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中說:“二月節,萬物出乎震,震為雷,故曰驚蟄。是蟄蟲驚而出走矣。”
趙靈運一早命人打掃各處院落,房屋四角邊落放清香、艾草熏着,又叫廚房送來一頭肥豬,準備了豬血,等一會祭拜用的。
舉辦祭祀的院子,正屋廳堂裏用紗帳辟開兩處。一面是以容氏為首的女眷,另一面是男丁,都等着趙定過來主持祭祀。
趙定現今虔心向佛,除了像除夕祭祖這樣大日子,幾乎見不着他。也因這原因,也不做那些吟詩誦對的風月,但琴棋書畫還是偶爾來那麽一下。他繪制的老虎,吊睛白額,威風凜凜,引頸長嘯,模樣好不吓人。
法嚴把老虎交由趙靈運,放到了香案上,一旁是香爐兩鼎,四果擺盤,餘下桌面上放置着豬頭、稻谷和清酒。
做好了這些,趙靈運叫管事請主子們過來,随後趙定也從院門邁了進來,連同身上穿着公服的容桓。
趙靈運不由得颦眉而起,立在一側福身,“靈運給父親請安,給……世子請安。”
趙靈運知他今日,按照口頭上的約定,定會前來,只是和規矩,他不回英國公府祭祀白虎,反而出現在了縣主府。
容氏也微微一驚,向趙定萬福後,拉過容桓到跟前,“桓哥兒怎麽來了?也不通報一聲。”
容桓瞥了眼趙靈運,眼角眉梢隐隐含笑,落落大方做了個揖,道:“今日我休沐,只是來得早,剛出比部沒讓下人通報,直接去了姐夫那裏。”
趙定輕撫髭須,引容桓到庭院,“比部繁忙啊,子猛(容桓表字)是直接從公房過來的。”
容氏又仔細打量了容桓,瞧着面色有些疲憊,卻精神十足,又見他只穿公服,不禁嗔道:“桓哥兒也是,這麽着急做甚,還是你要多休息。”又招呼侯在一旁的容桓下人,“你這下人是怎麽當的?還不速回公府把世子的常服送來。”
容桓随手打發了小厮,跟容氏說道:“堂姐且安心,我來時已在姐夫那裏睡了一會,如今見天氣爽朗,正是個十分适合出游的日子。”
容氏那日在及笄禮上,對容桓當面邀趙靈運游山是不太樂意的,好在有戴氏打了圓場,一并算上趙靈霄一同前去。今日是驚蟄,家家戶戶要祭拜,沒想到容桓如此迫不及待,雖然明白他多半為了趙靈運,顧念着趙靈霄,臉上總歸沒顯出來,只頻頻向趙靈霄遞眼色,讓她會來點事。
趙靈運站在容氏後面,仍端肅的模樣,從見面請安後再無話。容桓想到她在自己手裏僵直軟糯,淚珠子從眼睛裏砸下來偏還使勁瞪着,心神蕩漾了下,便笑道:“其實我今日來也是邀外甥女一道去菩若寺打小人的,只是不巧,她還要主持祭祀。”
語氣十足可惜,連面上也做足了全套,容氏咬了咬牙,眼看容桓連看也不看趙靈霄,自己心裏急的跟什麽似的。剛要有所動作,趙定在一旁開口,“差不多了吧。”
祭白老虎需先用豬血喂之,又以豬肉抹在白老虎的嘴上。丫鬟端上來豬血和豬肉,聞着還有腥味,豬肉也是切得碎碎的成肉沫。趙靈運挑眉道:“傳說白虎乃口舌是非之神,每年這天都會出來噬人覓食,如果冒犯了它,這一年變回犯小人引不順……世子您看,父親的老虎可制的逼真?”
容桓暗笑,趙靈運話裏話外說他就是逞口舌惹是非的小人,惹了他流年不利。也不惱怒,當下便仔細觀看起趙定做的白老虎,看看自己到底一副怎生模樣。
趙定有品級而無職掌,畫技卻是了得。那口生一對獠牙,身披黃色黑斑紋的大老虎,真是栩栩如生又虎虎生威。
“這大老虎讓我再給它吃點油水,叫它不能再張口說人是非。”
容桓彎下身伸臂拿趙靈運面前的海碗,昂藏八尺的身子把她罩在了自己的陰影裏,一手拽緊了趙靈運的手,在虎口處使勁捏了捏。
趙靈運躲避不開,腳下用力踩住容桓。然而他今天似乎心情很好,不見惱,只一徑捏着手心裏軟若無骨的嫩手,慢條斯理的抹好了豬肉,這才放開她。
趙靈運退到一邊,不露痕跡地攏起袖子,手心裏還留着容桓的餘溫。心下不豫,面上愈發冰冷:“祭祀開始!”
