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靈運不懂,還請公子賜教。”趙靈運言辭懇切。

楚襄又倒了一杯上好的小種,待滾燙的熱水涼了,嘬了一口,“我等不及了,不如你嫁給容桓,速速解決了容氏。”

禪房內的氣氛凝滞了一兩分。

當初二人合作,趙靈運圖財,楚襄圖色。色是縣主府的四姑娘趙靈兮,正如其名,靈兮秒兮,大和尚批過八字:天生富貴,兒孫滿堂。可惜托生了姨娘身,趙靈運應的是,庶女擡入正房,自小養在嫡母下,開祠堂上宗譜,正式算嫡女。

正和了趙靈運心意,打壓繼室,輔佐親弟,報仇雪恨,一拍即合的生意。楚襄汲汲營營小半生,一朝回京,要十裏紅妝,十六擡大轎,風光迎娶。

趙靈運不做賠本生意,和楚襄虛虛假假,“公子說笑,我如何嫁得英國公世子。”

這話倒有幾分真,前面還有個平江侯家小姐,華榮夫人,不說她本就對容桓無甚好感,這些就是拒絕的最佳理由。

楚襄沖簾子後的趙靈運笑道:“你懷疑英國公府,不如自己去問容桓,他定會告知與你。”

趙靈運抿了抿唇,不說話。

利弊早已分清,只是她也有私心,然而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趙承嗣也已回府,雖一時半會不能掌家,也是早晚的事。至于體弱多病,潘氏那份畫蛇添足叫她留了個心眼,趙承嗣早尋得珍惜藥材一直将養這事暫且不表,但有外祖請的師傅強身健體,是以不用多加操心,只等春闱結束,會元也不是不可得,到時不用等到殿試,容氏就說不出反對來。

然而當日英國公府尚且能把“陷害嫡子”的罪狀按在一個通房身上,今日容氏的委曲求全是否有更大陰謀,趙靈運在這上面不敢托大。

“公子看得起靈運,世子也不見得看起我。”趙靈運輕笑。

楚襄略有閑情逸致,逗她一逗,“大姑不必自謙,如果再把英國公府攪一攪,就好玩了。看容桓的架勢,以後中饋還是你一手把持……只要你願意嫁。”

“這麽說,英國公府果真另有所圖?”趙靈運抓住裏面字眼,問道:“或者說,公子當初是派了何人,把藥單漏給了潘氏?”

楚襄毫不懷疑趙靈運會想通,當初做時也無意隐瞞,只消趙靈運琢磨便可明白。他二人半句話裏也要真真假假,都不是肯給他人全然做事的,趙靈運今日這麽說算是半挑明了。

“你上次所說铨官事已辦妥,下放官位在此。”楚襄從袖中拿一疊紙張出來,頓一頓,又說,“宮裏的賢妃娘娘日前傳出喜事,誠王不日将添一弟或妹。”

趙靈運立刻掀眸過去,楚襄有心指點一二,“平江侯嫡長女,十二歲奉旨入宮,十四歲誕皇八子封誠王殿下,上月剛過三十四生辰,聖眷依舊。”

今日上陽鼎山,除英國公府外,還有平江侯府小侯爺兄妹。華榮夫人邀了半個上京城的貴女做客府上,單平江侯家去過三次,什麽意思已無需多言。

趙靈運心下寒了幾分,撰着手裏的帕子不禁緊了緊。恰如楚襄所說,等不及了,可被人蒙在鼓裏擺了一道也是不悅的,她再擡頭看向楚襄時便冷了幾分,“公子是早就知曉了,卻到了今日才肯說破……您還有什麽打算,但說無妨。”

“大姑心裏通透,對事事敏銳,”楚襄似心情極好,還少見的不帶嘲諷地誇獎了趙靈運幾句,“若是嫁去英國公府再好不過。”

縣主晚年囑咐趙靈運,不參政事不入黨争。今上多疑,兄弟姊妹殺的殺死的死,順安縣主是個沒實權的郡王女,和寒門中舉的驸馬關了府門過日子才算是逃過一劫。如今家中門廳冷清,只求富貴閑人,若有那才學且心思活絡的子弟,自放他出去争份榮耀。

然而到底是一朝禦封縣主府,富貴閑人不過癡人說夢。既然打算了楚襄想背靠大樹好乘涼,如何不牽扯進去。

趙靈運驚覺自己過于自負托大,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她貪了那麽多錢銀,做盡買官鬻爵之事,總是一身腥,洗也洗不掉。

或許容氏一開始就是打算好的,她倒是個會裝的,或者說,英國公府一盤好計謀,趙靈運恐自己閉了眼都不得安生,要被縣主戳脊梁骨罵。

楚襄橫臂支颌,雙腿交疊,錦靴晃了幾晃。“皇後失寵,太子常年中庸之道已叫聖上多有不瞞。誠王在朝中素有賢名,又有賢妃和平江侯助力……到底是華榮夫人的意思,還是英國公府的意思?”

