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異曲

異曲

“丢了?”

太子正襟在八仙桌前,自上而下地俯視那內管事。

“小人罪該萬死。”

木地板發出重重的磕頭聲,內管事匍匐在地上,回道:“那畫被殿下拍下之後,由禮官捧到後頭,經鑒寶掌事檢驗,再由封管掌事封裝,交給另外一位禮官,由這最後一位禮官呈給殿下。”

“這些內官都是宮中做了許多年的,不想竟出了這樣的疏漏……請殿下治小人不察之罪。”

“你倒是仁善,将罪都攬到自己頭上來了。”

太子不置可否,又道:“如此說,這畫幾經易手?”

“是。”內管事應着。

“這順序不算繁雜,卻經過多人的手,怕因此給了那小賊可乘之機。”

有位太子一黨的世家公子向太子拱手一禮,勸道:“這小賊猖狂到偷到殿下頭上來了,其心可誅,殿下萬不可放過。”

太子直視了說出這麽義憤填膺言語的人片刻,直到這人低下頭,這才發話:“将經手的這一幹人等,通通帶上來。”

內管領命,退了下去。

未幾,便帶了四人上來。

太子目光在四人間巡視幾個來回,問道:“你們可有什麽要說的?”

“太子殿下。”那第二位禮官叩了個頭,帶着哭調訴道:“小人不敢欺瞞,小人按吩咐去封管掌事那裏取那裝着畫卷的盒子時,封管掌事朱大人卻不在,而是一位好生眼生的大人在那。那位大人說朱大人身體不适,叫他替值,就将盒子交給了我。”

“小人走到內廳,這右眼皮只跳,當下暗覺不好,打開盒子一看,那盒子裏的畫卷果然不翼而飛。”

“小人确實見着了一位眼生的同僚。”

那姓朱的封管掌事趕緊道,“本是我的職責,這人說自己是內管事叫來學事的,我本想……”

他一時冒了一身汗,顫顫巍巍道:“本想……偷個懶……”

“便叫他做去了。”

“如此玩忽職守,你這掌事不做也罷。”

太子面無表情地吐出這幾字,很有些疾言厲色的意味。

那內官以頭貼地,一動都不敢動。

“那人呢?”太子問一旁的內官與侍衛。

內管事自覺仕途不保,卻全無辦法,“小人辦事不力,酒樓各處都找過了,卻不見賊人蹤跡。”

“奴才一早便派人緊守各個門口,若是有蹤跡鬼祟之人,必會将其扣押。”侍衛回道。

這時,忽聽那頭一個禮官說道:““小人知道一件秘聞。”

太子回眸,示意他說下去。

那禮官說道:“封管掌事朱大人,同臺下那位跟殿下競價的公子交好。”

這下這朱掌事嫌疑可就大了。

太子看一眼朱掌事,見他身形顫抖,随即吩咐說出這層關系的禮官:“将那人請上來。”

那禮官應聲,便帶上來一個年輕青衫公子。

那青衫公子在臺下,為沒得到這畫灰心不已,又聽聞太子殿下邀他上樓,還想許是殿下賞識,這才重金拍下,以示珍重。

卻不想踏上二樓,便覺得氣氛凝重,衆人表情嚴肅,還有跪着的,倒像是在審案子。

他走上前去扣頭:“太子殿下。”

“請這位公子上來,是有話要問你。”

太子身旁的人替主子來口,“兩刻前這義賣會上丢了幅畫,正是你緊追着競價的那副。”

“竟丢了!”

那青衫公子猛然擡頭,複又意識到自己失态,低頭喃喃道:“這可如何是好……”

太子一副禮賢下士的模樣,問他道:“見公子如此反應,想來跟這畫的丢失無關了?”

“殿下是疑我競拍不成,改做偷竊?”

青衫公子不可思議的問道,随即鄭重搖頭:“絕無此事。”

“那你如何解釋與封管掌事交好,又為何屢次擡價,非要這畫?”太子不覺問法帶了些私情。

謝靈昭聽在耳中,只當窗前吹進來的風。

“只因那是小人至親友人所曾,而友人早已溘然長逝,小人本好好珍藏在家,卻不想前些年家中變故,一家人不得不離開京城,那畫也在路上丢了。”

他言語間沉痛,只當自己又弄丢了這畫一次,繼續說道:“小人丢了畫,心中難安,回京之後日日打聽,時常出沒當鋪、拍賣館,與朱大人,便是因此結緣。”

“他這話倒是不假,奴才上來前跟掌櫃打聽過,掌櫃的也是這個說法。”侍衛說道。

沒抓到那竊賊,疑點到這裏卻斷了,局面一時僵持。

謝靈昭倚在窗旁,卻見拐角處有人翻窗而逃。

“王公子,袖箭帶了嗎?”她回頭問道。

王修堯本在發愣,見她主動搭話,一雙杏眼認真地看着他,一時心跳加快,忙道:“帶了。”

“借我一用。”

袖箭難拆,謝靈昭一時沒顧許多,只把箭頭下了,摘下一只珍珠耳環,借着王修堯的手,正中翻窗小賊的小腿。

那小賊沒防備,哎呦一聲,摔倒在地。

太子派去看守各個出入口的侍衛聽聞如此異動,三兩下便将那人捉拿。

這一摘一擡動作很小,至多不過像是兩人在憑窗遠眺,旁人自不會注意,謝靈昭做完全套,同王修堯道一句“冒犯了”,便坐了回去,深色坦然,似乎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王修堯搖搖頭,也默默無聲地坐了回去,卻不大自在。

不多時,侍衛便将那小賊五花大綁帶了上來。

“太子饒命!太子饒命!”