衆人喏,一一持香祭拜。
一拜,恭迎白虎下凡;二拜,祭白虎吃飽喝足;三拜,保一年順利,沒有口舌之争。
祭拜結束後,管家在案幾上鋪了宣紙,趙靈運命将蓮玉端來棒子槌子之類的物什,準備“打小人”了。
容桓瞧見,就說,“萬年縣陽鼎山的菩若寺自來是靈澤之地,去那‘打小人’是好的。”
趙靈運接口,“如此,六妹妹就準備準備,趁天色尚早,和世子啓程去陽鼎山吧。”
容桓不放過她,假裝驚異問:“外甥女是沒聽到我口信?不日到陽鼎山游覽。”
趙靈運,狠狠瞪了他一眼。“靈運這就準備,還請世子回府稍帶整頓。”
容桓覺得趙靈運近日愈加生動起來,不若之前總是端着,如此甚好。便揚唇輕笑,向趙定、容氏二人行禮道:“那子猛稍後再來。”
趙定回禮,讓法嚴和管家送客,回頭又仔細看了看趙靈運趙靈霄姐妹,神情不複一貫的溫和,“你們二人,随我到瘦園去。”
這邊容氏還想囑咐幾句趙靈霄,“霄兒,今日我本有許多話說與你,不過都不如眼下這事重要,你去菩若寺且伶俐些。”
“女兒省得。”趙靈霄應,命湘紅扶容氏回綴錦閣,便跟趙靈運到瘦園去了。
到了瘦園,趙定當即讓所有人退下,屋裏就剩父女三人。
趙定坐在黃木大椅裏,手裏摩挲着一串金色楠木念珠,斂目不語。他沉吟了半晌,才平平道:“你們母親什麽心思打算,我是知道的,只是英國公府不是一般人家,世子更是富貴人,他如何待你們,且不要因這原因而致姐妹親情疏離。出門在外,需以順安縣主府為尊。”
趙靈運和趙靈霄應了,趙靈霄說,“父親無需挂懷,萬事靈霄當以長姐為尊,自謹慎行事。”
趙定聽罷看過來,“你有此心是好的,你長姐年歲不小,自古沒有越過長姐的說法,我是放心的。”又看向趙靈運說道,“你妹妹有此心思,為父深感安慰,可你也要知道,情愛一字,本就難以參透,只你自己也要有個考量才是。”
“靈運省得。”趙靈運垂目應了,心裏卻不以為意。趙定這番說辭,明着聽不失偏頗,實則還是告戒她,如果容桓選中了趙靈霄你也不要心生不滿。而趙靈霄,話語中暗含針對,果然是及笄了小女兒心思也不藏着掖着了?
趙定這才微微放下心,面上又恢複了一派慈祥,囑咐道,“你是縣主一手帶大的,我自是信你。到了菩若寺也別忘‘打小人’,菩若寺靈驗,定會事事順心。沒別的什麽事,你們就早做準備啓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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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去往菩若寺,同行的還有趙靈霄,估計到時要坐一輛馬車。趙靈運就讓芙風去準備了些迎枕軟墊,茶水點心也要帶着,還要帶幾本書。準備妥當了,枝茜伺候趙靈運做出門的打扮行頭。
簪一支倒垂蓮花步搖,耳墜一對明玉蝶戀花墜子。穿着上,是水影紅密織金線合歡花長裙,只在外披件粉白掐金絲披風,戴同色八寶簇珠帷帽,遮風擋臉,方便出行。
偏門外,除幾個下人小厮,就是滿園春/色。
韓七看得分明,想那日在品陽樓,她尚戴着鬥篷兜帽,除了身形能瞧見袅袅娜娜,只有小栓子和福慶的形容。再後來,有文軒樓的畫師,描繪的也不過她本人萬分之一,卻也是修容月貌。韓七斂眸沉思,耳朵裏都是媒官所言:順安縣主府大姑娘趙氏,顯慶二十三年生,至今尚未婚配。
玥兒有心比較一番,但只怕是不及了。
這般想着,韓七聽到容桓馭馬前來。
“外甥女都準備好了?”
趙靈運側身看去,容桓換了身石青色墨竹暗紋刻絲袍,頭戴碧玉冠,腰系金玉扣,還挂了一柄短橫刀。一旁還有一名穿靓藍色雲紋團錦袍的男子,其身後咫尺之遙有一輛七彩車架。
趙靈運同容桓見禮,容桓點了點頭,轉手指一旁騎馬的男子道:“這是平江侯府小侯爺,同他妹子與我們一道去菩若寺。”
平江侯府自太/祖起,乃當朝第一外姓侯爺。其家族子弟皆能文能武,而女子也多為皇室家眷,或為诰命夫人。這一代平江侯官拜門下省侍中,有嫡長女乃皇上的賢妃娘娘,嫡子請封“嗣侯”,還有一個嫡女如今也到了議親的年紀,趙靈運年前去英國公府拜訪,那狗眼看人低的李婆子說的,華榮夫人相看的就是這家姑娘了。
想來是平江侯小姐相貌不錯,單看她兄長韓小侯爺面上就可猜一二。相較于楚襄的風流,容桓的俊朗,韓七爺面上要陰柔些許。容桓此人精明強幹,絕不做對自己不利之事,不論平江侯府把女兒嫁于與否,與韓小侯爺交好自然百利無一害。
趙靈運福身下拜,“趙靈運見過小侯爺。”
韓七爺為人倨傲,只點了兩下頭當見過了。
趙靈運剛要起身,被容桓用馬鞭支起下颌,“外甥女,你什麽時候也做那會情郎的風流事了?”
原來他一早看見趙靈運對韓七眼含欣賞,心裏有些不大爽快。韓七這人長得好,卻也忌諱別人拿他面上說事,可趙靈運這般看着,也沒見他有些微不快,容桓不滿,說話就愈發不着調。
趙靈運不閃不躲,帷帽後的眼睛盯着容桓,說出的話含了冰似的冷,“世子請自重!”
容桓使勁甩了兩下馬鞭,足下使力躍身上馬,輕踢兩下馬腹,似笑非笑,“如此便再好不過了,時間不早,還請外甥女快些才好。”
趙靈運當聽不到,不再看容桓,當下就扶着枝茜,也上了馬車。
容桓深深看了一眼趙靈運,然後打馬上前,後面車把式唱喏“駕!”門口的一衆仆人便作揖福身,恭送主子出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