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章
“貝利亞殿下，您要不歇一歇？”別西蔔忍不住勸道。
自從貝利亞聽聞路西菲爾只需抄兩遍，暈過去被喚醒以後，一刻不停地拿着筆神色嚴肅地在寫着。
“不行，這賬我算不明白。”貝利亞咬牙道，“我，翹班，罰抄《天使守則》一百遍；路西菲爾殿下，翹班，私自離開天堂，私自鬥毆殺戮，不經過報備摧毀星霧森林，殺害下界生靈，斬殺地獄魔王……罰抄《天使守則》，兩遍！”他說到最後，已經情緒崩潰。
“這就是不被愛和被愛的區別嗎？要不要這麽明顯啊？”他悲傷地喃喃道。
別西蔔忽然想到了亞當，當初他們也曾以為父神對這伊甸園獨有的生靈是有所鐘愛的，然而當他違反規定，父神帶他也是如此毫不容情。
殿下，當真是父神的例外嗎？
如果是，別西蔔希望他能一直是。
別西蔔不知道，被他惦記的亞當現在狀況比他想的倒是好很多。
當然，如果不用面對莉莉絲，亞當認為自己還可以更好一點。
“你來了。”
亞當對她的出現毫不意外，吃下那顆禁忌之果以後，靈智頓開，他明白了很多從前想不通的事，也包括為何莉莉絲會如此怨恨。
他早就哄着夏娃躲進了一處洞穴，自己則一直留在外面游蕩，為的就是給他與這位早已面目全非的堕天使魔女之間的仇恨做個了結。
他早有心理準備，非常平靜：“從前所有事，是我對不起你，你若想取我的命，現在就可以動手了，只是請求你不要傷害我的妻子，她是無辜的。”
莉莉絲大笑起來：“命？亞當，你的命值得多少？”她笑得流出眼淚，“連我的孩兒一半都不夠！”
“他們才那麽小，他們的身體那麽柔軟。”殺童如麻的魔女做夢般呓語着，怔怔落下淚來，“我一見到他們，我就忍不住愛他們。亞當，你有罪，你不可饒恕，但我的孩子們多麽無辜，多麽可憐……他們都說我的孩子們很可愛，但我知道他們沒說出來的下半句：可惜，活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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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瘋癫地笑起來，亞當始終安靜地聽着，面有愧色，那兩個孩子，的确就是一筆冤孽債。
“我不要你的命，也不要你妻子的命。”莉莉絲恢複了理智，冷漠道，“你們兩個的命什麽也不值得，還會惹怒‘他’，為我的朋友招來禍事。”
“你當初要她幫你把那條蛇帶進來，不就已是在害她。”亞當嘆息道，“莉莉絲，你明知道堕天有多痛苦，九天九夜的焚天之火有多難熬。”
“對，我是為了自己，我是自私，但我也是在幫她！”莉莉絲表情又有些扭曲，“在天堂有什麽好？處處受限制！九重天堂的天使說起來風光無限萬衆敬仰，實際上有幾個不是滿身無形枷鎖不得安寧！父神？路西菲爾？哈哈哈哈哈……”
亞當一直平靜的表情終于有了波瀾：“莉莉絲，就算你再如何怨恨，你也要好好活下去，你知道，父神絕不容忍任何試探的底線——”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莉莉絲笑容溫柔，“說起來，還是你告訴我的。”
亞當沉默不語。
作為創世第六日被創造出來的生靈，他知道的事甚至遠比大多數天使還多，他靈智未開之時，的确不慎讓莉莉絲套出了很多事，其中就包括神明的本名，這也成了莉莉絲借以逃脫的力量。
