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48公主

第48章 48公主

魏則谙不是汴京本地人,家裏沒有長輩,又不曾娶親,身邊伺候的人也有限,住的地方都算不上府邸,只一進院子罷了,莫說跟其他官員,便是跟京中商賈比起來,也簡陋得過了頭。

也正因他如此無欲無求,在燕淮說出魏則谙是朝中目前最後一個見過南平公主的人時,韋焱也沒有多懷疑他——這樣一個連榮華富貴也不屑一顧的人,沒有理由幫助南平公主。

燕淮到的時候,魏則谙正在院中光着膀子習武,內力流轉間,滿院枯黃落葉紛飛,煞是好看。

“好!魏将軍果然是我大齊一等一的高手。”

燕淮走進院中,一聲喝彩過後,魏則谙才停了手,朝他抱拳道:“讓侯爺見笑了。”

魏則谙匆匆套上外袍,讓燕淮進屋落坐。

堂屋裏布置簡單,窗明幾淨,魏則谙給燕淮倒了茶:“我這人行伍出身,沒規矩慣了,也不喜歡別人伺候,所以府上沒有幾個下人,侯爺将就一下吧。”

“魏将軍是清雅簡樸之人,大隐隐于市,倒是我們這群俗人,看重物欲,落了俗套。”

燕淮客套幾句,回頭看了眼身側的寧知非跟顧信濘,說:“魏将軍也不是在意虛禮之人,你們也坐下吧。”

這話說得突兀,很不像燕淮平日裏不給人留絲毫話柄的性格,寧知非心裏頭清楚,燕淮是怕自己久站,特意讓自己坐下,于是沒有推拒,跟顧信濘一道朝魏則谙行了一禮,随後挨着燕淮落座。

寒暄幾句,魏則谙便關心起舊主:“聽聞侯爺去了趟墨城,不知瑞王爺可好?”

“王爺身體康健,英武不減當年,他也提起了你,對你很是挂心。”燕淮真假摻半地說道。

“王爺對我有知遇之恩,魏某今時今日,全拜王爺所賜,我一刻也不敢忘記。”魏則谙說得真誠,看不出虛與委蛇的樣子。

于是燕淮開門見山,朝他問道:“我與王爺談及往事,王爺說起,當年南平翠景公主是由你帶隊押送回京,沒想到半路出了亂子。”

“唉,此事至今是我心結。”提到南平公主,魏則谙神色明顯一變,眉目見溢出濃濃的哀傷,“當年我奉王爺之命護送公主進京,當時從墨城駐地往大齊的路上,比較荒涼,我們一行人不得不露宿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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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心雪一路上都非常沉默,乖順地跟随着魏則谙他們,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

因而護送的人馬也并沒有過多防備。

畢竟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無論如何也掀不出什麽風浪來。

第三天的時候,一行人走到了接近邊境,十分荒涼,周圍也沒有農戶住家,只能在野外紮營。

當時輪流守夜,輪到魏則谙的時候,他肚子不太舒服,于是跟打算換班的老趙說,讓他再多替自己一炷香,自己去不遠處的河邊找個地方方便,結束了就來換人。

老趙當時打趣他,說什麽“懶驢上磨屎尿多”,嬉笑着催促他動作利索些。

魏則谙笑罵了對方幾句,又因為肚子實在是疼得厲害,顧不上多說,跑去了河邊的蘆葦蕩裏。

方便結束後,魏則谙緊趕慢趕走回了營地,想着自己剛剛稍微耽擱了一些時候,老趙嘴最是不饒人,不知道還有什麽話等着自己。

卻沒想到,營地的篝火不知何時滅了,借着并不明媚的月色,能看見同袍們七零八落地躺在地上,只在脖頸處留了抹濃烈的黑,像是被墨潑灑一身。

老趙雙目圓睜,似乎死前看到了什麽令他極其驚愕之事。

而翠景公主,早已不知去向。

魏則谙發了瘋似的往林外的路上跑,樹影幢幢,夜枭悲鳴,夜色好像吞噬生命的妖物,只有他一個人,與周遭格格不入。

再往後的事,就如同瑞王所說的那樣,浩浩蕩蕩一隊人馬前往汴京,卻只有魏則谙背着一個重傷的同袍,失魂落魄地回了墨城。

唯一活下來的同袍當時因為睡得沉,沒能醒來,被草草刺了一劍,只剩了一口氣,被魏則谙救下帶了回來。

只是因為還在睡夢當中,他也不知道那夜到底發生了什麽。

那人廢了武功,很快歸鄉。

魏則谙因此事神情恍惚了許久,想要跟同伴一樣,辭去軍中職務回鄉做個農夫,又想自裁謝罪。

瑞王見他年輕,前途大好,勸慰良久,之後把他調去了汴京,才有了如今的魏将軍。

“我至今也想不明白,到底是怎樣的高手,可以悄無聲息地在一炷香之內取了一隊同袍的性命,還能帶着不滿十歲的公主走得無影無蹤?”

說到這裏,魏則谙雙手抱頭,眼睛死死盯着地面,因壓抑着過于激烈的情緒,身上開始發抖。

很顯然,這件事,困擾了他大半生,并且可能會持續餘生。

“那魏将軍你見過公主身上的密信嗎?”等到魏則谙情緒平複後,燕淮才問。

“當然沒有,我們一開始并不知道有什麽密信,是翠景公主失蹤後,拷打了墨城的那些宮人,才隐約聽說順帝留下了一封密信,給了太子。也有人說,太子年歲太小,密信交給了翠景公主保管。

“但王爺也好,軍營裏的其他人也罷,都沒見到過那封密信……鑒于南平太子已死,我們也搜過太子的遺體,并沒有發現什麽密信,所以那封信如果真的有,應當還是在公主手裏。”

這些細節燕淮在瑞王那裏也聽過,兩個人說得大體上差不多,只是細節處有略微不同,不過年歲久遠,一模一樣反而失真,倒是如此更有信服力。

燕淮咳了幾聲,喘勻了氣又問:“再多問将軍一句,前段日子行刺的事,金吾衛那裏可有眉目了?”

