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真相
第26章 真相
夢醒在最美的那一刻。
夜半,房內只有時鐘嘀嗒的聲音。
月色入戶,如水一般靜谧流淌将淺藍的光映在白壁上。
陶承顏嗓子幹癢,迷迷糊糊醒來,耳旁有一道平緩的呼吸聲,模糊視線下依稀可見坐着的人影。
“我渴了。”陶承顏聲音不大,嗓音是嘶啞的。
“我馬上。”那團人影回。
岑連起身,随着他轉身,挂在脖頸上的兩半布片揚起,陶承顏心裏默默念了句“呆子”。
傻傻地在床邊坐了幾個小時,也不知他想明白沒。
月色明亮,陶承顏沒開床旁燈,坐起身等着,聽着岑連拖鞋走過的腳步聲,想着他的流程到哪一步了。
腳步聲靠近,岑連停在床邊:“顏顏,水。”
陶承顏接過水,水溫正好,蜂蜜水甜度不高,是他慣常能接受。
擔心早上起來浮腫,只喝了小半杯,便把杯子遞出去:“你一直沒睡?”
“是。”岑連的嗓子也沙啞得不像話。
“着涼了?”
“沒有着涼,顏顏,時間還早,你先睡。”
Advertisement
岑連沒好意思當着陶承顏的面講他剛在哭,無聲的哭,嗓子也會沙啞。
陶承顏這兩年忙,睡實的覺很少有,躺在床上後,即使睡不着也會閉着眼。
精神、氣色雖說粉底也能作假,到底比不上睡眠。
“把你身上那兩片布脫了,上床睡覺。”陶承顏窩進被子裏,靠裏挪了點,掀開外側的被子,“快點,灌風進來會冷。”
岑連站在床邊半天沒動。
他在掙紮。
陶承顏已經閉上了眼睛,只露出了半張臉在被子外面,左手在旁邊的枕頭下,隔許久才拍一下床面:“你清醒的,不用我搬你吧?”
“在岑東時……”
岑連沒說完,陶承顏接話:“你沒那膽子爬床,愛睡不睡,懶得管你。”
陶承顏背過身去,因劇烈的轉身,被子完全豁開了,陶承顏大半個背部都露在了外面。
身上的襯衫完全破了,岑連将衣服脫下,躺在了床的邊緣。
他将陶承顏背後的薄被往下壓了壓,确保沒有漏風再回正躺着。
将近十年,岑連将自己趕進了死胡同,自暴自棄的想,以後就在死胡同裏開個店了此一生。
可他來到了濰城,還碰上了藏在心底深處的陶承顏。
碰上陶承顏前,他的心情只有焦慮,何時能徹底還清債務?何時能與張老娘做一個了斷;碰上陶承顏後,哪怕有過僅存的理智勸自己遠離,可心底埋藏的情愫生出無限的絲線将他纏繞将他綁到陶承顏面前。
他離不開陶承顏。
今日的顏顏說了許多話,顏顏心裏是有他的。
而他都做了些什麽。
讓顏顏哭,讓顏顏空等他的回複。
他怎麽敢的。
岑連側頭看向陶承顏,月光下只能瞧見他毛茸茸的腦袋。
如此時光,他如何能浪費用去睡覺。
岑連的呼吸輕且規律,像是真睡着了一樣,實際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陶承顏。
許久許久,床右側傳來一聲嘆息,陶承顏轉身面向岑連,伸手覆蓋在岑連眼睛上。
岑連的眼角是濕潤的。
陶承顏沒說話,只埋着頭,額頭磕在岑連裸露的肩膀上。
殺青後的第二天沒排任務,陶承顏難得沒在鬧鐘的急促鈴聲下清醒,但睡醒時間與往常鬧鐘時間并沒差多少。
六點四十八,陶承顏看了牆壁上的工藝時鐘後,決定再眯一會兒。
身旁人溫度很高,陶承顏的手臂貼着岑連的手臂,陶承顏眼珠子一轉,側向岑連睡着。
可能與身旁睡着人有關系,也可能是昨晚未關窗簾陽光照在臉上對光敏感,陶承顏努力閉眼仍舊沒睡着,手肘撐在腦袋上,靜靜地看向岑連。
今晨也不知岑連何時睡的,手蓋在他眼睛上,他的眼睛一直眨呀眨,手心上全是他睫毛掃過的癢意。
人正确實是優點,但太正容易呆、容易軸,裝睡都不會。
椅子上搭着岑連破掉的襯衫,好像這裏沒有岑連能穿的衣服。
昨晚太急,只顧着撕,壓根沒想撕之後,這人咋出去。
陶承顏慢騰騰地起身,提着那兩片破布打開房門的時候,正巧碰見瘋了一夜回酒店的衆人。
陶承顏的裝束并沒有問題,有問題的只在他手上的東西。
悠悠使勁揉眼睛,酒後遲鈍的腦子慢半拍地運轉,疑惑道:“岑連的?……老板,你撕的?”
