口氣,随即道:“前幾日給太後娘娘看病不得空,未曾登過謝府的門,謝姑娘不妨趁現在讓我探一探脈,看看恢複如何?”
“王小侯爺,”謝靈昭有些無奈地看向他。
“是我唐突了。”
他想了想,又道:“近來謝姑娘聲名鵲起,流言紛擾,謝姑娘卻不要将這些放在心上,于病情恢複不利。”
謝靈昭問道:“王小侯爺如何想?”
“我只想能托個同謝姑娘認識的福氣,早些買到那計時機關。“
他略有些苦惱,随即笑道:“玩笑話,謝姑娘不要當真,我不是在跟姑娘讨東西。”
謝靈昭輕笑,“我只是知道,王小侯爺性情純良,我怎會懷疑。”
本以為他并不評判,沒想到又聽他說:“人生在世,若是非得被這些條框束縛了,東也怕,西也憂,活得便太不自在。我倒是覺得,謝姑娘能有自己喜歡的物件,是很好的。”
謝靈昭心中觸動,至純之人,心思反而最為通透。她不由對王修堯心生好感,只一瞬,後垂眸笑道,“小侯爺想的通透,我萬不能及。”
二人一路閑聊,來到了河畔。
此處更熱鬧些,貨郎擺攤,游人垂釣,有三兩孩童在放紙鳶,王修堯眼前一亮,“謝姑娘可想放紙鳶?”
謝靈昭順着看去,那紙鳶翔于日空,好不新鮮。
“是好些年沒放過紙鳶了,”她走到柳樹前的石凳上坐下,又說:“王小侯爺若是想去,便去吧,我身有不便,在這看一看便當解悶了。”
王修堯也坐下來,勸道:“謝姑娘若是憂心自己的病,那卻是無妨的,适當發些汗反倒能強身健體。”
謝靈昭輕輕搖了搖頭。
卻不是這個緣由,只是女兒家的事,總不好叫王小侯爺知曉。
謝靈昭如此想,卻覺身下的石凳實在寒涼,忍了忍,複又站起來。這時腹部傳來陣陣墜疼,她皺了皺眉,不想月事竟在這個時候來了。
那邊的相看卻沒結束,她單手撐着柳樹,繼續瞧那紙鳶,腹痛難以忽略,全身心都在對抗那疼痛了,連天上有幾只紙鳶都不曾注意。
“謝姑娘……?“
王修堯的一句話将她喊回來,謝靈昭回頭,面上冷汗連連。
“你臉色蒼白地很。”
王小侯爺擔心得很,想到她只說身子不便,卻未說緣由,當下明白過來,開口問道:“可是月事不調?”
謝靈昭活了兩世,也是第一次聽大夫問的如此直接,一時窘迫,竟不知怎麽開口,只垂眸,輕輕點了點頭,耳尖卻悄悄紅了。
“臉上泛紅……這我卻不知,是何緣由。”王修堯奇怪道。
謝靈昭本欲開口,疼痛卻愈加嚴重,往前走了兩步,竟至于眼前發黑,耳鳴如蟬。
只聽幾人驚呼,王修堯一時着急,顧不得男女大防,伸手扶了一下謝靈昭,這才不至于叫她倒在地上。
女兒身子柔軟,貼近了,又股幽香傳來,王修堯一愣,心中泛起幾分怪意。
沐月慢了一步,一個人卻支撐不住謝靈昭,只好叫王修堯幫忙,背起主子,匆忙間道了謝,又道:“姑娘如今名聲昭著,不宜再添了,今日之事,還望小侯爺能不為外人道。”
王修堯還未從那怪異的感覺中醒來過,又憂心謝姑娘的身子,身為醫者,竟腦內一片混亂,聞聲只點頭說:“自然。”
目送着沐月背着自己主子走了,卻沒追上去。
等人都走遠了,王修堯才回過神來,自亂陣腳,這犯了他自己的大忌。
他一時不知道怎麽了,垂頭喪氣。
待謝靈昭再有精力去注意周遭事物,便是人在沐月的背上了。
她□□兩聲,沐月聽到她的聲音,問道:“小姐可緩過來了?”
謝靈昭輕“嗯”了一聲,腹部仍又冷又疼,她垂頭趴在沐月的肩側,“好疼……”
“我們馬上就到車上了,奴婢帶您回府,叫紅兒姐姐幫小姐瞧瞧。”
沐月心疼謝靈昭,走的又穩又快。
“王小侯爺竟沒跟上來。”
謝靈昭覺得依照他的性子,竟沒當場說要給她治病,覺得奇怪。
“大抵是小侯爺心中有數,也知道這女兒家的事,他一個男子不好插手罷?”沐月回道。
謝靈昭一時想不出其他,只“嗯”了一聲。
沐月又道:“說來奇怪,我走前,見小侯爺魂不守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