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宛陵

第19章 19宛陵

韋逸的餞別宴設在京郊別院。

瑞王是景帝幼子,自小頗受寵愛,先帝在位時也對這唯一的胞弟十分信賴,禦賜的別院在京郊汴河旁,全京都再沒有一家院子有如此好景致。

寧知非帶燕雙前去赴宴,燕淮到底不放心,安排了羅岱跟着。

一上馬車,燕雙就把寧知非拽進了車廂,丢羅岱坐在外頭跟車夫一起。

“少爺有話想說?”寧知非笑着看他。

燕雙低頭,似乎張口想說什麽,但眼睛看向寧知非的腰腹,猛地把話咽了回去。

那裏隆起已經有些明顯,即便有腰帶遮擋,寧知非坐下的時候腰間不自然的褶皺形狀,還是能暴露出許多痕跡。

燕雙覺得刺目,但逼着自己正視那處。

他的弟妹,與他血脈相連的同胞手足,就在那裏,不久後便會出生,奪走他已搖搖欲墜的一切。

燕雙沉默了很久很久,想了許多,才開口:“父親心裏有你,他也會愛着你的孩子,你們才是一家,那我算什麽?”

我算什麽?

燕雙的聲音并不響亮,卻一聲聲撞擊在寧知非身上,寧知非聽着,心裏沒來由地絞痛起來。

那是許多許多年前了,侯爺還是少爺,處在自己現如今位置上的人還是師父。

老侯爺病重,想要落葉歸根,回祖宅養病。

于是寧知非就和燕淮一起先行回了宛陵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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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時他已經有了五個月身孕,一直小心翼翼瞞着,因為知道一旦被發現,腹中的孩子一定保不住。

寧知非了解自己的師父。

寧知非沒想過自己能懷孕,但既然懷上了,他就想把這個孩子平平安安地給燕淮。

燕淮當時也年歲尚小,即便想在孩子出生前就給寧知非應得的名分,卻實在沒有足夠抗衡父親的勢力,更怕自己一時沖動反而害了寧知非和孩子,便只能暫且瞞着。

但老侯爺比預計時間早到了半月,當時寧知非接近臨盆,肚子已經很大,又是剛立秋的時節,天氣還熱着,怎麽樣的衣服也遮擋不住。

接下來過了幾天表面平靜的日子,當寧知非差點開始懷疑師父轉了性子的時候,馮清越和老侯爺終于開始發難。

燕淮被老侯爺刻意支走,寧知非則被馮清越帶去了無人之處。

他尚未來得及開口解釋什麽,就聽到師父冷聲命他跪下。

寧知非從不會忤逆馮清越,扶着臨産的肚子,笨拙地跪在地上。

秋色初至,夏日還帶着熱的尾音,石板地上卻已經藏了寒涼,一絲一縷,鑽進骨頭裏。

腹中的孩子似乎也察覺到了不安氣氛,鬧騰起來,一腳踢到寧知非胃上,令他差點支撐不住吐到地上。

寧知非支撐着搖搖欲墜的身體,沉甸甸的肚腹墜在腰前,直着背便會腰痛,但他還是要盡力跪得正些。

師父一向嚴苛,跪也要有武人的氣節,跪下去的時候脊梁不能彎。

幾乎是膝蓋剛剛沾地的瞬間,一巴掌就扇在了臉上,打得寧知非直接伏倒在了地上。

馮清越武功卓絕,扇寧知非的一巴掌用了力氣,寧知非在口中感覺到了血腥味道,強行把混着血的唾液咽下,用小臂撐着石板地,另一只手死死護着肚子。

他感覺自己的側臉腫了起來,已經疼得失去了知覺。苦中作樂,想着還好師父沒有一腳踹上自己的肚子。

“知道錯了嗎?”馮清越聲音冷冰冰的,居高臨下得傳來。

“徒……徒兒知錯。”寧知非沒起身,上半身伏在地上,想最大程度護住自己的肚子。

他害怕馮清越傷害他的孩子。

“知錯了?說說哪裏錯了?”馮清越冷笑,也可能是在哂笑,寧知非被打得頭腦發昏,分不清師父此刻的情緒。

“徒兒不該和少爺……和少爺行茍且之事,更不該瞞着師父,留下孽……種。”

寧知非心裏沒覺得有錯,他是心甘情願的,所以怎樣都不算錯,但馮清越吃軟不吃硬,在侯府裏只手遮天,他只能先服了軟,才可能會有一線生機。

馮清越蹲身,拉住寧知非背後的衣領,強行将他垂到地上的頭掰起,咬牙說道:“我是侯爺的狗,你是少爺的狗,狗永遠只能是狗。你根本什麽都不懂。”

“師父我……”

馮清越打斷寧知非,不想聽到他的任何解釋。

“如果現在有人要殺少爺,你這幅樣子,除了拖累少爺,還能做什麽?

