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臨過年,縣主府大大小小的事不少,這頭一件就是潘姨娘下葬的事。

潘姨娘的屍首停在蕖荷院已有多日,她生前好得是老爺的妾室,雖入不了祠堂宗廟,因着趙靈兮也得操辦的體面。

趙靈運頭些日子就叫人找來大昭寺的大和尚誦經七日,待下葬時日定了,就叫人擡出後門。

老爺去潘姨娘那坐了會兒,沒叫人跟着,回來後就叫人把蕖荷院給封了,從此再沒人提起。

事傳到趙靈運耳裏,她親寫了信,把一應事物不遺巨細都轉達給趙靈兮。至于楚襄如何暫且不表,就說趙靈運忙完了這些,開始準備收年例。

順安縣主禦封三百戶食邑,此外還有幾處莊子、店鋪、田産。往年各處管事送來的年例都記一總冊,包含作為納貢的物品、糧食,還有賬冊,都交由趙靈運查看。

趙靈運點完了一應清單賬冊,交代芙風通知蓮玉把各院的賬房、管事到前院問話。

這些管事早些天就過府請安,直到今天才被叫來問話。眼下一屋子跪滿了管事,見趙靈運進來,衆人問安,然後按照慣例,一一到前面來禀告。末了,趙靈運掃了一圈,點出綴錦閣的,叫他上前來聽話。

衆多管事裏,綴錦閣的佟管事既不是早先縣主立的,也不是後來趙靈運扶上的,他是容氏從英國公府帶出來的。所有院裏,主子的私房都歸自己的賬房管着,其他都要由公中調度。也是因這一點,趙靈運平常叫衆管事過來問話,也輪不上他。

眼下被點名,佟管事在大冬天裏流了一腦瓜子的汗,心裏忐忑着,說話也不利索了,“大姑,大姑有何吩咐。”

趙靈運掃了一眼賬面,啪一下合上,但見下面的佟管事打了個哆嗦,“夫人院裏的庫房沒記錯是你管着吧?”

佟管事的腰躬的更深了,“回,回大姑……的話,早先是由小的管着,後來,後來夫人說都交由王嬷嬷管着了。”

私下轉移管事已是對掌家人的藐視,趙靈運面上不顯,把一旁合上的賬冊扔到地上,“這登記冊子是她給你的?”

佟管事一看這賬冊,心想壞了。他雖是夫人院裏,但一直不得趙靈運信任,何況是個男人,實際上很多事情都是容氏身邊的王嬷嬷在管。

“回,回大姑,是王嬷嬷給的。”

趙靈運輕嘬了口茶,再瞟過來的眼神寒也似的,其餘管事不由互遞了眼色:大姑這是拿佟管事下刀,要辦王嬷嬷啊。一下子私底有些來往的都凜了神兒,不想這正中趙靈運下懷,視線來回逡巡,她讓芙風叫蓮玉進來。

蓮玉被趙靈運安排在外院管大小雜事,面上瞧着不如近身伺候的枝茜和管錢財的芙風重要。可縣主府的人都知道,大姑院裏沒管事嬷嬷,這樣一個被安排在外院的大丫鬟,又是膽大能幹,到底是做什麽的,只是心照不宣罷了。

果然,蓮玉進來便遞了本賬冊到趙靈運跟前去,一轉身瞥了管事們一眼,明晃晃的譏诮,又叫一些人把頭低的快壓折了脖頸。

容氏院裏庫房的登記冊子,雖是私産,按規矩也是王嬷嬷那一份,趙靈運這邊留一份的。除了随嫁和每月的份利,每一筆封賞都是記着的。

趙靈運似笑非笑,“夫人名下的私産我雖不過問,但每年充中的部分田莊收成都是要核對的,今年都有盈利,芙風,賞田管事。”

