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認識
第22章 認識
回濰城後連着兩天高強度拍攝,才勉強算是跟上了劇組的整體計劃。
原以為可以稍微歇一口氣,張琴本着嚴師出高徒的準則,開始嚴抓陶承顏的聲臺形表。
剛一場戲打板,張琴不太滿意,即使江雨生那邊讓過了:“之前我是想着你忙,稍微點撥你,讓你演戲不用那麽累,現在水星節活動結束,就該一心一意放在表演上,江導對你的要求是及格,但是在我這不行,必須達到90以上。你的劇本能力還是停留在表層,什麽時候你的理解能力能跟上共情能力?”
陶承顏蹲在攝影機前看表演回放,仔細反思,和劇本上自己的理解筆記做比較,這一段的情緒屬于內斂,他害怕自己的面部表情不能表達,所以臨場加了動作,表現顧平野內心的不安:“還不夠內斂?”
“劇本臺詞後标注情緒內放,但需要結合整個階段來看,大學時的顧平野還不具有寵辱不驚的能力,他的不安裏是夾雜暴躁的,而你卻将他诠釋成不形于色,将來放在大熒幕上這段情緒是特別突兀的,”張琴把陶承顏手上的劇本拿過來,用筆劃掉他做的注釋,“我之前給你講過,演員最終是落腳在劇本理解上的,是閱讀能力、閱片量的累積,有空自己多拉片。”
張琴趁着陶承顏出活動,精編了一套教學計劃,考慮到她有時不在場,還特意列了四部片子,讓陶承顏有空就反複拉片揣摩。
“好,我一定多拉片,多思考,那我現在可以先去過一下下一場戲的臺詞?”中場預留半小時給道具組準備,這段時間陶承顏除了複盤上一場,還要再準備下一場。
“等等,你不會又去找你保镖和你對詞吧?”張琴伸手攔住,“我這個國家一級話劇演員不配和你對詞?”
陶承顏是害怕,這和老師抽背課文有啥區別,越說越小聲:“您和我對詞,害怕你被我影響了……”
張琴把劇本翻開,打量着陶承顏:“影響是相互的,你就不能想點好的?比如我把你的臺詞能力往上帶?你見過有哪個老師,因為學生學習能力差,把自己也影響差了?”
“确實沒有。”
“那不就成了!”張琴嘆了一口氣,“小岑是演戲的門外漢,等同于‘差生’,你和他對,結果是越對越差!咱們先開始,從今以後,只要我在現場,就找我和你對詞。”
陶承顏度過了艱難的對戲十分鐘,直到導演開拍的指令下來,才在心裏悄悄松了一口氣,面上仍舊是十分嘴甜的和張琴告別。
張琴沒走遠,坐在導演旁邊,看了一陣監視器,用手肘戳了一下江雨生,擡眉示意:我教得不錯吧?
江雨生從底下伸出大拇指:你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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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承顏發揮得不錯,張琴就沒必要守着,她打算去會會讓她學生不能專心表演的岑連。
岑連坐在片場邊的木椅子上,戴着耳機看視頻,手上還有一個巴掌大的厚筆記本,方便他随時記錄。
張琴走過去,拍了兩下岑連的背:“彎腰駝背不像話,不能只顧着學習,擡頭看看綠色。”
岑連摘下耳機,将背包裏的水杯拿出來:“張老師喝水,剛給你接的熱水。”
張琴接過水杯,喝了一口:“你和承顏是大學同學?也是濰大的?”
“嗯。”
“不是普通大學同學吧。”張琴的語氣帶着确定。
岑連拿不準能否與張琴交代,只是說:“是同學,也是好朋友。”
“只是好朋友?我這學生看你的眼神可不像是看朋友哦。”張琴緩緩道。
岑連:?!!!
