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過完年,趙承嗣便帶着小厮松明搬去了城外的莊子上住,他道那邊是個清淨地,适合讀書養病。趙靈運也覺甚好,後院人多手雜,給他的院子一時半會也修不完,就叫幾個用的慣的人派過去做些雜事,只等春闱入考,不聞窗外事。
另一邊,容氏在跟趙靈運商量趙靈霄的及笄禮時,把那日打馬吊要的彩頭說了——審王嬷嬷時她要去聽聽。
從容氏屋裏出來,芙風翻了翻一雙眼睛,跟趙靈運小聲嘀咕,“大姑,那王嬷嬷關在柴房也沒少她吃穿,聽蓮玉說,每頓有肉,白米飯,除夕那天還喝了酒。”
趙靈運不以為然,料得到她的心思,只說把蓮玉叫來。
王嬷嬷從年前關到現在,趙靈運一直不聞不問,實則叫蓮玉仔細了看管,蓮玉道,“看着她的是浣衣間的粗使婆子,有的是力氣,她現在可老實得狠,再不敢鬧。”
“沒問出個什麽?”趙靈運問道。
蓮玉低頭,“蓮玉辦事不力,那個老刁奴沒吐出什麽有用的來。”
趙靈運擺擺手,“不怪你,沒有證據,她是不會說的。”又像想起了什麽,擡眸問,“夫人那邊呢?”
“沒提過,一直是湘紅近身伺候的。”蓮玉答。
趙靈運想了想,吩咐蓮玉,“你叫那幾個婆子仔細王嬷嬷,她不說,不代表不聽。随便放出去點什麽,叫她自亂陣腳。”
蓮玉一福,“奴婢曉得了。”
趙靈運揮手讓她自去了,視線遞向一邊的芙風,“你去趟桃蕊那邊。”
桃蕊不日将搬到瘦園,這事容氏暫且不知。不過她一貫不待見桃蕊,連帶着王嬷嬷也經常給她下菜碟,然而畢竟是近身伺候的大丫鬟,有些事還是知道的。桃蕊不是個老實的,讓容氏收拾,俗話說治病不能只治标不治本,還要對症下藥。
芙風計上心來,想到蓮玉安排的那個紅兒,就去了綴錦閣。枝茜說,“大姑可要通知陸管事?”
趙靈運扣了扣桌,“倒不用,叮囑好院內的丫鬟婆子,別碎嘴多說。”
芙風不過出去一會,就領了桃蕊過來,還帶着個小丫鬟紅兒,一并跪在趙靈運跟前請安。
桃蕊看上去比上次豐腴了很多,油頭粉面,穿的也不差,都道人逢喜事精神爽,見面三分笑。而一邊的紅兒要鬼靈得多,她從前只是做雜役的三等丫鬟,因為嘴甜會來事被蓮玉放到了綴錦閣當暗樁,這是頭一回見趙靈運,免不了好奇又緊張。
趙靈運靠着一對金絲軟枕,閑閑瞥過來一眼,“我叫你來,想必你也知道所為何事。”
桃蕊聽聞大姑要見她,想到過完年頭一件要對付的就是王嬷嬷,心裏翻轉了無數次,知自己的榮華富貴都握在大姑手上,不敢掉以輕心,愈發恭敬起來:“奴婢省的,自是不敢忘。”
趙靈運覺得這下敲山震虎夠了,便着她二人起來問話。
桃蕊說,“奴婢和湘紅是同一年進夫人院伺候的,她和我素來不和,只因她是夫人的陪嫁婢女,而我不過是府裏的,夫人一般有什麽重大的事要商量自然也不會當我面說……到底是不同的,她和王嬷嬷走動的近,又做了老爺通房,得幾分臉面。”
趙靈運聽着好笑,示意她繼續。
桃蕊低頭,“奴婢不敢說知道的多,”側身指了指紅兒,“這是跟着我做事的二等丫鬟紅兒,湘紅經常使喚她做事。”
紅兒膝行了兩步,細細說起來,“湘紅姐姐身邊也有個經常做事的丫鬟叫萍兒,奴婢和她是一個地方出來的,她沒事的時候常會來我那坐坐。後來奴婢才知道她過來是被湘紅姐姐打發了沒事做,奴婢奇怪,王嬷嬷平時對我們并不好,動辄打罵,所以奴婢就留個心眼,下回湘紅姐姐叫奴婢幹什麽,奴婢就留個心眼。果然,有次見湘紅姐姐叫萍兒出去說到英國公府,奴婢瞧着湘紅姐姐手裏揣着封信。”
趙靈運聽罷掀了掀眼皮,紅兒雖是被蓮玉一早安到了綴錦閣,那原先的王嬷嬷和湘紅倒也謹慎,只挑了自己買的丫鬟做這些事,派給她的也不過是些雜事,而紅兒在這裏面能做的,眼下也只有左右逢源、挑撥離間了。若是傳信送信是湘紅去的,倒也能說得通,身邊大丫鬟那是代表容氏的态度,如果王嬷嬷親去,又過于顯眼。
這個老刁奴倒是沒白吃那些精米和魚肉,一邊得了好還沒人看着随便動些手腳,另一邊拿捏着湘紅給容氏出氣,甚至王嬷嬷那套說辭她都能猜到。無非是你得了寵,夫人那邊更會得意你,到老爺那伺候夫人也不會說什麽,所以可能是萍兒看見了二人私襄賄賂,湘紅怕東窗事發把她給打發了去。
枝茜淡淡道,“大姑,湘紅此舉無疑是為了争寵。”
趙靈運甩下手裏的茶盞,擲到了桃蕊跟前,“都是敢眼皮子底下起事,你還有何要說?”