芙風拿了一袋子金倮子,賞了趙靈運放心交給全權打理的田管事。又聽她說道,“我手上拿着的這本賬冊,可是跟佟管事送上來的那一本差得太多。今兒個衆管事都在,也不能少了夫人的管事嬷嬷。蓮玉,去把王嬷嬷請來。”

蓮玉應了,只一會就回來了。

王嬷嬷打看見蓮玉來也不知道出了什麽事,年跟底有得忙但也算有條不紊,她這邊安排丫鬟做事,那邊蓮玉說大姑找她問話,順便聯想到稍早些佟管事叫人來找她要賬冊,心思不斷翻飛,等進屋看到趙靈運,已是想好了一番對策,卻不料趙靈運并不給她機會。

“按說你是夫人身邊的嬷嬷了,只要不是大過,我也能留你在府中養老。”趙靈運扣了扣桌面,淡淡道:“體恤你服侍夫人多年……蓮玉,找幾個婆子,先關進柴房日後再做打算。”

王嬷嬷聽罷,便掙紮起來。什麽養老,說的好聽,不過是把她關起來,再找個合适的機會或死或圈禁:“大姑要治老奴的罪也要有個依據,否則老奴是不服的。”

趙靈運揚了揚唇,把案邊的賬冊丢到她腳下,“知道你是個蠢笨的東西,不想這麽多年依舊毫無長進。留你在夫人身邊有何用?枉夫人對你的信用!你不服,就自己好好核對核對,看看你偷了多少東西。”

衆人聽罷趕緊跪下,直道大姑息怒!往日王嬷嬷仗着自己的身份欺壓這個奴役那個,趙靈運或多或少睜只眼閉只眼,眼下拿王嬷嬷殺雞儆猴,再聯想到前些時候聽到的傳聞,幾個心思轉得快的管事就明白了幾分。

蓮玉見幾個小丫頭扭不動張嬷嬷,這老婆子也算養尊處優,可渾身的力氣不是幾個丫頭能及的。大姑顧念她是女婢,又是夫人身邊的人,并沒有叫小厮仆人或粗使婆子來。蓮玉自認不是什麽寬厚仁愛之人,便揮開小丫頭,拿着帕子死死按住了王嬷嬷的口鼻,不一會,就見她軟綿綿倒下去。

姑娘家的帕子,看似普普通通随身之物,有時候卻是專門對付一些不服管教的丫鬟婆子的利器。只消一點迷魂粉,哪怕你是五大三粗的漢子也被放倒,而這些歷來是管人事的常用手段。

芙風悄悄沖蓮玉抿唇一笑,也不留情面,揚聲叫侯在屋外的仆人,把王嬷嬷給拖了出去。

趙靈運揉了揉眉心,一臉疲色,“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今兒個王嬷嬷就是個例子。”

管事們忙不疊稱是,又聽趙靈運在上首道,“都散了吧,芙風、蓮玉送人。”

枝茜扶趙靈運回聽啼館,但見她面色不豫,餘下幾個小丫鬟和婆子大氣也不敢喘一下,便遣散衆人,把趙靈運讓到東次間的暖炕上,“大姑不把那老刁奴就地驅走,是怕夫人過來鬧?”

趙靈運倚着姜黃色錦鯉枕,合目歇腦袋,“我把她關起來,不止這一件事。她既敢偷庫房裏的東西,可不是仗着是容氏的奶嬷嬷,她心裏也明白,手腳不算大,否則容氏知道了也是不能留她的。且這事不過是我尋了個由頭把她關着,她還有大用,倒是你出了這個主意,倒确實讓容氏那邊暫時沒心情管英國公府了。”

枝茜福身一禮,“奴婢不敢居功,若不是大姑早就知曉她在您眼皮子底下也敢起事,奴婢才不會想到這點。”

趙靈運掀眼定定掃了枝茜一下,看得她低頭惶恐,才開口道,“你随侍我多年,是個眼利的。你去找一個信得過的人,仔細打探,切記不可走漏風聲。”