“張老師,老板應該沒有……”
“我幾十年的老演員了,你們小年輕的心思我還看不明白?”張琴看向正在拍戲的陶承顏,“承顏是明星,凡事皆容易被放大,現在又在上升期。我聽說,他們這一波靠流量發家的明星,粉絲最忌諱什麽情啊,愛啊。”
情愛會影響陶承顏的提升,甚至會引起流量反噬。
但是,他倆現在只剩下純潔的保镖與雇主的關系,他雖妄想,但并未表露。
重逢後,岑連見到的是一個和從前很不一樣的陶承顏,他專心事業,不像是會被情愛絆住:“老板他很努力,是個有主張的人,不會被這些牽制住。”
“欸,”張琴搖頭,他倆腦袋上就差冒愛心火花了,眼神放到對方身上,就移不開,陶承顏好歹有表演基礎,稍微矜持些能藏住,岑連可就完全沒有收住的能力,也就他倆還蒙在鼓裏,既然他們自己都沒戳破,張琴也沒轍,無奈道,“你倆共同進步吧,你專心備考,然後督促他多拉片學習,希望你倆在一起是正向反饋。”
在一起什麽意思,他們不是正在一起嗎?
岑連摁下疑問,答:“我會督促他,共同進步。”
一個鈍,一個情感細膩,承顏磕在了木疙瘩身上。
張琴疑惑,岑連是一點都沒看出陶承顏對他有意思?
前一刻張琴還作為娛樂圈的前輩,想要給陶承顏的暗戀對象提點,不要耽擱她學生的前程,後一刻卻在想,這麽鈍的人,她學生豈不是追起來很吃力?
她在想什麽?
操心這個做什麽!
追不着正好,事業沒搞好之前,一直不戳破最好。大好男演員,再奮鬥幾年,幹一番業績出來。
争取未來三五年內,拿個影帝視帝提名,或者最佳男配什麽的,才真正配得上演員這個稱呼。
“哦,對了,還有件事交代,”張琴晃了晃手中的水杯,“承顏是唱歌出來的,演戲對‘聲’也有要求,作為保镖,對他喝的水格外留意點!校園裏人員很混雜,今天唐吉不在,你注意點。”
“謝謝張老師,我記住了!”
“行了,承顏快下戲了,送水去吧,今天不用送我,我老伴來了,明天我會晚一點到。”
岑連答應:“好,我會轉達。”
導演還未喊“卡”,岑連站在邊上,抱着陶承顏專屬的保溫杯。水是他剛去教學樓飲水機處接的,應該沒問題。
至于張老師說的其他——眼神不像朋友——這麽些天,岑連恍惚意識到自己常常在回避陶承顏,當陶承顏的目光轉向他時,他在害怕,不敢直視,只有當陶承顏不看着他,他才敢将視線追随于陶承顏。
自己是否錯過了許多?
想來,他不是在回避陶承顏,而是在回避自己。
阻礙,牽絆。
岑連自嘲一聲,不能成為助益,更別當陶承顏的麻煩。
陶承顏下戲後就在找岑連,遠遠地看着他站在樹下,傻愣愣地抱着保溫杯出神。
進入五月,薄外套已經脫下,岑連只穿着一件白色短袖,背上背着黑色的雙肩包,風直往他袖口裏灌襯衫被吹起一層一層的浪。
像極了從前,那時下課,岑連也是這樣等他。
只是,他眼裏不再是鮮活的、熱切的愛意,他把一切都藏起了。
就連校園裏的風也帶不回他曾經的模樣。
陶承顏走近,将身上的小馬甲解開,從岑連懷裏奪過水杯:“燙不燙?”
“不燙了,我晾了一會兒。”
不需要開口,兩人配合默契,陶承顏一手抱杯子,另一手展開,岑連便幫他脫馬甲。
“晚上還有夜戲,咱出去吃點東西?”陶承顏把杯子也塞回到岑連手上,手擱在下巴上思考,“餃子如何?西幾門來着,有家很好吃。”
岑連像是慢半拍,看着他的臉發呆。
陶承顏左右偏頭看了看,又埋頭看自己的着裝:“怎麽了我臉上有東西?”
“沒有。”
“那,餃子!餃子!在哪個門?”
岑連仍舊是看着陶承顏,回:“這裏走西二門出去,再到後四街比較近。”
陶承顏拍戲時無意掃到了張琴來找岑連:“是張老師給你講了什麽?”
岑連眼神又開始回避:“讓我督促你拉片,共同進步。”
陶承顏的眼睛轉了轉,興致缺缺:“哦。那就共同進步。真沒其他了?”
