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真相
真相
太子見謝靈昭并無多大的反應,只是聽到這話時,微微地笑了。
他甚少見她笑,那模樣在她瑩白的臉上,宛若一朵流轉的春花。
太子像是只願說這麽一句,也收回視線,平易近人地笑了笑。
茶盞間,龍井的香氣缭繞,他不經意道:“這龍井是前不久母後賞的,這還是頭一遭啓開,謝姑娘嘗嘗。”
那抹紅日在清澈的茶色映襯下更加躍然,旁邊的翠色點心更是相得益彰。
謝靈昭聞言,端起茶盞湊到唇邊,靜默了片刻,放下了。
她又笑了一下,“殿下英明。”
太子聞言,呼吸有些急促。
他特拿龍井試探,只因在夢中得知,她幼時曾為此所嗆,自此之後再喝不得龍井,這雖算不得什麽秘聞,卻還有旁邊那碟子點心......
她如此說,那便是認下了前世之緣?
“也就是說......”
太子罕見地遲疑了一下,他并非不敬畏祖先神明,只是前世今生實屬罕見,叫他一時躊躇。
“殿下夢到了什麽?”
面前的茶被撤了下去,謝靈昭擡眸,語氣淡淡。
“夢見了你年紀輕輕便......”
太子自覺說不了她的生死。
“泰康二十九年冬。”
謝靈昭開口,本以為足夠心灰意冷,可指尖仍忍不住攥緊。
纏綿病痛藥石無醫,意識渙散之時,是分不清晝夜的,她只能估摸着,将日子道出:
“前世,我死于那年年關。”
太子呼吸一滞。
“抱歉。”他啞聲開口,“我那時困于城郊民生,沒能去瞧你。”
見她不發一言,他又說:“我回來之後,才知有人欺上瞞下,害你致死,我之後手刃了關氏,罷了太傅,只望你......在天之靈,瞧見了能,莫要怨我。”
原來如此。
原來自己的死、父兄的被困并非他的授意,原來他真的在忙。
可心灰意冷非一日之寒,那東宮瞧不見的風刀霜劍下,他也只是冷眼看着。
此時說這些,又想如何呢?
謝靈昭冷聲開口:
“殿下并非對我一往情深,何必如此。”
“我對你,的确一往情深。”
太子心中澀意湧動,幾欲剖開自己的心叫她看。
卻見她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太子那急切的心腸,涼下來了一般。
他自诩理性自持,溫柔殷勤地将她騙進東宮,卻待她相敬如賓,甚至故作冷落提防,叫她怎能不寒心。
他焉能不知,憑她随性淡薄的性子,金錢權力,百無一用,不過渴求真情相待,卻到頭來被困于泥淖。他不禁想到,害死她的,真的是關氏嗎?
是他自己啊。
謝靈昭見他如此傷心,卻覺得沒什麽意思。
“殿下,活人做什麽都是給活人看的,死人看不到,您身為人君,顧此失彼在所難免,只是我的在天之靈聽不到,也不願步前世的後塵。”
她說着,便站了起來。
“我自不會叫你步前世的後塵。”
太子眼中布滿血絲,他見她如此态度,心中痛楚難耐,竟将茶盞憑空捏碎,那碎瓷片紮進手心都渾然不覺。
血順着手掌蜿蜒滴下。
有侍從聽到動靜,沖了進來,卻叫他呵斥,“滾出去!”
那侍從見他神情激動,手上傷勢嚴重,不放心地問了一句:“殿下!您的手......”
“出去!”
“是。”侍從不敢再觸太子盛怒,腰彎的極低,忙不疊地退出去。
他緊張地看向謝靈昭,喉頭動了動。
聽他自稱了半天“我”,想必十分觸動,又明明給了臺階,卻執意追究,上位者自是如此。
謝靈昭平靜與他對視,緩緩搖了搖頭。
“殿下,若是沒什麽其他的事,我便先行告退了。”
“謝姑娘。”
太子叫她,神情悲恸萬分:“你要如何才肯原諒我呢?”
謝靈昭腳步微頓,反問道:“殿下要的,是哪種原諒?”
……
良久無言。
謝靈昭欲走,卻聽後頭長嘆一聲。
“謝姑娘的腳傷,可好些了?”
謝靈昭卻未曾回頭,只道:“已然痊愈,多謝殿下挂懷。”
說罷,擡步往前,走出這困住了她前生的四方院牆。
-
太子瞧着她一身清泠,不帶半分貪戀地走了。
一時失力,癱坐在地上。
他低頭苦坐良久,久到手上血液都幹涸了。
這才擡起頭,眯着眼瞧那外面的日頭,叫人進來清掃。
年輕的儲君被一群人圍着清理傷口,關懷備至,心緒漸平。
他瞧向謝靈昭離去的方向,未曾打消要一個原諒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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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過了太子,謝靈昭心中并無太大的波動,只餘一種塵埃落定的感喟。
此時天色尚早,她思索片刻,轉而又去了公主府。
拜帖遞到門房,卻久久不見回應。
謝靈昭耐心地等着,良久,門房才遲疑地來回她的話,吞吞吐吐道:“郡主說她病了,今日不見客,謝姑娘,您看這......”