“汜水下游,通漕運。鹽城産鹽,朝廷定有鹽律,可律法之外不外乎人情。世子在比部任職,協理江南集津垛鹽稅,誠王需要這筆錢。”趙靈運看向楚襄。

比部乃刑部所屬四司之一,職掌全國稽核簿籍。容桓雖是個從五品員外郎,管的卻是油水最多的鹽稅。

楚襄挑眉邪氣一笑,剩下的,他不說,趙靈運也懂。楚襄給她指明了一份好處,也是容桓管的那處,利潤有多大,如何進了自己私房,就要靠她自己拿捏了。

趙靈運撩簾下地,一擡頭,見那本來閉合嚴實的門被人從外推了開來。

陸乙單手提着一個鬼祟直接反剪了雙臂,扔了過去。

陸乙躬身一揖,“公子,大姑。這人是被芙風姑娘發現的,在門外徘徊了許久,小的見他形跡可疑,上前盤問。果不其然,在其腰間發現了迷藥一類的下三濫。”

話落,陸乙從身後拿出杆粗糙亂造的迷煙,寸許長,一頭尖,一頭圓。至于怎麽用,做什麽用的,無需再多問。

趙靈運擺手,叫枝茜處理了。

芙風急行兩步,撲通一下跪倒地上,“大姑,奴婢早先和枝茜姐姐就覺此人有問題,現在還敢用這玩意……他們可真是不安好心,要壞,要壞姑娘明節!”

趙靈運擰了擰眉,問道:“你見過此人?”

“見過!”芙風指着猥瑣小人,“他就在英國公府那些下人裏,一路上就他賊眉鼠眼偷瞄亂晃,專往大姑您這邊蹭。剛才奴婢和枝茜姐姐發現有道影子扒在窗邊,顯見着就是他。這還不死心,他們要害大姑,連下三濫的玩意都用上了,若不是陸管事在,憑奴婢和枝茜姐姐也制服不了他!”

楚襄這才掃了眼那萎在地上不動的鬼祟,渾身動彈不得,只豆大的眼睛來回亂轉,許是想脫身的主意。楚襄忽然伸腳過去,鞋尖勾挑撥攆,像挑揀着物件似的,上上下下看了個仔細。罷了十分嫌棄地在他身上蹭了蹭,又吩咐陸乙拿雙鞋來換了。

聽得那鬼祟漲紅了臉,豆眼極力瞪大,妄圖眼刀殺了對方。

楚襄抿了口茶,問芙風,“你說是英國公府要害你們大姑,可有證據?”

“回公子話,當然有!我和枝茜姐姐都親眼所見他在英國公府那些下人裏面。”芙風趕緊道。

“那就證明了英國公府要害人?”楚襄諷刺一笑,眼風輕飄飄掃來,“英國公府為何要害縣主府大姑?更多人見到你們大姑和英國公世子走得多近,難道……不能是縣主府大姑蓄意争寵,故意找人來演戲?”

芙風聽了,梗直了脖子急切道:“縣主府怎可能蓄意争寵……我們大姑……”

“有何不可?”楚襄淡淡地打斷她,“平江侯嫡女也是随你們一起來的吧。”

芙風還欲再說,被趙靈運按住了肩膀,半分動态不得,就聽趙靈運謙和道:“公子言重了,只這奴婢到底是我縣主府的人,靈運自會處理。”

大理寺卿定罪尚需巡查暗訪,證據确鑿。芙風單憑一個“英國公府下人”就敢斷言英國公府欲害縣主府,此等“栽贓”大罪就是太子也不敢宣之于口。且容桓那,不說到底對趙靈運存了沒存那種心思,他定然是為保全英國公府名聲當場殺了芙風。下人膽敢冒犯貴人,已是大不敬之罪,假若真為芙風所言,英國公府完全可反咬一口,到時才是趙靈運難辦之地。

芙風這才明白自己有多愚蠢,險些壞了大姑和公子襄在這裏面的心思。便狠狠扇了一耳刮子,直道多謝公子,又整齊着磕了幾個頭。

趙靈運嘆氣,“你下去吧,外面不能沒人守着。”

楚襄晃着腳,叫陸乙把人穴道解了,“我問你什麽你就說什麽,說話仔細了,想好再說。”

渾身的筋骨還痛着,賊人不敢不從,他是嘗過陸乙的手段了,只怕這個老神在在主子模樣的公子更加厲害。

楚襄稍顯滿意,問,“誰派你來的?”

“容,容小姐。”

趙靈運不動如山地坐着。

楚襄又問,“做什麽?”

賊人小心觑了眼趙靈運,又低頭低聲道:“迷暈大姑,敗壞名聲。”

趙靈運動了動手指。

楚襄一笑,“容小姐如此嫉恨大姑,還不惜用這種手段,看來是把你當眼中釘肉中刺了。”

趙靈運冷面嚴峻,“具體如何?”

“先由小的把大姑迷暈,然後以口訊傳信,小姐便帶人前來,做個,做個……”

“抓奸在床?”楚襄接口,而後拊掌諷笑,“這種不入流的把戲,虧得是英國公府一個嫡小姐做的,想不到容桓父子老奸巨猾,竟出來這麽一個蠢貨!”

趙靈運抿了抿唇,看向楚襄,“招是個昏招,若成了,也是個好的。”

菩若寺打小人祭祀者衆多,京中有什麽新奇稀奇事都是先從貴人圈裏流傳出去的,選在這個日子被人“抓奸在床”她趙靈運還不如死了,容瑗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楚襄自知趙靈運有幾分能耐,恐早有謀劃,還要拖他一起。

就聽趙靈運說道:“容瑗既如此安排,靈運不好拂了她的'好意',不如将計就計,只是麻煩了公子,又要辛苦一回。”

楚襄挑挑眉,不動聲色。

趙靈運笑了笑,湊近楚襄耳語了一番。只見楚襄先是平淡,随後略過興味,罷了點了點頭,招呼陸乙跟前聽命。

未時三刻,容瑗終于等到以鳥叫為信的訊號,她整了整臉面,叫丫鬟去請韓黛玥,一起去往趙靈運休憩的禪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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