陶承顏将衣服揉成一團,頗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思:“不小心爛了,我拿出去扔。”
手上若是片布,爛了說劃破倒還在情理之中,襯衫就算再不結實,也不會成那樣那樣的。
于是悠悠又試探地問:“岑連在休息?”
“對,我要出去買早餐,要帶嗎?待會兒我給你們拍照。”陶承顏穿好鞋,将大門打開了一點,“你們可以稍微小聲點,他睡得晚。”
“嗯,”反應過來後,悠悠迅速多點了兩下頭,“我要補覺,不吃也不吵。”
陶承顏頭探向屋內,用下巴示意另兩人。
奇奇被悠悠拍了一爪子,然後沖着陶承顏搖頭:“老板,我們都吃過了。”
行吧,陶承顏輕輕将門合上。
直到确定陶承顏走遠,屋內才松了一口氣,酒也醒了大半。
首先是奇奇:“悠姐,咋和你講的不一樣,你不是讓我們小聲點,老板需要休息,但為——為什麽在休息的是岑連。”
昨晚,楊偉奇好容易接受了岑連與老板的那點私密關系,又在悠悠與Eve的科普下,知道了攻1受0的關系,并由着他們的引導,得出老板可能是0并且今早非常需要休息的結論。
但,理論匹配現實,咋完全不一樣。
悠悠在宕機加載中:“別吵,我捋捋。”
唐姐是見過大場面的,全程蚌住,定力全用在不說話上。
喝酒時聽他們胡扯,她害怕陶承顏被辜負,要是岑連品行不正會不會給陶承顏帶來輿論麻煩,現在瞧着與預想不同的情景,又開始想娛樂圈那些愛豆男嫂子是如何發瘋的。
她得找找有經驗的經紀人學習學習,從業多年,手下藝人還沒這種情況。
活到老,學到老。
她不用休息了,先找找聯系人吧。
呼呼——
耳邊是刮過的風與噼裏啪啦爆開火苗的聲音。
岑連的感覺麻木,像是魂飄于空中,淡然地看人将他從火場拖出來,接着是醫院走廊上無休止的真吵。
治?抱歉,這裏站的都是債主。
唯一沾點親緣關系的岑餘剛默默靠着牆抽煙,被護士制止後,用手撚掉煙蒂,連連道歉。
他何時恢複感覺的?
起初是聽到了哭聲,在門外或者隔了許久出現在他耳旁。
後來,他真真實實聽到了走廊的吵鬧——還錢,父債子償!有錢拿出來治病,沒錢付工人的血汗錢!
很多年了,大腦下意識地逃避燒傷清醒後看到的那一幕,快被拍破的病房門、岑琳抱着病床腳哭腫了眼睛、一大堆轉讓協議擺在床頭桌上。
岑連別無選擇——他簽,他還。
父債子償。
岑連猛地從夢中驚醒。
自己不願想起的往事,竟然藏着關于顏顏的邊邊角角。
那道哭聲,應該是他。
那才是他們九年前的最後一面。
岑連摸到手機,給妹妹岑琳發消息,讓她下課後盡快回電話給他。
消息沒發多久,岑琳的回電就來了。
“哥哥?有什麽急事嗎?是……剛叔又催你了?”岑琳沒見過岑連在短信上催過她,當即有些心神不寧,問得忐忑。
“小琳,我燒傷住院那會兒,是不是有我大學同學或朋友來看過我?”岑連拿不準陶承顏當初找他,是用的什麽身份。
對面那頭的岑琳頓住,仔細在回想,實在沒有捕捉到有用的東西:“抱歉哥哥,我當時太沒用了,一直在哭,沒想起來。”
岑琳那會兒剛小學六年級,記不住太過正常,于是岑連給了提示:“玉墜,你有印象嗎?我生病那段時間有人留下玉墜嗎?”