門房也知這二位所交匪淺,不好一口回絕,更何況郡主就好好地站在她身側,哪有什麽病痛,只是主子的吩咐不得不照辦,也不知這二位小姐鬧了什麽別扭。
謝靈昭并沒有為難他,說了一聲“知道了”,便轉身欲走。
她知曉郡主氣還沒消,不想見她。
走了兩步,正欲再補上一句“那你問問郡主,我明日再來可好?”
甫一回頭,便見那公主府的大門拉開了一道小縫,靜和郡主躲閃不及時,與回頭的謝靈昭四目相對。
!!!
靜和郡主收回視線,抿住嘴欲關門。
卻被一句“靜和!”給釘住。
謝靈昭跑到門前,雙手扶着門邊,輕聲開口:“我知錯了。”
見她一雙杏眼皆是真情懇求,靜和郡主早就軟了心腸,卻抹不開面子,只面無表情地松開要關門的手,轉頭道:“進來吧。”
“诶。”謝靈昭應着,跟着她走進公主府中。
一路途徑亭臺樓閣,水榭草木,這才到了她的閨房。
平日總有說不完話的郡主,此刻別別扭扭地往桌前一坐,叫丫鬟看茶,邊垂眸去撥弄桌邊的流蘇。
“我知錯了。”
謝靈昭軟下語氣,拉起靜和郡主的手,見她不躲,又湊近了些,看向她別別扭扭的雙眸。
“你拿我當至交好友,我卻一聲不吭地利用你,此種行徑,絕不是至交好友間該有的。”
靜和郡主聞言一頓,別扭沒有了,倒是真有話問謝靈昭。
“你說的沒錯,我拿你當至交好友。”
她認真看向謝靈昭,開口道:
“我知你內斂,心事甚少往外說,又聰慧遠在我之上,我的确不知你與那二人有什麽深仇大恨,不知你與太子哥哥有什麽糾葛。但我知道一點,你待我太見外了。”
“我拿你當至交,你可有待我亦如此?”
謝靈昭怔然,握緊了郡主的雙手。
她輕聲喃喃,語氣卻鄭重:“你自是我的至交好友。”
“我自小體弱,只有你願意一直跟我玩,我心中除了你,哪裏還有旁的密友。”
卻見靜和郡主聞言,眼淚一粒一粒地掉出來,委屈地說:“可你都好久不叫我靜和了!若不是今日你着急攔我喊了一聲,我都快忘了。”
謝靈昭瞧她這話,啞然失笑,拿帕子給郡主擦淚,“直接喊你靜和那不才是沒規矩?”
“我不管這些規矩,你這才知道,小時候怎麽不知道?”靜和郡主瞪了謝靈昭一眼,卻見她還笑,拿帕子丢她:“你還笑!”
“不笑了不笑了。”謝靈昭将那帕子握在手心,問道:“那我日後人前不喊,人後偷偷叫可好?”
靜和郡主瞧着她這模樣,考慮了片刻,便也點點頭。
這才問起正事:“你同日前作繭自縛的那兩人......有什麽仇什麽恨?”
提到這事,謝靈昭收回溫柔心意,淡然開口,“我原本同她們沒什麽交集,但不想得了太子殿下青眼,又與王小侯爺有些交情。她們二人,一人傾心王小侯爺,一人視太子妃之位為囊中之物,我便是那攔路石罷了。”
“只是如此,便對你下得了如此狠手?”靜和郡主瞪大眼睛,覺得甚是不可思議。
謝靈昭刻意隐去前世恩怨,另言道:“上次我于宴上暈倒那回,便是靈晰受了她們的挑唆,好在靈晰雖敏感,卻心中良善,與我重歸于好後,這才有了這次我的将計就計。”
“世上竟有這樣的人,好在惡有惡報,你又缜密聰慧,叫她們作繭自縛。”
靜和郡主聽完,只覺得驚險:“稍有不慎你便會深陷其中......”說着便想起了她已經身陷其中,複又問道:“你腳踝可好全了?”
“好全了。”謝靈昭安慰她道:“我心中有數,不同你說,便是怕你像現在這樣擔心。”
“我擔心是應當的。”
郡主不以為然,瞧着她似是沒覺得自己做錯了,假意威脅道:“下次不許再瞞我,不然定不會輕饒你,可知道了?”
“我曉得。”謝靈昭應着。
“這還差不多。”郡主說着,又好奇地問:“說起來,昭昭,你瞧着王小侯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