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驚蟄去萬年縣祭祀者衆多,從親仁坊到玄武大街再出明德門,随處可見人潮馬車。步行有之,騎馬駕車有之,百姓商販有之,世家勳貴也有之。

英國公府的車架并四匹駿馬,內裏寬敞舒适一應具有,還有個梅花朱漆小櫃,裏面備着一套茶具點心。幾個姑娘,除了趙靈運和趙靈霄,還有容瑗和平江侯家小姐韓黛玥。

趙靈運靠着一個迎枕在窗邊歇腦袋,趙靈霄選了一個角落,手持念珠入定誦經。對面坐着韓黛玥和容瑗,兩人正挨一塊講話,時不時還要笑一笑。

這一看便對壘分明,趙靈運也不計較。人家年紀相仿的姑娘,她湊上前去做什麽,便敲敲門,讓枝茜把準備好的書拿出來看。

枝茜輕聲告誡,“大姑且歇一會兒,馬車颠簸對眼睛不好。”

趙靈運自顧看着,姿态嬌矜萬千,引得韓黛玥頻頻側目。

“趙姑娘看的什麽書?可是有趣?”韓黛玥停下和容瑗的交談,問道。

趙靈運聽她語氣穩重,擡頭看了一眼,只見韓黛玥溫柔端莊,一雙杏核眼,鵝蛋臉,并不讨厭,便多說了幾句,“無甚大樂趣,大多古早的書籍,權當打發時間的。”

容瑗在旁嗤笑着,一副煞有其事的架勢,“韓姐姐可別聽她瞎謅,我看啊,就是那些不入流的,坊間亂傳的香/豔/淫/書。”

“你別诳我。”韓黛玥捂嘴輕呼,她自英國公府留意趙靈運,便心生驚覺,着實派人打聽了不少。福慶遞來的畫像裏,女子聘婷而立,四周楊柳垂青,亂花漸欲,時年二八,攬鏡自畫。今日一見,只覺畫作不如真人十分之一,鮮活人物,自有一股風流韻味。

容瑗不屑的翻了翻眼睛,接過外面丫鬟遞來的茶喝了一口,“誰不知順安縣主府大姑娘二十有五,至今尚未婚配,聽說,可能要在哪個府裏的旁枝庶子的挑個入贅。”

韓黛玥看向趙靈運,對容瑗的一席惡話,抱着看戲念頭。她自然樂見容瑗宣揚對趙靈運的不滿,卻見趙靈運聽了并不惱,淡然自若,當剛剛是耳旁風,絲毫不受影響。

再觀趙靈霄,嫡親姐妹,也未開口反駁一句,念自己的經,活像個女僧。

這麽看來,也不虧是兩姐妹,真真是像的。

韓黛玥收斂心思,回頭和容瑗說別的閑話去了。而趙靈霄此時亦睜眼,心裏有些好奇趙靈運該如何反擊。她這位長姐,并不是任憑他人欺辱而不聲不響的人,少時掌家至今積威甚重,最是不能忤逆心高氣傲,英國公府那次就是個不長眼的觸了黴頭,華榮夫人搬來長輩和勳貴的身份壓着,反被不留情面的狠狠駁了臉面。

想必容瑗也是記得的,還直接恨上了,有機會便極盡挖苦之能事,占得口頭便宜,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麽身份,被容桓看去了又該如何。

趙靈運似笑非笑地看了她半晌,罷了把書放到一邊,掀簾看窗外。容桓正與韓七馭馬前行,兩匹高頭大馬上的男子談笑風生,舉手投足間英姿勃發,倒是很惹眼。

“舅舅!”趙靈運喚道,手捏着帕子放到鼻下,颦眉斂目,說一句話要喘三下,“可否讓馬車停下來?”

容桓勒馬慢行,挨近趙靈運,看了她半晌,而後若有所思地揚了揚眉,“外甥女怎麽了?”

趙靈運的頭靠向窗棱,掀簾的動作露出一截雪白皓臂,風吹動帶來陣陣梅子香,“靈運胸口痛,許是車裏太悶了。”

說着,閉了閉眼,就見眼睫輕顫,檀口微啓,丁香小舌擦着唇邊若隐若現。

容桓沉了雙眸,擡手讓馬車停下,然後下馬,快步過去把車門打開,一伸手就把趙靈運從馬車裏撈了出來。

“我看看。”

趙靈運坐在車轅上,攬着後背的長臂遒勁有力,熱情的像鐵箍。她稍顯堅硬,恨不得拍下那不規矩地游弋的大掌,面上卻故作不勝嬌羞的姿态。

容桓對投懷送抱心情大好,語氣更溫柔,“怎麽突然胸口痛。”

“車裏悶,我透透氣就好了。”

容桓掃了眼車內,趙靈霄泰然處之,韓黛玥則瞬間白了一張臉,而容瑗也柳眉倒豎,氣壞的模樣,當下就明白了怎麽回事。趙靈運肯主動放軟已令他深覺詫異,猜測她或許起了什麽彎彎曲曲心腸,便順着她的意走,看看是因何起事。

明明讨厭他的緊,甚至恨不得打上幾下咬了幾口,卻也能面不改色扮嬌羞愛慕,翻臉可不認人,轉臉便人盡其才,物盡其用。若放在從前,敢算計心機者都被世子仗斃了,可趙靈運這番落在容桓眼裏,倒有幾分可愛,這就明白恐怕是這倆丫頭惹了趙靈運不快了,她的睚眦必報他是深有領會,瞬時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趙靈運嬌嗔了一眼推容桓,搭了枝茜的手下車,也沒撫開他橫隔在腰間的手臂。旁人只見二人相偎,郎君撫慰正嬌弱娘子,不時說些悄悄話,那表情做不得假,一對叫他人好生羨煞的鴛鴦愛侶,直把容瑗氣的快七竅生煙,韓黛玥一顆心碎成無數片。

她不欲對沒規沒矩的人說教,更沒那慈悲心做女菩薩,犯到了她頭上,也不用費口舌之力了,不如動手下刀來個痛快。

小厮牽馬過來,容桓身形潇灑地翻身上馬,末了把手遞向趙靈運。只見她用手帕纏住了手,那戲玩的動作像閨房情/趣,容桓一把攥住,使一個巧勁兒,趙靈運便坐到了他的馬前。

“駕!”

