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容氏瞧着容桓一直狀似無意地看向趙靈運,心生不快。沒事看那賤人做什麽,微微收起笑容,又簡短說了幾句。
華榮夫人注意到了兒子的目光,朝戴氏使了個眼色,戴氏便請衆人到飯廳用午膳。
趙靈運落在了後頭,芙風湊過來小聲道:“大姑,奴婢剛剛看到世子在看您。”
枝茜也瞧見了,“大姑,世子在前頭呢。”
丫鬟打着的簾子下,容桓側身而站,像在等她。一斛光兜頭進來,把他大半張臉籠住了,只見一張薄唇輕抿,渾身流淌着尊貴。
趙靈運瞥開眼,緩下步子輕斥:“你二人且住嘴。”話是這麽說心裏卻也詫異容桓落在衆人身後,他或許無意,亦或有心,但總歸要和一個未出閣的姑娘處在一處,即便有奴婢在場,孤男寡女傳出去實在不好。
“外甥女可是在說我?”寂靜的屋內響起低沉的聲音,他從小能文能武,自然聽到丫鬟與她的細語。
趙靈運眼中閃過一絲不悅,“還請世子自重,靈運愧不敢當您一聲外甥女。”
容桓只覺有趣,“外甥女可有表字?”他言語聲調有些懶散,也不給趙靈運開口機會,直接下了定論,“便叫你卿卿罷。”
趙靈運頓了頓,不想與他過多糾纏,就道:“世子能文能武,眼可觀六路,耳能聽八方,這是靈運萬萬不可及的。”
容桓不怒反笑,這趙靈運是個不落下風,牙尖嘴利的。當即心情極好地想要逗上一句,“卿卿當然不可及,不如就讓舅舅照拂吧。”
屋裏熱,趙靈運還暖着手爐,一張臉上起了汗,瑩瑩的挂在鼻尖。容桓自小随外祖在軍中歷練,早已練就一雙犀利鷹眸,隔着一段不算遠的距離,直勾勾地盯着她瞧。趙靈運從容不迫,與他目光相接不見慌亂,身上自有股超然脫俗的氣度,這不是十幾歲的姑娘身上有的,是年紀閱歷積累的。
容桓欣賞夠了,便自眼角漾開興味,食指擡起又放下,若有所思。
枝茜着急,即便二人算得上親戚不講那麽多禮數,到底是男女有別,世子一人站在這算什麽事?大姑到底還未出閣,也不知避嫌。
“大姑且等等,奴婢見您少了個紫瑛耳墜……世子,勞您先到飯廳給我們大姑告下罪吧。”
枝茜上前一步,擋住了容桓探過來的目光,也是這時候,一旁的芙風迅速摘了趙靈運一只耳墜。再等枝茜福身一拜時,容桓便看到趙靈運像白骨朵一樣的耳朵上确實少了一只耳墜子。
容桓揮揮手,示意她趕緊回去找,這才自簾子出去,枝茜和芙風見狀松了口氣,又聽外面傳來容桓說話,“找不到也無妨,我這裏新得了一對紅瑪瑙串珊瑚耳墜,最适合卿卿不過了。”
枝茜和芙風一動不動,生怕動一下外面的人都會聽到。容桓在外面等了一會,待聽得裏面趙靈運氣息放緩,這才叫了親随一起往前院飯廳去了。
趙靈運接過芙風遞來的耳墜戴上,掀眸看了看外面天色,往前邁開步子,“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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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榮夫人的院裏有專門招待各個勳貴府裏夫人小姐的飯廳,一進門是紫檀木松柏梅蘭紋落地罩,四周用金穗縧綁着的銀條紗帳子。黑漆彭牙圓桌擺在中間,上方懸着個五連珠圓形八角宮燈。正對門口的上座坐着華榮夫人,依次按身份、輩分排開,到背對門口的位置屬于小輩。滿滿當當一屋子人,還有随身伺候的丫鬟婆子若幹。
一般宴請主人都會請客人提前到場,趙靈運這樣主人家都坐好了姍姍來遲顯得有些失禮。果然見華榮夫人臉色有些不好看,她本已對容桓一直看她多有不悅,再加上剛才李婆子把進府前發生的事叨咕一遍,現在幹脆冷了臉色,容桓卻噙着一抹似笑非笑,一副事不關己的态度。