母親離世前,給岑連和岑琳都留下了玉,是特別定制的,岑琳的是黃翡手镯,岑連的是未經雕琢的黃翡玉墜。
岑連和陶承顏在一起後,将玉墜轉贈給了陶承顏,而岑琳的手镯,在廠子出事後就被抵押了出去。
岑琳想了很久。
“哥!”岑琳突然喊,像是想起來什麽,“我确實沒見到玉墜,但是上次一起吃飯的明星哥哥,他好像來看過你!對!是他,他看我哭得傷心,還給我擦過臉。”
岑連緩緩閉上眼,一聲苦笑:“我要找的就是他,關于他,小琳還記得多少?沒關系,慢慢想。”
從前沒有想到的角度,後來突然回想,一切都變得明朗。
“他好像不是一個人來的,他也在哭,哭得很痛苦,好像也是他來之後,病房裏的醫生護士開始變多,病房外仍舊有人吵鬧,但是都被他帶來的那個人攔住了,”岑琳想往後想,卻沒有更多的記憶了,“我感覺,是他走後,琴姨和堂姐才來醫院照顧哥的。”
每每提及恩情,岑餘剛的話術始終是那一套,琴姨和堂妹照顧了他一個月,可是從未提及住院費的事。
岑連默認是岑餘剛出的,所以這幾年對岑餘剛的各種安排,皆是豁了命的跑,還恩情、還債。
陶承顏進門的時候,岑連還在打電話,他将早飯放在桌上,而自己倚在隔斷玻璃牆上等岑連打完電話。
瞅見陶承顏進門,岑連匆匆忙挂斷電話,從床上沖下來,緊緊抱住陶承顏。
被拉入岑連懷抱的陶承顏一愣,被迫臉埋進了岑連的大胸。
這人應該是起床挺久了,胸膛上裸露的肌膚表皮帶着一層涼意。
陶承顏笑着,手挎在岑連腰上:“岑哥哥見到我反應這麽大?”
岑連的腦袋埋在陶承顏的脖頸處:“想抱你。”
“哦,那抱吧。”
陶承顏意外岑連竟然起床後沒有扭捏,若是早知道鬧一場這人就能抱過來,還遭什麽罪慢慢勾他。
這呆子,就不能奢求他主動。
從前這樣,現在仍舊是這樣。
岑連越抱越緊,埋在陶承顏脖頸間的呼吸加重,像是要把九年缺失的擁抱都補回來。
只抱着,沒有多餘的動作,陶承顏卻在相抵的胸口,感受到對方咚咚咚加速的心跳。
陶承顏兩手撐着岑連的腰,努力将自己從擁抱中抽出身:“大早上不穿衣服,投懷送抱幹啥。”
沒穿衣服是事實,投懷送抱也是事實,偏就通過陶承顏的嘴裏說出,配合他上挑的眼神,岑連臉熱,才注意到,自己剛剛把陶承顏的臉直愣愣地摁在了胸口上。
好半晌,岑連臉紅地解釋:“早上衣服不見了,你不在,所以也沒找衣服。”
“哦,也就是,我不在就可以不穿衣服?”
“不是的。”
陶承顏扒拉下岑連扶住自己後背的手,将櫃子上的包裝袋塞進岑連懷裏:“去換衣服,然後吃飯。”
裏邊有兩件短袖,是陶承顏全副武裝以後去附近商場買的。
一件灰色緊身衣,一件是黑短袖正面有粉色小豬印花。
岑連比對了兩件衣服的效果,回過頭看了一眼陶承顏,卻見陶承顏饒有興致地挑眉,表示很期待。
最後,岑連穿了粉色小豬的短袖。
陶承顏的眼裏劃過一絲失望,但很快臉上浮出笑容,是被岑連逗笑的,他想要的反差感達到了:“來,吃飯吧。”
早飯只有腸粉和山藥粥。
陶承顏提早将腸粉抱着開吃,岑連看見粥遲鈍了幾秒,也默默開吃。
窗下的陽光正好,這幾個月頭一次沒把好日頭荒廢給工作,吃完飯後,陶承顏坐在高腳凳上,沒戴耳機外放拉片,岑連似乎很不愛寡淡口味的吃食,吃得很慢。
陶承顏專心致志地分析鏡頭,盡管沒看岑連,也知道他一直在看着自己。
良久,陶承顏摁着後頸,仰頭看外面的天色,萬裏無雲,只有幾只麻雀飛過。
他拿着手機,往窗邊走去,将玻璃窗全部推開,感受拂面而來的風。
他在等。
“顏顏——”
岑連停在陶承顏身後:“當年我不告而別,是有難言之隐……”
往事還要從一個姓張的貨車司機講起。
他是個混子,卻是跑車的好手,帶着岑連父親岑宇達的手下司機走南闖北多年,膽子大、不怕事,各家貨運老板都争着搶着要他。
出事前一天,張師傅在朋友家喝得大醉,想着第二天跑縣內無所畏懼。
仗着藝高人膽大胡鬧,總會被意外追責,還沒出貨運大院的門,就撞人了,生生從另一個來上班的司機腿上碾過去。
沒清醒的酒後,想不到會做些什麽有違常理或者背德的事,也許撞人的最初一刻他想逃,緊急倒車,卻又與後面兩輛重卡相撞。
九年前清晨,瑜縣淩空傳來的連環爆炸聲,現在回想仍覺心驚,像是能奪去人性命。
