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經過玄武大街時,正是開市後最熱鬧的晌午,尤以品陽樓前門庭若市。

趙靈運戴上了兜帽,一圈銀雪似的狐貍毛把臉擋得嚴實,只見一雙瑩瑩的精神的眸子,其他都看不太出來。

有小厮模樣的人牽了匹高頭大馬,那是個極烈性的畜生,顯然不服他的管教直打響鼻。小厮走的踉踉跄跄,一路撞了不少人,趙靈運微微避開半步,她颦了下眉,到底還是被小厮撞了一下。

枝茜和芙風緊着護着,這麽沒輕沒重撞了一下,也不知是不是傷着了。芙風氣惱,當下沒好脾氣伸手一攔,“你這人走路怎麽看也不看,撞了我家姑娘你可擔當的起?”

小厮眼見主子就在門口等着,這邊又過不去,口氣沖得狠,“明明是你們擋了我的去路,怎麽反倒怪罪在我身上。”

芙風指了指寬闊的道路,“玄武大街直通大明宮,你管不好可惡的畜生,到來怪罪我們,且說說你是哪家的下人!”

四周本來漸散的人群又聚攏起來,小厮還要分辨,過來一做文士打扮的人。他先打量了枝茜和芙風,見二人穿着不俗,後面還站着個瞧不清模樣的姑娘,氣質隐隐高潔,心裏不由道壞了,這是撞了個貴人。

“小的還請姑娘告罪,家仆不懂規矩驚擾了您,還望海涵。”

趙靈運不曾擡目,側着臉只見風吹動起帽間的貍毛,雪白一片,就跟雪後初霁的明月,只可遠觀而不可亵渎。

文士躬身作揖,舉止大方,小厮一見他如此,便規規矩矩上前行禮,臉上也不複剛才那般焦躁猖狂,“是小的不對,還請姑娘恕罪。”

芙風狠狠瞪他一眼,可不饒他,“剛不是說我們礙着你了麽,這時候道歉是不是晚了些?”小厮卻突然跪下,哐一聲,把芙風吓一跳,捂着胸口拍了兩下,“現在這是做什麽?大庭廣衆下還想要挾不成?”

趙靈運瞥了眼地上,跪着的小厮做龇牙咧嘴狀,那麽一下估計挺疼。她彎了彎唇角,伸出攏在袖子裏的手,搭在芙風手肘處,“咱們走吧。”

“是。”

這頭文士領小厮到品陽樓門口,一個穿靛藍色菖蒲紋長袍的年輕人立在那,端的是眉目如畫,美如冠玉。

“可是那人?”他問道,雙目注視着趙靈運剛才站着的地方。那裏有塊不起眼的石頭,是他剛才運功打了去,逼得小厮跪在了地上。

從門內側走出來一人,也是個戴了帏帽的姑娘,她穿了身藕紫秀蘿蘭的毛裘鬥篷,扶着丫鬟的胳膊,輕聲道:“應該是了,和母親從英國公府出來就見她穿的這身。”

原來說話這人是在趙靈運他們前頭,來英國公府做客的平江侯府家的姑娘,韓黛玥。

華榮夫人與平江侯夫人是閨中姐妹,往來走動也是頻繁。這次母親帶她到英國公府做客也是受了華榮夫人的邀請,面上說吃吃茶賞賞花敘敘舊,那些沒直說的不過是相看她,想給英國公世子挑一門親事。

容桓在上京城的一幹閨女圈中自有口傳,韓黛玥不說心動是假的,只是後來聽丫鬟報訊,知曉了華榮夫人還邀了順安縣主府的人來,韓黛玥多有不悅罷了。

臨出門時,韓黛玥往那邊一群人裏看過去,就見婆子丫鬟簇擁着三個主子模樣的進了西廂房。走在最後的是個穿狐裘的大姑娘,梳的螺髻,佩戴的發飾也簡單,然而身段袅娜,一張側臉瞧不清全面,倒也天庭飽滿,下巴渾圓,翹鼻秀麗。

“可看清了?”韓黛玥身邊的男子問道。

文士低頭作揖,“回小侯爺,都看清了。”

被喚作小侯爺的年輕人收回目光,又瞥向牽馬的小厮,惹得小厮只覺渾身冰碴似的刺骨,說話也斷斷續續,“回,回爺的話,那個姑娘,生得,生得,美麗非凡。”

文士忍不住笑了笑,“你這個小子知道什麽是美麗非凡?小心爺罰你。”

小厮自認美醜還是分得清的,“小的剛才跪地時可看得清哩,那姑娘一眼看了過來,就像,就像……”他小心擡頭觑了眼小侯爺,又惶恐着低頭,這麽猶豫半晌,又被福慶踢了一腳,“诶喲我說我說,可是爺別罰奴才。”

小侯爺慢悠悠說,“不罰你就是。”

小栓子嗫嚅了下嘴唇,鼓足勇氣道,“就像爺這麽美。”

文士下意識看向小侯爺,卻又被小侯爺面色不豫惶得低下頭。

本來今個他領了侯爺的令到承天門迎接小侯爺,然而剛在品陽樓吃了幾口,二姑娘也尋了過來,兄妹倆說了一會話,小侯爺便道乏了回去歇息。豈料小厮去牽個馬倒和人争執起來,小侯爺叫他過去瞧瞧,臨走前還吩咐一句仔細後面的姑娘。