“我帶你回侯府,是為了護住少爺,必要的時候替少爺死。你應該是少爺手裏的劍,現在做了多餘的事,把自己變成了少爺的軟肋。

“我和侯爺都對你很失望。”

馮清越松了手,寧知非擡起頭,看着馮清越渾濁的眼睛。

馮清越的一只眼睛是瞎的,據說是很多年前為了救老侯爺被人刺瞎的。

成安侯作為陛下近臣,世代替陛下做事,此事雖極其隐秘,但到底會有人發覺。

故而想要侯府當家人性命的人,從來也不會少。

每代侯府接班人,身邊都會有一個自小培養的侍衛。

馮清越是,寧知非也是。

他們不能成家,也不能立業,終其一生只能是白身,因為一旦有了家業便會有牽絆,無法全心全意,甚至生出不該有的心思讓自己的主人陷入萬劫不複。

寧知非自知自己此番犯了大忌——爬少爺的床都是小事,少爺若是喜歡,怎麽都無妨。

但身為侯府侍衛,不該擁有屬于自己的血脈。

“照我說,把孩子生下來以後,直接殺了,省得後患無窮。”馮清越手指扣住寧知非的下巴,朝他笑了笑。

寧知非想彎身磕頭求一求師父,但下巴被扣着,動彈不得,只能紅着眼圈哀求道:“師父,求你……求求你……只要這個孩子,好好的,徒兒別無所求。”

馮清越收了手,清了清嗓子:“但侯爺的意思是,這孩子畢竟是侯府的血脈,也不是養不起,只是……”

寧知非盯着馮清越,一呼一吸間的聲音都似乎被放大。

他感覺自己現在像砧板上的魚,卻無絲毫反抗之力,只能任人宰割。

“只是……這個孩子永遠跟你沒有任何關系,無論是名義上,還是實質上,都不會有。無論日後少爺如何想,如何做,你永遠只能是少爺的侍衛。”

“我做得到。”寧知非不等馮清越說完,就着急保證。

沒關系,他本就沒有想要以孩子的生父自居。侯府願意接納它,就已經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

“你說做得到,我也信你,但侯爺總歸是覺得不安心,怕他不在了,少爺對你太過,讓你生出不該有的心思來。”馮清越說。

“徒兒不會的。”寧知非保證,“我可以發誓。”

馮清越笑笑:“用不着你發誓,還記得你姐嗎?”

當年寧知非家中遭了災,父母接連去世,只有他和阿姊二人逃難到了汴梁城郊乞讨為生。

馮清越發現他根骨不俗,于是将快要餓死的寧知非帶回了侯府,只跟他說他姐姐被安置在了別處,從此再未讓兩人相見。

眨眼也過了十多年。

“阿姊?阿姊她怎麽了?”乍一聽見阿姊的消息,寧知非立刻急起來。

馮清越重重按住寧知非的肩膀,說:“她沒怎麽,好好的。只要你乖乖的,她就什麽事都不會有。過幾年我做主,給她許個好人家,日後說不定還會讓你們見一見。”

寧知非霎那明白了馮清越的意思。

他是在拿阿姊威脅自己。

只要自己老老實實,跟腹中孩子劃清界限,永遠安分守己地做好該做的事,阿姊就永遠不會有事。

如果出了格,起了不該起的心思,阿姊的生死也不過是師父一句話而已。

寧知非瞬間心灰意冷,可也沒有別的辦法。

“你放心,這個孩子會記在未來少夫人名下,不會苛待了它。”馮清越打完一巴掌,便順手給寧知非一顆棗,權當安撫,讓他更加死心塌地。

“你也得為孩子考慮,你成日跟在少爺身邊,若少爺日後娶了親,你讓少夫人怎麽對待你給少爺生的孩子?”馮清越說,“只有你跟他全無關系,少夫人才能真正把它當成自己的孩子去疼。”

寧知非聽着馮清越的話,低頭撫摸着自己臨産的肚腹,他的孩子……不,是他的小主子。

只要它能好好的,就什麽也不求了。

況且他這樣的出身,什麽也給不了它。只有不跟自己扯上一星半點的關系,它才能永遠平安快樂。

“我什麽都不算,不過是多餘的而已。”燕雙轉過頭,不再去看寧知非,怕自己的眼淚掉下來,被寧知非瞧見。

“少爺,你跟侯爺當然是一家人,我才是多餘的那個。”寧知非回神,淡淡朝燕雙笑起來,“以後小主子出生也不會改變任何事,少爺你相信我。”

燕雙想嗆寧知非一句,心說誰要信你,信你早被坑死了。

但看着寧知非的眼睛,他又覺得寧知非好像無比認真……算了,就姑且再信他一次?

“對了。”燕雙低着頭,有些扭捏地從懷中掏出了一封封好的信,“上次你答應我的,替我給我爹送信。你收好了,不許給別人看……你也不許看啊!”

寧知非笑着接過,保證替燕雙把信送到。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要回信的……”燕雙蹭了蹭鼻尖。

“好,少爺既然說了,夫……夫人一定會滿足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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