那時,岑宇達正在拓展業務,大院周圍修的都是簡易廠房,主要做酒店一次性消耗品,爆炸帶來的火花點燃了廠房內的易燃物。
那場車禍引發的大火,張師傅搶救無效死亡,被撞的司機雙腿截肢,後車兩司機重傷,廠房內沒跑掉的好幾名工人被輕度燒傷,大院內的重卡幾乎全毀,準備交貨的酒店用品被火燒盡。
主要事故責任人去世,岑宇達作為公司負責人,在核查時被指責消防不達标、貨運安全管理監督失職、生産資質核檢有問題,由安全生産條件不符要求而造成重大事故的,岑宇達将面臨三年以下刑拘,不止法律層面,盡數投入生産的資金、廠房擴建的貸款、賴以經營的重卡全在這場車禍中盡毀了。
岑連回瑜縣,便是收到岑宇達自殺的消息,那時岑宇達将能抵出去的全抵了,給工人的賠償金、工資都交接好了,給岑連留下一封信:岑連,爸爸對不起你,給你留了爛攤子,爸爸支撐不下去了,只能将銀行剩下的貸款交給你償還,原諒爸爸的無能,小琳也拜托給你了。
回到瑜縣後,岑連在大院角落的鐵板房內給岑宇達辦了喪事,也就在當晚,作為事故責任人張師傅的娘因不滿賠償金,一把火燒了辦喪事的鐵皮房,岑連被燒傷昏迷不醒,而張老娘因證件年齡過75歲只從輕處罰。
“……再後來,顏顏,你都知道了。”岑連垂頭。
“知道,怎麽不知道,”陶承顏将手機扔到床上,“你被扔在醫院,沒藥沒錢,吊命都難,外面還有一群人等着你付工錢、付賠償金。”
“對。”岑連抱頭蹲在地上。
“這就是你後來不聯系我的理由?”陶承顏蹲下,扶住岑連的肩,“我也是你的債主,付了那麽多的醫藥費,也沒見你後來想起我。”
“顏顏,不是的,我不敢聯系你,我害怕他們找上你,而且……我不知道你來看過我。”
即使已經有推測,是顏顏幫的他,真正聽陶承顏講出時,岑連的愧疚無以加複,他對陶承顏,始終虧欠太多。
可是顏顏又如何幫的他?陶承顏當時的情況未必比岑連好。
“哦?那就是有人瞞了。”陶承顏了然。
瞞不瞞對現在而言,已經無所謂,只要岑連這個人還能活着站在他面前,這個名頭給誰都行。
岑連握住陶承顏的手:“這次回去,我會查清楚。”
“還要回去?”
“我答應了剛叔,我會做到的。”
陶承顏撇開岑連的手,站起身,望向窗外:“諾言比我重要嗎?我給你開工資,讓你把債都還了,不行嗎?而且,在我身邊,你可以安心備考。”
“顏顏,在我心裏你比我重要,可是,有些恩情、有些債需要我自己去還,這也是對我父親的承諾。”
陶承顏能預料到岑連會是這個說辭,這個人把承諾看得很重,付出了就是全心托付,遇事卻只會自己扛。
岑連為九年前的這場禍事犧牲了太多,放棄理想也丢了愛人。
“你債還有多久還完?”陶承顏問。
“沒意外的話,這次跑完就可以,一直到年尾,明年就能到濰城專心備考了。”
忘了,這人還完債,還要念書,專心念書,“專心備考”這四個字陶承顏在心裏念了三四遍。
把岑連強行栓在身邊,陶承顏能做到,但岑連有他的理想,陶承顏不會将一只善飛的鳥兒困于籠中,即使是出于愛,假使兩人角色互換,岑連亦不會強行将他拴住。
重諾才是岑連。
陶承顏許久才說:“你有你的債,你的諾,你的理想,我也有我要做的事所以我放你走。我希望這次分開,是為了下次坦然無包袱的再見。”
才袒露心跡,又在準備告別,岑連對陶承顏是愛且愧疚,讓他等待許久,如今又要等待:“謝謝顏顏,我會盡快處理掉這些麻煩事,再好好與你相見。”
說開了,陶承顏也就不想廢話,只想把當下偷閑的日子過好:“好了,距離你走應該還有一段時間吧?這段時間當好你的保镖,你走之前,我陪你去體檢。”
岑連說:“我都聽顏顏的。”
陶承顏揪起岑連衣服上小豬的耳朵,打趣道:“都聽我的,那我變卦了,不讓你走!”
岑連伸出手,抱住身前的陶承顏:“我打嘴。”
“切~”
特別備注:現行是如果父親去世後留下了遺産,那麽兒子需要用父親的遺産來還債。但是,如果父親的遺産不足以償還全部債務,那麽兒子不需要承擔剩餘的債務,本文岑連是屬于自願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