“我費心套出來的事，路西菲爾從一開始便知道，你瞧瞧，命運何其不公呢。”莉莉絲嘲弄道，她神色狠毒又帶着一絲隐隐約約的快感，“我是沒有想到，父神竟也有如此一天，亞當，我當時就後悔叫切茜娅那麽早把那條蛇放進伊甸園了，不然，日後你就可以親眼看到更精彩的了！我保證，那是你簡直不能想象的！”
莉莉絲手舞足蹈，癫狂至極：“明明只是那樣一樁小事，只是那麽一點點的疏遠，父神竟然會那麽大反應——”
“他甚至，還為此封印了路西菲爾的記憶！”
莉莉絲沉浸在了讓她暢快的回憶之中。
別西蔔關門遠去之後，路西菲爾擡頭，看向安靜的窗簾：“你有話可以直說。”
莉莉絲從窗簾後現身，一身漆黑的魔女緊緊盯着他：“不愧是父神最鐘愛的路西菲爾殿下，的确敏銳非常。”她聲音尖利，語調之中是顯而易見的惡意。
路西菲爾面無表情：“若是沒話要說，你可以走了。”
“我來這裏，自然是有話要說。”莉莉絲平靜下來，“路西菲爾殿下，您可知我為何會變成今天這樣？”
“亞斯塔祿告訴過我。”
“是呀，剛才，別西蔔就來勸你了。”莉莉絲把玩着自己的頭發，“他的确是一番好意呢，路西菲爾殿下。我們的父神，至高無上，您——一個普通的造物，是靠近不了他的。”
“就好比，他說您是光耀晨星，那麽，他是皓月，晨星距離皓月看似近在咫尺，實則相隔千裏永不靠近，更何況……您是水底的晨星，他是空中的皓月。”
路西菲爾看着她。
“其實您心中早有疑慮！那些人說的話您并不是完全不曾當真，但是您，因為您的感情，造物可笑的竟然對造物主産生的愛！選擇去忽略一切，就算周圍滿是謊言欺騙，也要與他親近！”莉莉絲嘲諷地笑起來，“路西菲爾，你真是，天真愚蠢得可憐！”
“你以為他不知道你對他的心意？好笑，創世神無所不知！但他不回應，不拒絕，不主動，不負責，由着你沉淪困惑，他仍然端坐神座之上冷眼旁觀！”
“他說什麽？我猜，早已既定的宿命，是不是？”
“你的動情，你的猶豫，你的糾結，甚至亞斯塔祿的講述，別西蔔的勸告，我今日來的洩密，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在他寫好的宿命定稿之中。”
“我們都是他把玩在掌中的棋子，命運不由自主，只随他心意，當我們試圖掙脫逃離，他給出的選擇只會暗藏致命陷阱！”
“路西菲爾，你也不需說是因為我，你本就已經有打算了，你是聰明人，他親自賜予你無上的智慧，又教導你那麽久，你看到我如今這樣，也就明白他何其無情！沒人是那個例外！你也不會是！所以，你已經有打算了。”
莉莉絲瘋癫笑着離去，她還未走出亞斯塔祿住宅的花園，忽然靈敏地發覺了不對，随即心跳加速——神明，竟然就在她說完後不久，以靈體出現在了路西菲爾房中。
創世神言出必行，從不反悔，因此莉莉絲毫不擔心自己會有死亡的風險，她難得好奇，于是駐足旁觀。
法則看着神明甚至不待莉莉絲走遠，便用靈體出現在了路西菲爾面前。
這明明也是計劃緊要的一環，它卻無端感到不安。
希望父神這回不要再做多餘的事了，比如上次私自去星霧森林見路西菲爾那種，就是完全計劃之外的事。
房間內聖光乍然彙聚之時，路西菲爾愣了愣，才聽完莉莉絲那番話，雖然對他既定的打算沒有多少影響，但現在就面見創世神，多少還是很挑戰他的心理素質。
“路西。”耶和華看着他，深藍如海的眼瞳微微低垂，一如既往溫柔平靜。
路西菲爾卻難得踯躅，他蹙眉猶豫了一會兒，站起身，對着神明靈體的方向，緩緩下拜：“父神親臨，路西菲爾——”