魏則谙搖頭:“金吾衛跟儀鸾司一樣,也在盡力去找。”

“那這些日子,将軍有沒有遇到什麽不同尋常的事?”

魏則谙沉吟片刻,道:“那日遼國郡主,喊我到驿館一敘,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我還沒問清楚,就被人打擾,未免事端我先行離開了。”

“不知郡主說了什麽?”

“我記不清了。”魏則谙說,“過于莫名其妙,又被突然打斷,我實在是想不起來……不如侯爺去問問郡主吧。”

“如此便叨擾将軍了。”燕淮笑笑,略坐坐就帶人離開了。

回去路上,燕淮說:“魏則谙剛剛表現得如何?”

顧信濘道:“看不出破綻。”

“只是當夜之事,死無對證,到底怎樣,還不是全靠魏将軍一張嘴?”寧知非質疑道。

顧信濘:“可如今也只有他一張嘴了。”

“我倒覺得,他或許沒說謊,畢竟說謊總要出破綻,魏則谙能混到今日的地步,不是個蠢人……但我也不信他今日說的全是真的。或許他只是說了一半留了一半。”

燕淮話落,再度咳嗽起來,寧知非扶住他,袍子上被濺了幾滴血。

燕淮伸手,蹭了下寧知非的衣領:“被我弄髒了,開春賠給你,聽說西川有個繡娘,近幾年極有名望……你穿了一定好看。”

寧知非攥住燕淮的手說:“都什麽時候了,侯爺還想着衣裳的事……總是咯血也不是辦法。”必須得盡快找機會去見落梅了,無論她給不給,都得弄到解藥。

“解藥總能找到的,你也不要急。”燕淮說,“關于刺客的身份,我差不多已經有頭緒……這事多少跟魏則谙脫不開幹系。”

“怎麽這麽說?”顧信濘問。他眉心稍稍蹙起,顯然不太明白燕淮是怎麽得出這個結論的。

比起這些彎彎繞繞,他更喜歡直白一些,所以也不會特意去思考。

身在儀鸾司,他只需要探聽事實,後面的分析自有正副使負責。

“直覺。”即便魏則谙表現得坦坦蕩蕩,也都能給出合适的解釋,但樁樁件件都能跟他扯上關系,不可能有這麽多巧合。

顧信濘:“直覺可沒辦法給魏将軍定罪。”

“假設,假設魏則谙參與其中,那南平公主或許就在他身邊……那場刺殺的目的,可能是我們窺探到了什麽關鍵,讓他們不得不滅口……會是什麽呢?”

燕淮沉吟片刻,又問:“知非,你覺得呢?”

寧知非皺着眉頭,搖了搖頭:“想不通。”

“我倒是有些想法……還記得寧大人當時懷疑走漏消息的事情嗎?”顧信濘突然說。

那夜宴請韋逸,套到外室居所,寧知非第一時間趕到地方,卻早已人去樓空。

當時就懷疑儀鸾司或陽燧衛有內鬼,為此調查良久,還是不了了之,顧信濘對此印象頗為深刻。

寧知非倒吸了口涼氣,看向燕淮,燕淮說:“所以,是因為我們發覺了內鬼一事,讓對方沉不住氣了?還是無意間說了什麽,被內鬼聽見,引起了對方警覺想要滅口?”

“可是內鬼不好找呀,有嫌疑的人太多了。”寧知非笑起來,“若是能輕易找到,何至于耽擱到現在?”

“內鬼暫時不好找,但我倒有一個辦法,可以試一試能不能引出些動靜。”顧信濘說。

這幾個月來,他們都十分被動,不如化被動為主動,嘗試能否找到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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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燕淮離開後,魏則谙回到廳堂,原本燕淮坐的位置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美豔女子。

女子長發盤起,側頭看着堂上畫屏,耳後一枚紅痣清晰可見。

“演技倒是越發純熟了。”聽見魏則谙回來,南心雪轉頭看向他,嘴角噙着一抹看不透的笑意。

魏則谙也沖她笑起來:“哪有什麽演技,我的愧疚是真的。當年上京路上,你下了迷魂香,迷暈全隊人馬,我親手殺了昔日同袍,午夜夢回,也不總是安穩的。”

南心雪起身,走到魏則谙面前,拍拍他的手:“倒是我對不住你了。”

魏則谙單膝跪地:“殿下,為了你,我為什麽都能做。”

南心雪躬身扶起魏則谙:“陸相、遼國、成安侯……現在京中越來越有意思了。”

“殿下,我覺得咱們快藏不住了。”當初主動選擇對假冒公主的外室出手,就注定他們的存在遲早會暴露。

“我原可以不參與這場鬧劇,誰冒充我都無所謂,權力、地位、金錢,我什麽都不在乎。

“但戲臺子都搭好了,角兒不上場豈不是很掃興?”

南心雪笑起來,她是登場的角兒,也是看戲的人,汴梁越亂,她越是高興。

看皇帝和丞相狗咬狗、把瑞王扯進來,她都高興。

反正家國沒了,重要的親人只剩零星,她孑然此身茍且偷生三十年,已經沒什麽好在意的了。

“他們肯定還會有新的招數,直鈎釣魚,你說我是咬還是不咬?”南心雪問。

“都聽殿下安排。”魏則谙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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