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三十九章
在梅塔特隆忍不住委婉催促數次之後，耶和華終于允許路西菲爾離開水晶天。
迎接路西菲爾的不僅有熱情的梅塔特隆，還有堆積如山的公務，無數等待批閱的申請與報告。
當然，還有等待已久的薩麥爾。
路西菲爾一直到規定的下班時間前一刻才将将批閱完一半，他放下筆，就見薩麥爾不知何時早就神色嚴肅地站在他面前，正如耶和華告訴他的那樣，手中抱着《天使守則》和一摞紙。
“殿下，您終于回來了。”薩麥爾平板的聲音沒有絲毫起伏。
“薩麥爾，好久不見。”路西菲爾控制住自己的視線不要落在那一摞紙上，盡力維持着端莊優雅的微笑。
“殿下，不必要的寒暄可以省略，我此次前來，是要告知您，這段時間以來您違反的所有規定。”薩麥爾面無表情地拿出那一摞紙。
按照規定，聽候審判的天使應當到天使監獄之中，跪在神像跟前，薩麥爾親自前來，在他的行為準則之內已經算是相當尊重，路西菲爾十分領情，擺出了非常真誠的聆聽姿态。
“第一，您已經是第一百零三次未經父神允許擅自離開天堂。”
“其實……”
“如果您要說，‘父神無所不知，所以父神是知道的，父神不曾反對就是同意’，那麽就不需要說了，您已經用了這個理由五十四次。”
“可是……”
“‘下界有難，事急從權’這個理由您用了三十五次。”
“……”
“沒有理由，直接避而不答，第十四次。”
Advertisement
路西菲爾心頭一緊，忽然有些不妙的預感，薩麥爾此次似乎真是做足了充分的準備，他恐怕在劫難逃。
“路西菲爾殿下，天堂律法嚴明，遵守規定是每個天使應當做的，更不必說您身為熾天使長，素有模範之稱，這份《天使守則》拟定之時還有您的親筆準允，若是連您都目無法紀，肆意妄為，其他天使有樣學樣，長此以往，天堂還有何秩序可言！”
薩麥爾痛心疾首，路西菲爾心虛得不敢應答。
“您也不必想拖延時間，我來之前便已打聽過，下界種族首領更疊，今日新任首領前往水晶天神殿拜谒，父神無暇理會這裏的事。”薩麥爾冷冷道。
“我沒有這樣想。”路西菲爾眨了眨眼，“薩麥爾，我覺得你說得很對，我在靜思己過。”
這樣丢臉的事，他本也不願耶和華發現，眼下他只想薩麥爾盡快宣判，免得長久折磨。
“好，既然如此，我就繼續說下去。本來您的罪狀之中，還有一條，私自拐帶其他高階天使離開天堂，但是當事天使別西蔔堅稱他是自願的，算是您的同黨，目前已經前往天使監獄領罰，那麽就略過不提。”
“下一條，越權調動熾天使。路西菲爾殿下，熾天使唯有父神有權調動，您下令讓拉斐爾前往星霧森林，路西菲爾殿下，我想，您當時并未向父神申請過吧？”
路西菲爾唯有沉默，他直接命令拉斐爾與加百列一道随行之時确實并沒有想到向耶和華禀報，他對着耶和華的時候一向随性慣了，耶和華對他始終包容寬和，不曾嚴苛，的确是叫他忘了天堂的種種規定。
這還只不過是開頭，看來今天确實是非要認罰不可了。
“他已申請過。”
路西菲爾回頭，聖光投下幻影出現在他身側，耶和華伸手輕輕按在他肩上，卻沒有讓他安定下來，反而一顆心更加活躍。
“父神。”薩麥爾還是板着臉，标準恭敬地向他行禮。
“路西的所有行為，我皆知曉，并且允許，無需追責。”
薩麥爾面無表情：“好，下一條，路西菲爾殿下見到父神從不下拜，無禮不敬。”
路西菲爾噎住，這……倒的确也是真的，他向來喜歡見到耶和華以後直接撲進他懷裏，仔細想想，似乎好像當真從來沒有像其他生靈一樣認真向神明行禮？
薩麥爾油鹽不進的模樣讓耶和華都難得有些沉默，耶和華道：“我允許他見我不拜。”
“您從未對外宣明。”薩麥爾就差直說他是為了包庇路西菲爾現場編的。
耶和華握緊路西菲爾的肩骨，迎向他驚訝暗藏欣喜的目光，神色溫柔：“此事從前我只同路西說過，本想留到路西的加冕儀式暨成年禮上再公開宣布，既然你問起，提前告訴你也無妨。”
此言一出，兩位熾天使皆是一愣，“見神不拜”在“加冕儀式”前重要程度相形見绌。
薩麥爾疑惑道：“加冕儀式？”
“我已決意，封路西為天國副君，梅塔特隆正籌辦此事。”
路西菲爾本來是比薩麥爾還疑惑，現在是比薩麥爾還震驚，這段時日以來耶和華從未向他透露過一星半點。
“父神……”
“薩麥爾，谕旨已下，無需多言。”
“不，父神，路西菲爾殿下的才能确實配得上副君之位，薩麥爾沒有異議。”薩麥爾嚴肅道，“我是想說，就算如此，路西菲爾殿下也要為從前的違規行為受罰。”
政務廳內一時陷入了寂靜，薩麥爾一副假如耶和華今日不處罰路西菲爾絕不罷休的模樣，堅定地看着那道聖光幻影。