桃蕊盤算的好,當日投奔趙靈運,一為不放出府,二為大姑要除王嬷嬷的機會拉下和她兩看生厭湘紅,然而眼下她馬上去到老爺跟前伺候,大姑既已許諾,她多少心平氣和,沒得再在趙靈運那說事,現下卻被一眼看穿了心思,直惹得大姑發怒不說,桃蕊大氣也不敢喘一下,忙磕頭道,“大姑恕罪,奴婢不敢了,奴婢不敢了。”
趙靈運讓枝茜扶着從炕上起來,慢慢踱步到桃蕊跟前,盯着底下人抹了香油梳得齊整的烏發。她冷眼一掃,一個兩個的愈發蹬鼻子上臉了,眼麽前還敢耍心眼,就叫芙風過來,“不過是個奴婢,就當自己是侍妾了?把她頭上這些金釵銀簪的都給我扯掉。”
芙風得令上前,二話不說伸手過來,桃蕊一看扭着身子就要躲,又被枝茜當頭打了一耳光,“大膽,大姑的話你也不聽了?”
桃蕊忿恨地咬唇不語,任由芙風扯亂了頭發,摘掉精美的發飾,一雙眼裏含着淚,委委屈屈的煞白了一張臉。
這一番整治,趙靈運又掃了眼跪着的紅兒,“你還有什麽話?”
紅兒趕忙伏地道,“前幾天萍兒又來找奴婢,這次是帶了盒點心過來的。奴婢瞧着盒子做的精細,糕餅也甚是好吃,便問她怎麽回事。萍兒說是湘紅姐姐派她出去做事,做的好了賞她的。”
趙靈運語調平平,“前幾天是何時?”
“就是,就是五爺去莊子上那幾日。”紅兒不敢隐瞞。
蓮玉後來在趙靈運忙完後,曾向她說明那天的情形。趙承嗣東西不多,伺候的人也不少,趙靈運上下打點了一通不放心,又親送到承天門,而綴錦閣裏容氏一面招趙靈霄的教養嬷嬷說話,一面叫湘紅給英國公府送信,也不知是什麽內容,但容氏的喜色還是能見的。
說起趙靈霄的及笄禮,就定在下月初,按照規矩,行禮當日還要有娘家人過來祝賀。過去趙靈翹和趙靈兮舉及笄禮時,因其是庶出,姨娘那邊的兄弟姐妹算不得娘家人,趙靈運便找了林氏同在上京的一遠方兄弟的女眷過來,權且過完及笄。這次趙靈霄舉禮,那容氏本就一番打算,雖一些污糟事惹得她沒甚心情打理,但請英國公府人來參加卻是名副其實理所當然,任趙靈運心生不滿也無可奈何。
趙靈運垂目冷笑,容氏手段雖不太厲害,可不是個傻的,不至于毫無還擊之力,就不知容氏是一早就打算了英國公府,還是英國公府本就讓王嬷嬷和湘紅哪一個做釘子。
容氏為了除掉她真可謂費盡心機啊!
趙靈運吩咐芙風,“把蓮玉叫過來。”
蓮玉很快過來,眼也不看地上的桃蕊和紅兒,徑自說,“大姑,奴婢聽了您的吩咐讓粗使的婆子仔細盯着王嬷嬷了。”
趙靈運擺擺手,“不必了,問不出什麽,直接依規矩處置。”
蓮玉福了一禮,“大姑,這事就交給奴婢辦吧。”
下面的桃蕊聽了是手心冒汗,縣主府規矩森嚴,發現手腳不幹淨的奴才一并打折了手腳扔出府去。上次犯了這事還是縣主在時,也是最後照規矩上刑法,蓮玉又管人事雜事的,這種姑娘有的是手段讓不聽話的奴才乖乖開口。之前王嬷嬷不服,不就是蓮玉直接捂了口鼻撂暈關起來的麽。
趙靈運颔首,“你去吧,鬧出人命有我擔着。”
桃蕊咬咬唇,膝行到趙靈運腳邊,“大姑,奴婢把自己知道的全說了,絕不敢再隐瞞。”
紅兒也說,“奴婢也是,奴婢也是。”
趙靈運不理二人的告罪,問起了別的事,“老爺的西廂原先是幹什麽用的?”
蓮玉答,“回大姑,西廂原是堆雜物用的。”
“那便按原先的布置,”趙靈運想了想,“夫人身邊不能只一人。”
桃蕊跟抽了魂似的,傻在原地,半天緩過神來,卻被趙靈運仔細捏住下巴端望起來,“我就再給你個機會,給我好好盯着湘紅。”
桃蕊細嫩的臉上滾下一行清淚,連連點頭,“奴婢謝大姑,謝大姑恩典。”
趙靈運收回手,看向紅兒,“從今兒起,就派你到膳房打雜。”
紅兒一愣,剛想哀嘆自己如今連三等丫鬟不如,又聽趙靈運說,“湘紅管采買的,你給我看看她出府都幹什麽去了。”這是委以重任了。
紅兒磕頭道,“謝大姑,奴婢必當竭力完成。”
趙靈運便揮退了人,倒回暖炕上歇眼睛。只覺這一天下來,快要累死,頭部隐隐作痛,喉嚨難受的像被刀子來回割,又不得不忍耐下煩躁的心緒。
枝茜和芙風互遞了眼神,然後一左一右在炕邊跪下,給趙靈運捏腿,“大姑睡一會吧。”
趙靈運招呼蓮玉過來,拍拍她,“你還需多派人手到夫人院裏盯着,這幾個人都不是省油的燈。”
“奴婢曉得。”蓮玉點頭,給趙靈運點上安神的香,看她沉沉睡去,方才和枝茜二人一起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