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拜祭
第16章 拜祭
岑連醞釀的睡意被完全攪亂,幹脆起身站在床邊吹風。
不知何時,窗外下起了綿綿細雨,雨聲打在樹枝上,迎合着風聲沙沙作響。
岑餘剛的一通電話,親情、多年的照顧之情、他與父親的兄弟之情輪番上陣,無非就是想讓岑連早點回去。
如此急迫,怕真是一個既燙手又賺錢的大項目,他領車隊,岑餘剛能給自己多少錢呢?能還清欠下的賬務嗎?
一陣細雨之後,就是驟雨,雨點拍打窗葉,雨水也濺在了岑連的臉上。
他想起了小時候,也是這樣的雨夜,父親跑車回來,他帶着岑琳等在門口,父親變魔術一樣從口袋裏掏出許多零食與玩具,樣數太多,讓岑琳以為裏邊裝着一個容納萬物的百寶袋。
只有岑連知道,是父親特意在與岑琳耍寶,父親的口袋是漏洞的,整個內襯都塞滿了東西。
哄完小的,父親又從懷兜裏變出一個時興的電子産品遞給岑連。
少年的岑連,赧然一笑,拉着妹妹一起抱住了父親。
他的父親,給了他和岑琳最寶貴的父愛,所以岑連理解也諒解父親最後的逃避離世。
岑連還在出神,握在手上的手機響了,是一條添加好友的提示:tc2顏 請求添加好友。
看到消息後,岑連心下一頓,手比腦子快,迅速解鎖,點了同意。
tc2顏:還沒睡?
岑連:睡了一覺,才醒
tc2顏:需要臨時加個班,你可以拒絕
Advertisement
tc2顏:陪我去一趟郊區,早上七點再趕回濰大
岑連:現在嗎?
tc2顏:對 去不去?要是不方便,我就找個滴滴
岑連:我馬上來,等我二十分鐘
tc2顏:記得帶換洗的衣服,後面兩天都住酒店
岑連:已經收拾好了,随時可以出發
tc2顏:到了給我發消息,我下樓
岑連:好
淩晨四點十二分,馬路上只有路燈與屈指可數的行車。
岑連到酒店樓下的時候,陶承顏已經提前等在邊上了。
“夜裏風大,怎麽一直在外邊等着?我還沒給你發消息。”岑連問。
陶承顏坐上副駕駛位,扣好安全帶,才看向岑連:“知道你肯定飛車疾馳,左右睡不着,還不如下來吹吹風,等不了多久。”
站在窗邊才吹過一陣風夾雨的岑連,自然知道淩晨的風雨帶着寒意,于是默默地将車內的暖風打開。
“別開,悶。”陶承顏望着車窗外,“我想開窗通風。”
陶承顏的眉宇間有一團濃稠的化不開的憂郁,連帶着渾身的氣質也變得憂郁。
他靜靜地看向窗外,偶爾有毛毛雨剛好挂在他的睫毛上,一顆顆水珠子凝聚在一起,從眼角旁滑落。
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
“顏顏!”岑連把車停在拐角處,輕輕拉了拉陶承顏手肘處的衣袖,他的心猶如一陣針雨紮過,卻只能以工作的理由勸說,“小心感冒,待會兒還要拍戲。”
陶承顏靠在背椅上,說:“我們去買束花吧,百合。”
“附近的花店可能沒開門,太早了……”
“可以買到的,岑連,”陶承顏強扯出一抹笑,“你忘了?”
岑連想起,那是他們剛在一起不久,在外面撒歡的瘋玩,回學校時,卻發現學校大門已經關了。
倆人對着關上的大門,相視一笑。
陶承顏抱着岑連的手臂,撓他的手臂內側,裝作若無其事地問:“我們去哪兒啊?”
“去……”岑連把問題又扔給了陶承顏,“顏顏說去哪兒,咱就去哪兒!”
“哼!老岑頭,我是不是要吃虧了?”
“顏顏在我這裏,永遠不會吃虧。”岑連笑着與陶承顏緊緊相擁。
陶承顏埋頭在岑連肩上:“那我要玫瑰!最新鮮!最紅!最嬌豔!最熱烈的玫瑰花!買不到玫瑰,今晚就別睡覺啦!”
“好!那我們去買玫瑰!”岑連當即就應下來。
兩人繞着大學城走,去了平日有印象的所有花店,無一例外的都關門了。
在最後一家花店門口,陶承顏蹲在地上狂笑不止:“岑哥哥,該該該!什麽花都沒了。”
“我們去夜市碰碰運氣,肯定會有的,夜市上有情侶就會有賣玫瑰的!”
“哦~”陶承顏把着岑連的手臂站起身,笑出眼淚的眼睛眯成一道月牙,“好!那咱們出發吧!”
最後,一波多折,終于在夜市的尾巴買了賣花姑娘的所有玫瑰。
只要想買玫瑰,無論時間是多麽的不巧合,都能給有心者機會。
于岑連而言,不管今日心境與往日是否相同,只要陶承顏想要,也認定他能給,那麽他就會努力達成。
岑連發動車子,看了一眼陶承顏後,還是決定将車窗升上去。
泾陽區有花市,但不确定早上四點半是否有老板拉花到市場去,岑連問:“如果這裏的花市沒有,還要去下一家嗎?”