腳跟輕踢馬腹,容桓趕在衆人前頭先行攜人離去。

他人只來得及看塵土飛揚,還有一句容瑗不甘心的怒吼:“十一叔……”

韓七打馬停在車側,從車窗看向韓黛玥,“容桓最是讨厭鬥心機耍手段,收起你那些心思還能在他面前過一過。”

“玥兒……省得了,多謝兄長提點。”

韓七又轉頭向早不見了人影的寬闊大道去,一副若有所思,倒是跟品陽樓前的驚鴻一瞥的公子重疊在了一起。美如冠玉,淩厲不可一世,疊了馬鞭打兩下,那滑頭的小栓子就跑過來彎腰聽令。

芙風悄悄附耳枝茜,“這不就是,品陽樓前口氣不小的那個小厮麽!”

枝茜說你別出聲,擡眼瞥向馬車,又道:“大姑不在,你我需小心仔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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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萬年縣,人潮洶湧,摩肩擦踵。遙遙可見陽鼎山巍峨高聳,廟宇鱗次栉比,寶相莊嚴。那菩若寺也是鐘鼓響鳴,餘音繞耳,自有一股靜心靜氣的感覺。

至山腳下,車馬上不去,衆人便棄馬棄車,一路走去到山門前,只見往日靜谧的寺廟廣場,當中放了一口銅鑄大鼎,上面香火不斷,一扣三拜焚香禱祝:阿彌陀佛,我佛慈悲,佛祖保佑,善哉善哉。

多的是平頭百姓,粗布麻衣。而勳貴世家的爺們姑娘則到樹下搭着的涼棚歇息,由家仆護衛圍攏保護。

容桓攜趙靈運到的早,占了處好地兒,秉持着君子之道,都讓給幾個姑娘歇腳。

東西都卸在山腳的馬車裏,輕裝簡便上來,喝口水也變得奢侈。容瑗和韓黛玥分喝了一壺涼茶,趙靈霄也分得半壺,枝茜過去想要讨一壺,回來卻和趙靈運說茶沒了。

韓七看在眼裏,不動聲色地遞去一只梨子,“解渴。”

趙靈運怔了下,倒也沒虛套推辭,直接接過。她正腳酸口渴,涼棚裏的茶遠不夠喝,也就不客氣,随意用帕子擦了兩下梨,一口咬下去。

韓七微微側目,他以為趙靈運貴為縣主府的大姑應頗注重禮教,豈料竟是如此的不拘小節,心裏又不由得平添幾分好感,“不想趙大姑娘竟然是喜歡吃梨的。”

趙靈運摩挲了兩下梨子,味道像甘醇的酒,口感香甜多汁,真真是把剛才爬山的疲勞都消除了,“水果在縣主府也不是個稀罕物,我卻是不常吃的,只這個梨,很對我胃口。”

韓七站的直,還是淩厲着一張玉容,不看趙靈運,話卻是對她說,“這個叫南果梨,是邊關以北之地特産。趙大姑娘可知那處?”

“自是知道的。”趙靈運颔首,“邊關以北為溫寒地區,聽說那邊冬天極為寒冷,夏日時也不及這邊一半炎熱,倒是個頂好的去處。”

韓七側過頭來,眼眸直視着趙靈運,既誠懇又真摯,“可惜這梨吃的不是時令,凍了一個冬季,口感也折了大半,有機會還是到當地當時去吃最好不過了。”

“靈運多謝小侯爺。”

“無礙,家裏有的是。你若愛吃,我就叫人送去些。”

趙靈運抿了抿唇,“那便多謝小侯爺了。”

兩人頭次見面,卻也沒得生疏,這一會功夫,身邊人來來去去,卻似乎影響不到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氛。就像春天裏放的紙鳶,在高樓看,影影綽綽,仿佛唾手可得又仿佛遙不可及。

容桓身邊的小厮過來做個揖,“大姑,前面打點好了,還請您先行一步。”

趙靈運隔着惟帽望過去,容桓三步并兩步,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世子……”

“剛才還叫舅舅,”容桓見她還要掙,便使了力令她跌進懷裏,“外甥女當真過河拆橋,翻臉不認人。”

趙靈運不想随了他的意,自讨沒趣被占便宜,就由着他拽着自己進了寺廟。

“兄長……”

韓黛玥神色哀怨,語調戚戚。

韓七回眸看了眼妹子,那張容色冷硬得不近人情。韓黛玥趕緊低下頭,随他也進了寺門。

而其餘他人,容瑗驕哼一聲要人前面帶路,趙靈霄的丫鬟啐了一口道:“不要臉。”

趙靈霄知她罵的是誰,也不訓斥,想起容氏對她的囑托,心裏有了一番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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