“沒了。”
陶承顏走在前面,故意步子邁得很大,想要把岑連甩在身後,偏偏他走得越快,岑連跟得就更快。
哼——
陶承顏停住,轉身,擡頭望着岑連:“在岑東,我給你講過什麽?我是你老板,你說你信我。現在,對我瞞這瞞那的像話嗎?”
不像話。
陶承顏氣鼓鼓的模樣,和從前倒是別無二致。
岑連被陶承顏盯着,剛又想回避,被陶承顏扶着強制對視,于是低着頭:“張老師說,你看我的眼神不像是看朋友。”
扒住岑連手臂的手松開了,有些不自然:“哦,那她說的挺準的,确實不像,很多時候我都想揍你,只是礙于現在的溫柔外殼,不能揍人。”
張老師這都能看出來?
竟然能看出來?虧他以為自己藏得很好,準備慢慢吊着沒開竅的呆子。
陶承顏牽強地一笑,快步撤走。
岑連停在原地,看着疾走的陶承顏,跟上去,雖疑惑仍舊說:“揍我能出氣,那找個地方悄悄打吧,粉絲看不到。”
“岑連——你可真是,”陶承顏欲言又止,氣笑了,“真是會接話,這頓打留着,先去吃飯,不提了。”
陶承顏補了一句:“還有!別一直移不開眼地看着我,很——奇——怪!”
以為是岑連終于遵從內心,不再扭捏躲閃,大大方方地瞧他,結果仍舊是那個不勇敢呆子,不,現在是更不勇敢的呆子。
私生風波後,工作室的倡議書在粉絲圈內有了些作用,最明顯的是陶承顏行走于校內,不再有大波人群追逐拍照,三三兩兩粉絲認出來是他,也會當作是普通路人,只在經過後心底暗暗呼喊。
因而,陶承顏的膽子大起來,只岑連一個人陪着,也敢大白日裏戴着口罩墨鏡略微遮蓋一番就騎着共享單車往校外走。
今日來得算早,天還是亮的,兩人把單車停在停車位,穿過馬路邊賣菜的攤位,往裏街走去。
“上次,你是什麽時候來這裏的?”陶承顏站在餃子鋪前,略前岑連幾步。
“上上周,第一次在濰大碰見你那天。”
“記得挺清楚。”就是眼神不大好。
陶承顏在心裏默默補了一句。
不,也不是完全眼神不好,烏央央的人群中能看出他,但一個人裹着行頭就認不出了。
牆上貼着一張紅色價目表,陶承顏擡頭看着,從上到下,僅有幾個品種,他将帽子扣在腦袋上,擋住了自己餘光中岑連強烈的視線。
陶承顏伸腿向店內走去,站在玻璃窗前:“老板,雙拼豬肉白菜和鹹蛋黃餃子,在這吃,然後再裝點你家的醋!”
“诶呦,這不是上次那位帥小夥嗎?”老板一眼就認出了陶承顏,“如何,我家的醋值得回頭客吧。”
“醋很好,所以特意來店裏吃了。”
岑連也走上前,驚訝于陶承顏竟然與老板有些熟絡,對着老板說:“我和他一樣。”
“小岑也來了,你們認識啊?”老板麻利地下餃子,墊碗底,“上次來,你倆各站各的,還以為不認識勒。”
陶承顏雙手抱胸,瞄了一眼岑連,笑道:“上次我們确實不認識,後面才認識的。”
岑連驚訝地看着陶承顏,說不出話來,腦子裏渾濁的記憶突然清晰。
那天,岑連陷在自棄的情緒中,擡頭望着聚攏的烏雲,心中只有悲戚。
在他将行的方向,有一抹極亮的熒光色,踩着單車蹬,悠然地晃着腿。當時還在自嘲,看什麽都像陶承顏,所以向另一個方向繞了一棟樓。
結果,竟然就是陶承顏。
“顏……”
“打住——”陶承顏知道岑連要說啥,“別叫錯稱呼,別說我不想聽的。”
“那天是你,我其實有覺得像,但是不敢認。”岑連看着扣着帽子的陶承顏,與那天一模一樣。
“我可沒認出誰誰誰。”陶承顏轉身,找了一個位置坐下。
所以,一開始陶承顏就認出了他。
只有岑連自己在自欺欺人。
岑連想到了張琴的話。
陶承顏待他,是朋友還是老板與保镖?
似乎都有。
又似乎在二者之上還有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