陶承顏給的目的地,至少需要一個小時的車程,再耽擱去路上買花的時間,肯定劇組上工前趕不回來。
“先去看看吧。”陶承顏仍舊處于情緒低落狀态。
車還未進花市,就碰到花農騎着三輪在雨中穿梭。
頂着雨,花農在交易時很急切,匆匆忙忙地從露天的三輪車箱裏抽出十幾支百合花,這些花未經仔細修剪,花瓣、枝葉上滿是雨水。
陶承顏接過這一束算是糟糕的百合花時,卻難得一笑。
車往郊區的方向開,一路都很安靜。
陶承顏取出不知誰放在椅子後背網袋裏的報紙,模仿着花藝人給百合花包裝。
包裝好後,他又扯出抽紙,一點點的将花瓣上綴着的水珠一一擦幹,十分耐心且專注地只做這一件事,直到确認所有的水珠都被紙巾吸掉後,才将花抱在懷裏。
導航指向一個村落,韓家坳。
靠近市區的村,幾乎家家都通了柏油馬路,但陶承顏要去的目的地,車開不到具體的位置。
所以,車停在半山腰的村委院壩,剩下的就需要他們走過去。
一場雨後,山路格外泥濘,陶承顏的鞋子并不防滑,踩着泥一個不小心就往後倒。
長期在泥地裏混的岑連,此刻優勢逐漸顯現出來了,他朝着陶承顏伸出手,而陶承顏只是看了一眼岑連,就把手搭了上去。
岑連的手,溫暖有力,拇指處還有略微的薄繭,他将陶承顏的手牢牢握在手心。
而陶承顏的手卻是冰冷的,陡然握住竟被冷得一顫。
在風口上站了許久,又開窗吹了很久的冷風,剛才悄悄碰他手肘時,發現衣服也十分的薄,明明車裏有外套,為什麽自己不給陶承顏披上?
岑連握緊陶承顏的手:“是不是冷?我把衣服脫給你。”
陶承顏搖搖腦袋:“不用,已經到了。”
陶承顏撇開岑連的手,往道旁的一處籬笆院子走去。
青石板從路口開始鋪,一直延伸到院子門口。
圍繞院子四周栽種着一圈紫竹,竹子根部放了一層精選的鵝卵石。
陶承顏解開籬笆門上的草繩,再往裏走,還有一道玻璃門,推開門就會發現裏邊是一間屋子大小,四周牆壁上挂着各式各樣的樂器,屋內一應家具皆有,不見一絲塵埃。
靠牆的位置,擺放着一張公案桌,桌上的擺設和舊時升堂辦案擺的物件相差無幾。
陶承顏把百合花放在公案桌上,又摘下一朵百合花,放在桌後的太師椅上。
岑連跟在陶承顏身後默默打量着,這裏不太像是有人居住,卻處處可見有人維護照看的痕跡。
無人居住,中西家具混放,卻又異常的協調,甚至帶點古樸的美感。
還沒等到岑連再仔細看看,陶承顏突然說:“可以走了。”
就來放一下花嗎?
“走吧。”陶承顏像是被抽去力氣一樣,重複道。
陶承顏沉默的走在前面,将玻璃門打開,站在一側等岑連。
“我來關門。”岑連說。
此時天已經大亮,岑連關門的時候,突然看到門的旁邊挂着一個玉制門牌,上面雕刻着:初一魂歸處,歲末立。
岑連的手,不自然地頓住了。
“這是我老師的墓碑,”陶承顏順手将玻璃門關上,“別怕。”
清晨山上的風帶着濕氣,比在城裏吹的風還要冷幾個度,陶承顏抱着自己的雙臂打了一個冷顫。
他的目光停在山的遠處。
“我進娛樂圈,就是初一領進門的,他比我小,卻處處比我老成,哪怕我再不服氣,在看到他的業務能力後,也不得不認輸。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挺沒用,什麽都得靠別人領着、帶着,當師父走了,才發現自己其實什麽也不會。
“有時候,我又很怨怼,曾經說會護着我的人,一個個都走了,我又變成了一個人,所以,為什麽要有相逢呢?沒有相逢就不會經歷分開。”
陶承顏的話猶如利刃插入岑連的胸口,他也是那個留陶承顏孤身一人的人。
岑連自覺,他連安慰的話語都不配出口,因為他許諾不了承顏任何東西,他身不由己、他一身負債。
陶承顏是明亮的星,星就要幹幹淨淨的,不要被他沾上了塵埃。
陶承顏蹲在地上,痛苦地捂臉。
“顏顏,對不起。”岑連把自己的外套脫下,搭在陶承顏的背上。
“岑連,我不想聽對不起,這三個字太空了,這三個字能做什麽?”陶承顏冷哼,諷刺道,“毫無實用的心靈慰籍。”
“顏顏,我會努力與你分擔,等我把自己的麻煩事解決掉……”
“你憑什麽覺得我會等你?你能幫我分擔什麽?”陶承顏站起身,皺着眉頭看着岑連,“當好你的保镖吧。”
“好。”岑連啞聲回答道。
“以後別說這三個字了,我真不喜歡,不如做點實際的事……這是你們教會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