路西菲爾伸手抓住那聖光幻影的衣袖，柔聲道：“父神，薩麥爾所言有理有據，不論路西有什麽理由，總歸是違反了天規，的确應當受罰，以儆效尤。”
薩麥爾看向他的目光十分贊賞，似乎在表示他還不是那麽的無藥可救。
耶和華深藍色的眼瞳落在他還有些蒼白的面容上：“既然如此，那就罰你抄寫《天使守則》……”
《天使守則》足有百萬字，抄下來費時費力，絕非易事，比起原定于其中路西菲爾被父神層層優待減刑免罰之後還應當受的懲罰來也不算輕松。況且既是懲罰，便不會只有一遍，父神會罰路西菲爾抄多少遍？
薩麥爾在心裏估量了一下，決定要是超過一百遍就為路西菲爾求求情，減到一百遍就差不多了。
“……兩遍。”
薩麥爾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卻見耶和華攬緊路西菲爾：“就這麽定了，薩麥爾，你該回去了，不要打擾路西休息。”
薩麥爾目光沉痛地看過耶和華與路西菲爾，好似在看天堂秩序崩壞，每個天使都肆意踐踏法紀的未來，不甘地告退，腳步沉重地離去。
薩麥爾離開後，路西菲爾握住耶和華的手指，努力笑得不要太愉悅：“您不是在見下界的新任首領？”
“我若不來，你便就此認罰？”耶和華不答反問，由着他靠入懷中，“你的伶牙俐齒巧舌如簧哪兒去了？”
“它們只在見您時有效。”路西菲爾撒嬌似的蹭了蹭，“薩麥爾對我一直有些心結，若是能借這處罰消除一些，日後也有利于我們共事。”他戳了戳耶和華，“不過眼下應該是不能了。”
罰抄兩遍《天使守則》這樣的懲罰都沒資格進《天使守則》，也只有一心包庇他的耶和華才能想出來了，現在莫說消除心結，薩麥爾怕是更加揪心了。
但他也沒有嗔怪的意思，耶和華對他的縱容寵愛，他一絲一毫都不會抗拒。路西菲爾自信以他的能力，日後多的是機會能讓薩麥爾對他信服，不必糾結這一時。
“路西，怕不怕？”耶和華忽然問了與當初他搬離水晶天之前同樣的問題，那時他受封熾天使長，如今，他又要受封天國副君。
“路西生來從未怕過。”他仍然如是回答。路西菲爾擡起頭，缥碧色眼眸之中滿是自以為藏好的愛慕，耶和華垂下深藍色眼瞳看着他，輕笑：“我的路西，成年了。”
路西菲爾想到了一些別的含義，心跳如急雨，臉色微紅。他偏過頭，盡力藏起那些不應不該的心念。
別西蔔坐在天使監獄單間牢房之中，第五次開口提醒：“貝利亞殿下，您要是再不抄，今天的二十遍就完不成了。”然後他就會被來檢查的薩麥爾再多關押數天，如此反複。
貝利亞睡眼惺忪地從這牢房中央的書案前撐起身體，筆墨在他臉上留下了好幾道滑稽可笑的痕跡，他醒來之後就又想睡過去，不再面對這悲痛的現實。
“我已經被他關了很久很久了。”貝利亞目光空洞，“你知道嗎？其實一開始只有一百遍，而且只需要在我寝宮裏面抄完就好，但我抄完的時候太累了，我就睡了那麽一小會兒，然後就打翻了墨水……”要是早知道有今天，他當初一定不會偷懶不看那天的工作記錄表就翹班，結果正好被要來對接的薩麥爾逮個正着！
後面的事別西蔔已經知曉，薩麥爾認定他故意偷懶，向父神彙報之後果斷把他抓到了天使監獄，讓他在監獄之中每日抄二十遍，專心抄完才能走，而如果有一遍裏面有錯漏之處，便要多加幾天和幾個二十遍。
“您再努力努力，說不定很快就抄完。”別西蔔安慰道，“到時候您就可以回家了。”
“回家？”貝利亞冷笑一聲，“從現在起，監獄就是我的家，我不抄了！我看他薩麥爾就這麽養着我到什麽時候——薩麥爾，薩麥爾，你回來了？”
別西蔔見證貝利亞一瞬間完成從理直氣壯地擺爛到熱情洋溢地打招呼的轉變，不由得震撼，這就是熾天使的能耐嗎？
薩麥爾神色沉重嚴肅，一看便知心情不虞，貝利亞見狀決定抓住機會：“怎麽啦？你不開心？來，跟我說說，讓我高興高興……啊不是，我是說，我安慰人的功夫很到位的，一定能為你排憂解難。”
本來別西蔔和貝利亞都以為薩麥爾會忽略這樣不夠莊重的言論，未料薩麥爾現在的确情緒苦悶，竟然當真開口：“路西菲爾殿下違反無數規定，父神竟然只罰他抄幾遍《天使守則》便罷！”
“你這話就不對了，抄《天使守則》哪裏容易了？”貝利亞非常不贊同，誇張地比劃着，“這可是天大的苦差事！”
薩麥爾回頭看着他，目光複雜：“你若知道父神罰了他抄幾遍，就不會這麽說了。”
“但凡要抄我都覺得苦不堪言！”貝利亞撇了撇嘴，還是沒忍住好奇，“所以多少遍？”
以父神對路西菲爾殿下的寵愛，就算是再嚴重的罪責大約也就五十遍吧？貝利亞羨慕地想到。
“……兩遍。”
整座天使監獄陷入了死亡一般的寂靜。
“貝利亞殿下？貝利亞殿下！貝利亞殿下您怎麽了？您還好嗎？貝利亞殿下，您醒醒啊！您振作一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