對，沒錯，就是這樣！
法則翻了翻記事本，路西菲爾殿下的反應恰如其分！
接下來父神應當是……
“過來。”
法則愕然，不安的預感好像變成了現實，它看向創世神投下的靈體，那雙深藍如海的眼瞳潛藏風雲，他就如過往許多次一樣，向他最鐘愛的光耀晨星伸出手，等待路西菲爾親密地撲進他懷裏。
“路西，過來。”
路西菲爾沒有動，甚至不再猶豫地跪了下去：“不知父神有何谕旨示下？路西菲爾定當竭盡所能。”
很好很好，路西菲爾殿下！把走向掰回來了！繼續努力啊路西菲爾殿下！
法則在心裏瘋狂吶喊。
父神，你快點想起來，你到底應該怎麽做啊！
“你相信他們說的話。”這并非疑問句。
法則默默在心裏罵了一句，廢話！他們說的不都是真的！路西菲爾殿下只是喜歡您又不是完全沒有判斷力了！
“路西菲爾不敢。”
不是不信，而是不敢。
“你當初說，想永遠留在水晶天陪我，如今卻連靠近我也不願意。”
法則心裏咯噔，這是哪裏的計劃？這是這裏應該說的？父神想幹什麽？
“從前路西菲爾年少無知，對父神多有不敬，路西菲爾已思悔過，今後定當……以禮相待，絕不逾越。”
“過往幼稚之言，無禮之舉，若有冒犯父神之處，路西菲爾願意領罰。”
壞了壞了！
法則臉色大變，它戰戰兢兢看下去，果不其然，路西菲爾恭順地俯首低頭，并未看見，神明那深藍如海的眼瞳之中已是驚濤駭浪。
“路西，最後一次，過來。”
路西菲爾垂下缥碧色眼眸：“如果，這是您的谕旨的話，路西……”
“父神！”法則看着驟然失去意識倒在耶和華懷中的天使，終于忍不住叫出聲，“您在幹什麽！”
耶和華沒有回應它，溫柔地抱起路西菲爾放到床榻之上，再沒有半分遲疑地緊緊擁入懷中：“在做應當做的事。”
他和路西菲爾的每次遇見，都應該是擁抱親密，而非任何禮儀疏離。
這次沒有，要補回來。
“這樣會——”
“就這樣。”
“可是明明路西菲爾殿下應該——”
“沒什麽應該。”神明不容置喙，“他只該抱緊我。”他深藍色的眼瞳落在懷中天使絕色無雙的容顏上，“他只該愛我。”
法則頹廢地靠在神座旁嘆氣：“那您決定什麽時候再……”
“最後一刻。”
神明抱緊最愛的晨星：“在那之前，我要他只與我相愛，任何隔閡，皆不能有。”
路西菲爾在他懷中下意識親密地蹭了蹭，耶和華收緊雙臂，神色溫柔：“路西，我很快就來接你回家。”
“等我。”
“一點點小小的疏遠……就足以讓父神如此的，失态。”莉莉絲癡癡地笑起來，“可惜我也見不到那天了，不然，父神的心情一定很有趣。”
亞當皺起眉：“你怎麽了？”
“他不願讓我再見到他心愛的路西菲爾，他打算——寬恕我，再給我一次機會。”莉莉絲笑道，“他對我說，明日月上中天之前，從輪回谷跳下去，我要麽魂飛魄散，要麽再世為下界生靈，與我兒女重逢。”她像是已經在幻想重逢的美好局面，神色甜蜜，“從前我跳了很多次，每一次都是回到了觀光廣場，這一次，就算是為了他的路西菲爾，他也一定不會食言。”
亞當本想說什麽，最終又沉默下來。
“你我都知道，創世之初的那些事情。”莉莉絲難得理智又平靜道，“未來走向如何，除了創世神，我們誰也不能決定，他想要做什麽，也從不會受我們影響。”
莉莉絲頓了頓：“那位的性情究竟如何，你我再清楚不過，仁慈寬和才是最大的誤解。”
“為那位不幸得了造物主真愛的路西菲爾殿下祈禱吧。”
“祝他好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