只見他甫一跪地,便招了個徹底:“都是朱大人叫我這麽做的,我不過是拿錢辦事,您高擡貴手,饒我一條生路罷!”

“你……”朱掌事指着他的鼻子,氣急了:

“你空口白牙,信口污蔑!”

“太子殿下,”他叩頭喊冤:“我都不認識他,今日之前更是連見都沒見過啊!”

那賊人又說:“大人們盡可去查,銀票還在城西詠柳巷的錢莊裏,三日前約摸辰時給了小的,上面是他朱大人的名。”

“一派胡言。”

那鑒寶掌事怒斥,又替朱掌事開口作證:“殿下明鑒,三日前朱大人在宮中當差,不曾休沐。”

“只怕這位掌事沒注意時,那朱掌事跑出去了你不知道。”

旁邊那位公子緩緩道:“或是同僚間互相包庇,也未可知。”

“小人不敢。”鑒寶掌事以頭抵地,不敢再言。

“小的那日去見朱大人時,途徑了殺魚的,賣肉的,鐵匠在門口挂個招牌,柳前的船剛靠岸,我還在錢莊門前買了倆包子。”

他将所經所見講的清清楚楚,一口咬死朱掌事:

“那封管掌事的衣裳也是他給的。”

聽到如此詳盡的誣陷,朱掌事自覺身陷囹圄,渾身發寒,顫抖地開口:“小人自知百口莫辯,不知做了何事,竟遭此毒計誣陷……”

“小人實在是……死不瞑目。”

竟就這麽破了這案子?

饒是靜和郡主這樣心思不算缜密的人,都對事情發展如此順利而覺得不可思議。

“只單憑懷疑,卻拿不出反駁的證據來。”

張懷安搖頭,說道:“這時辰算的真是厲害。”

靜和郡主轉頭,問謝靈昭:“昭昭,你看如何。”

“不是他。”謝靈昭搖頭。

“果真不是他罷,我就說……”郡主贊同地點點頭,一時卡殼,又問:“那是誰?”

王修堯插話道:“是旁邊的那個鑒寶掌事罷。”

一時三人目光齊聚在王修堯身上,他奇怪問道:“怎麽了,都看我做什麽?”

又問謝靈昭:“謝姑娘,我說的對嗎?”

謝靈昭點頭。

靜和郡主不禁嘆道:“原來王小侯爺看人眼光如此精準。”

張懷安聽到此話,心情更加複雜,想來郡主對斯邈腦路清奇歪打正着的認知還有待提高。

他有意不想叫王修堯開口,便問謝靈昭:“謝姑娘可否說說為何?”

謝靈昭聞言,目光移向不遠處那審案現場,說道:““三日前是船靠岸的日子不假,但那條街上的鐵匠鋪子,卻關門回家五日有餘。再者,鑒寶掌事為封管掌事作證,說他三日前的那個時辰在宮內當值。”

謝靈昭收回視線,手指輕扣桌面:“我大哥卻說,那封管掌事做事懈怠,點卯靠人遮掩,那日他許就沒去,又不願拆穿同僚。”

“而那鑒寶的掌事卻是每隔五六日都要出宮的主持大小事宜的,今日也在其日歷行程中。你觀那鑒寶掌事的表情神色,那小賊被壓上來的時候,他的神色頗為奇怪。往前推個五六日,鐵匠鋪子自是未曾關門。”

“我便推測,許是那小賊與鑒寶掌事是一夥的,鑒寶的吃準了封管掌事不會拆穿自己的僞證,身為同僚,弄件衣裳、仿造字跡不是什麽難事,再交由那小賊,二人一唱一和,這事便成了。”

言畢,王修堯驚嘆不已:“如此反複曲折,謝姑娘好生聰明!”

“小侯爺謬贊。”

謝靈昭面上雲淡風輕,”我不過比旁人知道的多些,且說的那些不過是推斷,并無關鍵證據,算不得什麽。”

“是真是假,一查便知。”

靜和郡主本欲禀給太子,見她如此自謙,怪道:“一次算不得什麽,你卻是次次如此。哪有總是比旁人知道的多些的。”

謝靈昭并不在意,轉而說:“我倒是想聽聽王小侯爺的見解。”

王修堯坦然開口:“我是看那小賊的腰間和掌事內裏袖口都有同樣的修紋,他倆估計是相好罷。”

此話既出,一時衆人都愣住了。

張懷安以袖掩面長嘆,謝靈昭既佩服又新奇,贊道:“小侯爺鞭辟入裏,我萬不能及。”

“我只是随口一猜,謝姑娘才是瑩悟聰慧。”

王修堯不以為意,卻因着被謝靈昭誇了,心中萬分愉悅。

這邊清晰了,靜和郡主便前去主桌,将關鍵信息通給太子,說完道:“太子哥哥去查一查便知。”

太子回頭看了窗邊一眼,幾人紛紛向他行禮。

如此恭敬卻疏離。

太子垂眸,将破綻一一問出來,只見那鑒寶掌事癱倒在地,磕磕絆絆半天,半句都反駁不了。

“那畫藏在前廳右側的花瓶裏。”

鑒寶掌事磕着頭,哆哆嗦嗦地往前爬了兩步,怨恨地說:“朱掌事人在其位,不謀其政,卻仗着跟各路上司的關系,把職責都推給我們,實在不堪為掌事。”

“小人也是實在沒有辦法,才演得這麽一出,小人罪該萬死,但憑處置,只萬望殿下,能将朱掌事一并處置!”

“你血口噴人!”朱掌事滿眼驚恐,一時口不擇言,“背信棄義,當初要不是我,你焉能坐到今天這個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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