文士不敢揣度,小侯爺手段厲着呢,只管上前去。眼下又不得不擔心,小厮聽小侯爺不罰他就真敢說,上個說這話的人可是被小侯爺喂了狗吃了的。

寒冬撲面,衣袂翻飛,腰帶卷起束發青絲。韓小侯爺背手而站,旁人看去只覺風華無雙。這樣的美男子總會引人側目,他很快翻身上馬,高高在上睥睨着,連烈性的畜生也馴服的像只羊。

“叫人送姑娘回府。小子,跟上來。”

文士見小侯爺揚塵而去,小厮跟着疾馳的馬屁股後面跑不見影,這才轉進品陽樓,朝韓黛玥一拜:“二姑娘,小人這就找馬車送您回府。”

韓黛玥點頭,又問了另外一事,“兄長這般急,可是有要事在身?可別被我誤了事。”

原是她心有比較,聽母親說道兄長今日回來,便找了個理由尋了過來,果然見到兄長常來的品陽樓下候着的小厮。

對這位兄長,韓黛玥也是有些怕。他天生長得好,卻最惱人家拿他臉面說事,脾氣更是陰晴不定,她這個做妹妹的在他面前說話也要小心翼翼再三斟酌。

“二姑娘放心,小侯爺只是累了,從青陽一路馬不停蹄地回來,小侯爺幾乎時沒歇息,這會應該是回府了。”

“那就好。”韓黛玥說道,吩咐了文士一句。“您是兄長身邊的,按理我不應該說什麽。可有些事也只有您才能辦到,還要有勞福管事了。”

文士不敢拿喬,躬身一揖,“姑娘折煞小人了,有什麽事還請姑娘但說無妨。”

韓黛玥抿了抿唇,“剛剛您見到的那位姑娘,還麻煩多打聽打聽。”

“小人知道了,姑娘放心。”

送走韓黛玥,侯在一旁的下人過來,“先生可有何打算?”

文士揮揮手,“去文軒樓把謝師傅請來吧。”

文軒樓在品陽樓西邊的街上,是上京城裏有名的書肆。外人只道裏面有百八十個抄書先生,卻不知有個謝師傅是丹青妙手,尤擅人物小象。下人應和:“小的這就去辦。”

文士自己踱進品陽樓,揀了個座位等下人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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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品陽樓風波,趙靈運三人不敢耽誤,租了輛馬車,腳程稍快,不一會到了将軍府在城外的別莊。

春困別莊屬萬年縣的大宅,不同于親仁坊裏的鎮遠将軍府本宅,在城外的這座別莊修建的頗有另一番滋味。只見青瓦白牆,幾株松柏越過牆頭,茂盛生長,掩蓋碩雪。前門打掃得潔淨,兩頭獅子位于兩側,往來行人路過這邊也是靜悄悄的,只餘車軋腳印。

芙風拿出縣主府腰牌,門從看了兩眼卻并不讓開。芙風鬧不清怎麽回事,往前一步便被守衛持槍擋住。

“大膽,我們是縣主府的人,腰牌你已看過怎麽不讓我們進去。”

門從擡起下巴,自有自己的高人一等。将軍別莊豈是什麽人都拿着牌子就能拜訪的?他們雖然入不了上京,可想巴結他們的人多得是,縣主府又算什麽?怎能憑一塊腰牌就确定?何況瞅着下面,如今只有幾個孤零零的姑娘們說求見。

“去,去,光有腰牌不能證明。”

“你……叫你們管事的出來。”

“嘿,我說你這丫頭最好趕緊走,我們管事的可是你能見的?”

“如何見不得?”芙風擰了擰眉,朝門內使勁喊:“陸管事?陸管事?”

枝茜小心瞄了眼趙靈運,她始終半垂着頭,鬥篷帽子把身形、樣貌遮的嚴嚴實實,聽門從出言不遜,側過臉低聲交代幾句。枝茜應,往前行半步站定,“證明不是沒有,就怕你受不住。”

趙靈運輕輕掀了半邊帽子,露出一張羞花月貌,端正臉色,目光只叫人直打寒顫,“你可看清了?”

這個門從雖沒見過縣主府的人,卻是被趙靈運的目光盯了一腦門的汗,而後頭聽到吵鬧跟出來看的小厮卻是認得的,趕緊揮開擋住的門從,趕緊彎下腰忙不疊作揖,“小的該死,小的怠慢了,還請大姑進院。”躬腰退進門裏,伸出長臂做了請的動作。

趙靈運手縮回袖子裏,卻也沒有多為難,邁進門裏,後頭跟上來的芙風狠狠踢了他一腳,“你若該死,早死了幾百次千次還不夠。”

“是,是,姑娘教訓的是。”門從不敢跳腳,忍痛受着,另一邊小厮已引趙靈運等人在偏院歇息,飛快跑去通報陸管事了。

枝茜站在後頭揉捏着趙靈運的額角,寬慰解乏。這幾日不見輕松,一直鬧騰,她眼見着趙靈運脾性不好,想着回去要炖些補品,把那些煩人事先丢給蓮玉讓她最近不要煩大姑,好生休息休息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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