枝茜想了想,道:“大姑,奴婢覺得,不如就桃蕊吧。”

趙靈運又合上雙目,不言不語,好似睡着。半晌,又慢慢睜開雙目,眼下一片凜冽,“叫蓮玉過去傳話,把老爺的廂房收拾一間出來,叫桃蕊過去伺候。眼下王嬷嬷被關押,夫人院裏不能沒人,就讓湘紅暫任管事吧,其他的二等丫鬟都往上調一調。”

剛剛蓮玉遞來的冊子裏還有一冊是記載着人事記錄,桃蕊到了驚蟄便滿二十,依着府裏規矩,她是要放出府的,何況容氏早不待見她……或許,這人還可用上一用。

這時芙風掀簾進來,臉上瞧着有些急切:“大姑,綴錦閣來報,夫人咳血了。”

趙靈運坐直身子,吩咐道:“芙風,你去請大夫,枝茜,你跟我過去。”

王嬷嬷被關柴房的事一傳到綴錦閣,容氏果然大發雷霆,目光所及之物一并被砸個稀爛。

湘紅坐在暖炕前拍撫容氏的胸口,“夫人且消消氣,您這般氣倒了,六姑娘怎麽辦?”

桃蕊也緊着勸:“是呀夫人,您生氣怕是正中大姑下懷。”

這話說完無疑雪上加霜,容氏更是氣的連連咳嗽,不一會帕子上還見了血。可把一屋子丫鬟婆子吓得魂都快飛了,湘紅只得一面叫人去喊大姑,一面派人去請大夫。

“那,那個,賤人!不給我使絆子就難受,那個死的骨頭都快爛的縣主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活着防死了還要人防!現在還把我的奶嬷嬷關起來,賤人!賤人!今日起不是她死就是我亡!”

“夫人!夫人!您消消氣!消消氣!這些話可不能亂說,被有心人聽到傳出去就不好了!大夫?大夫呢?紅兒,還不再去請大姑過來!”

容氏不知哪裏來的勁,一下揮開湘紅和桃蕊,冷喝道:“我害怕她聽了去?她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麽東西?今天就把事兒都挑明了,她有本事就一輩子留在府裏當她那勞什子大姑,若是有朝一日落到了我手裏,我定要她知道今日得罪我的下場!”

桃蕊一聽猛地哆嗦了下,朝紅兒掃過去,趕緊揚聲道:“你還愣着幹什麽?還不去請大姑請大夫?”

紅兒趕緊去了,容氏卻咳嗽的半天上不來氣。這下連長久不來的老爺也被驚動了。他皺着眉揮開湘紅和桃蕊,問:“怎麽回事?何以讓夫人這般氣惱?”

桃蕊深覺委屈,跪下道:“老爺恕罪,剛才外面傳來消息,說是大姑把夫人身邊的王嬷嬷關柴房去了,這才使得夫人動怒。”

趙定聽聞皺了皺眉,那婆子他是知道的,眼下不便說什麽,但到底還是站趙靈運這邊,“素櫻,且緩緩,靈運做事一向有分寸,你且聽她解釋。”

容氏本就年輕,當日嫁給趙定做繼室也不過韶華,現在整日養尊處優,平日裏也保養得宜,這動怒之下,倒叫趙定心生憐愛。

“老爺,妾身自嫁來縣主府便尊縣主,當初縣主大姑執掌中饋妾身也沒說一個不字。可現在,她是真的沒把我當成母親看待啊!”

趙定想到當初遵照縣主之命迎娶容氏做繼室,那時趙靈運生母林氏剛過世不久,整個府裏除了林氏所生的一雙兒女,就是幾個妾室。她在家時由華榮夫人壓着,出嫁後由縣主壓着,後來縣主去世這個家也不是她主持。她有委屈,趙定都知道,這樣的女子好得是自己的夫人,只是趙靈運為人,做父親的再不管事也是最清楚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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