趙靈運盈盈下拜告罪,“請夫人恕罪,靈運來晚了。”
華榮夫人冷哼一聲:“聽說大姑娘是最重規矩的,你們幾個可得跟着學學。”
容瑗哼了一聲,“這規矩我們自認學不好,國公府自有國公府的規矩。”
趙靈運目光一轉,看向容瑗。還未及笄的小姑娘,長得嬌俏,嘴舌卻不怎麽好,一看就是嬌慣的了,心裏怎麽想的臉上就顯什麽樣。
戴氏斥責了一句,“瑗姐兒,還不住嘴。”她自是不認同趙靈運來遲,只是這話不能由她一個小輩來說,還當面說的這麽直白,不管如何,趙靈運也是縣主府現在的主子。以後容氏真要是跟世子聯姻,依照公爺和夫人的寵愛,什麽事都說不準,還是不要得罪的好。
容瑗被母親當面呵斥了句,面上挂不住,狠狠瞪了一眼趙靈運,“我說錯了?祖母讓我們去飯廳,只她一個故意磨蹭走到小叔後面,縣主府的大姑?真是不知羞恥!”
這話一出,衆人皆是一愣。确實,剛才在堂屋,衆人皆散,容桓尊重一幹女眷留在後面,只趙靈運舉步不前。這下,對她的态度不一樣了。
趙靈運沉得住氣,“這位妹妹怎知我走在最後?你是特意留心我了?”
勳貴世家的規矩也是那一套,教養嬷嬷從小就教走路要目視前往,切回頭。容瑗這一步三回頭算什麽?她不服氣,還要說,被一旁的姐姐在桌下踢了腳。
戴氏的長女柔柔一笑:“倒叫大姑娘笑話了,還有你啊瑗姐兒,多大人了,這話也是混說的?”
衆人不語,任憑兩個姑娘一唱一和。容瑗是占着自己年紀小,往常能在華榮夫人那讨幾分歡喜,而華榮夫人不阻止,也是有心借容瑗之口點她。
趙靈運這才看向上首,不急不慌道:“縣主在時便教導靈運要尊長愛幼,世子也算是我的長輩,倘若世子問話做小輩的還要先行一步,那才是目無尊長沒規沒距,靈運從不敢忘。”
容桓聽出趙靈運這是回諷英國公夫人,又暗示事由他引起,怪不到她身上去。相比較華榮夫人的伎倆,趙靈運要大方多了,明面上則承下确實守規矩懂禮數,縣主府是聖上親封,不是你們小小權貴世家能比的。
好一個伶牙俐齒的縣主府大姑。
容桓側目,轉開話語,“母親,人既齊了,開飯吧。”
華榮夫人微微緩下對趙靈運的怒氣,換了張笑臉,拍了拍容桓的手,吩咐一旁伺候的嬷嬷上菜。
二等丫鬟到門口傳膳,就見小丫鬟們井然有序地端着紅漆描金的托盤進來。叉燒鹿脯、芫爆仔鴿、鴨條溜海參、吉祥如意卷、籠蒸螃蟹、玫瑰鹵子、奶油松瓤卷酥、藕絲荷粉、松樹猴頭蘑、紫參野雞湯。 【1】
十道菜,十全十美。華榮夫人看了一圈衆人,然後道:“開席。”
枝茜站一旁布菜,先夾了片鹿脯、鴨條海參,又夾了塊奶油卷酥,放到金邊纏枝紋的盤子裏,再舀了小碗野雞湯。都是清淡的。
用膳時不能發出聲響,飯廳裏靜的僅有丫鬟布菜的衣袖摩擦聲。趙靈運僅僅吃這些就有些飽,用過一晚野雞湯,便收筷。
容桓吃了一口鴿肉,擡眼瞥到趙靈運拈着手絹按壓唇角。衆多待字閨中的姑娘,屬她身量纖纖,吃的也最少。他皺了皺眉,親自夾了盤菜,讓小厮送過去。“外甥女可是嫌這飯菜不合胃口?且再吃點。”
枝茜打量兩下趙靈運神色,并不敢接過盤子。女眷們也是聽了蓉桓的話,一一看過來。
半晌,趙靈運啓唇道:“世子此言差矣,靈運喜歡這菜,只是府裏規矩,食不過三,還望見諒。”
容桓不打算放過她,“送出去的東西,斷沒有送還的道理。”
趙靈運轉向他:“多謝世子美意,縣主府的規矩也不能破。”
看來是不會吃了,容桓想了想,自己也差不多吃飽,就起身先對華榮夫人作揖告罪,而後走到趙靈運跟前,看了一會。
枝茜剛想說什麽,卻見他直接抓起趙靈運的腕子,從凳上扯起來。
容桓不常與女眷一起用膳,也不拘泥那些用食的規矩,更何況他是國公府裏最受溺愛世子爺,誰敢忤逆他?開始多少存了逗弄趙靈運的心思,想她縣主府不過一個空有虛名,算不得皇室宗親,又沒多少恩澤,他可不信她不知道來英國公府是來幹什麽的?
趙靈運被他一下扯起來,身子踉跄着蹙緊了眉,也不跟他客氣,從頭上拔下釵一把紮在了容桓手上。
“世子請自重。”
容桓眼含冷意,嘴唇揚起一抹譏諷,握着的手加大了勁道,沒錯開她眼神中一閃而過的痛楚。
他常年用兵器,自是力氣之大不容人拒絕。
趙靈運不敢放松手中的釵子,腕上傳來的痛意讓她有種手骨快折斷的錯意。容桓看起來削瘦,實則一身精健。
忽然,那張寬大帶着薄繭的手,摩挲上了她的皮膚,動作極為輕佻。
趙靈運猛地擡頭,一雙眼眸冒出火光,她幾乎不露什麽表情的臉上已是大為不悅,耳朵紅通通一片,另有一番風情。
容桓欣賞夠了,便收手放開趙靈運的手腕。只見五指淤青浮上纖細的腕子,趙靈運退後幾步,枝茜和芙風馬上擋上前來。
趙靈運瞥開眼,緩了緩略微起伏難消的胸口,心裏把容桓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個遍。
廳裏都被這一出弄的半天緩不過神。還是華榮夫人最先反應過來,啪一聲拍了桌子,厲聲冷喝:“放肆!縣主府的人就是這麽大膽,不把英國公府放在眼裏啊?”
趙靈運冷冷勾唇,語氣嚴厲:“夫人這話還是不要亂說的好,兩府有親戚關系,可世子跟靈運到底男女有別。”
氣氛剎那有些詭異膠着,這邊趙靈運諱莫如深,那邊容桓神色不明。至于容氏,雖咬牙切齒,就算想說什麽心裏還存着和英國公府結親的意思,不敢多說什麽。而華榮夫人怒氣難消,眯了眯眼,心裏幾番計較已是有了主意。
容桓往後撤了一步,右手摩挲着左手虎口的釵孔若有所思,“母親息怒,兒子先退下了。”
一頓飯吃的不甚愉快,容氏不敢多留,很快離開了英國公府。
趙靈運沒上馬車,對王嬷嬷和湘紅吩咐道:“好生照看夫人和六姑娘,這月能不出門就将養着吧。”
車巴子揚起鞭子“駕”一聲,馬車漸漸遠去了,還能聽到容氏的叫罵:“你做什麽幺,要把這煞星帶去英國公府……”
芙風氣不過,“夫人只顧六姑娘親事,不見我們大姑被她英國公府平白作賤。”
枝茜抿抿嘴,拿了手帕緊着撣去趙靈運身上發上的贓物,眼含關切,“大姑,您受委屈了。”
“大姑……”芙風在一旁紅了眼眶。
趙靈運看二人這幅樣子,有些好笑的彈了兩下腦殼,“怎麽一個兩個委委屈屈,都收起來。”
“那咱們現在是回府還是?”
“去春困別莊。”
作者有話要說: 【1】菜譜引自網絡
世子撩大姑不成反被紮~~
叫外甥女是占便宜逗着玩,叫卿卿是走心的,但這昵稱在長輩面前不好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