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49夜訪

第49章 49夜訪

禦書房裏,韋焱和陸紀名一雙君臣相對無言。

他已經知道了陸紀名私下聯絡遼國的事情,也知道陸紀名想得到南平的那封密信。

韋焱想不明白他的動機,但無所謂,陸紀名無論出于怎樣的理由,做都做了,已經逃不開抄家滅族的命運。

但這些天來,韋焱一直佯裝不知,和陸紀名相處的時候依舊跟從前一樣——表面君臣相諧,實則各懷鬼胎。

韋焱也說不清楚自己為何遲遲不去責問陸紀名,而是在心裏給了他一個期限。

在遼國恒王把證據送過來前,只要陸紀名可以交代清楚一切,自己或許可以饒他一命。

“陛下?陛下!”陸紀名看着發呆有一段時間的韋焱,清了清嗓子,“陛下,你最近是不是有什麽心事,看着心不在焉。”

韋焱回神,看向陸紀名。

陸紀名當初的溫潤俊美已經被掩蓋在了歲月之下,只剩無法改變的五官輪廓可以隐約看出些許英俊。

他年歲漸長,總是皺着眉頭,故而眉心中間有道細微如刻痕的皺紋。

他老了,韋焱想,自己也不再年輕。

少時念書的場景,歷歷在目,似乎只是眨眼,便晃過了半生。

“看着陛下似乎有心事,那我今日先告退,待明日陛下有空了,再繼續聊今天的事。”陸紀名拿捏着分寸,并不對韋焱私下有所窺探,一句話也不多問。

韋焱眨眨眼,恍惚想起了許多事,突然問道:“陸相……不,老師,你還記得從前嗎?”

“天下事那麽多,今日政務處理不完,明日便會有更多,微臣可沒空去想從前。”陸紀名垂眸,規規矩矩回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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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記得,十幾歲的時候在上書房,你說身為君子,必要輔佐明君成就一番事業,使天下百姓安居樂業。我那時說,如若你要做賢臣,我便要做明君。”

可惜君臣二人庸庸碌碌了一輩子,到頭來都沒能有半分同心同德。

一個拖着垂死的家族負重前行,瞻前顧後太多掣肘,做了快十幾年丞相,也沒能讓天下真正河清海晏。

另一個勉強支撐着盛世的餘晖,心裏卻明白,強大的外敵、死水一般的朝野、固化的階級,即便窮盡自己一生,也無法再讓大齊更進一步。

少時的空談,也只是空談罷了。

“是嗎,陛下向來博聞強識,可我已經都不記得,也不敢記得了。”

韋焱的話似乎也讓陸紀名有所觸動,他說了句像是心裏話,随後又趕緊描補道:“陛下自然是明君,我此生能輔佐陛下,已是死而無憾。”

韋焱看着陸紀名,沖他搖頭,不知道是在否認他的話,還是讓他不要再同自己虛與委蛇。

他們似乎已經很多很多年沒有敞開心扉相談過了。

對韋焱而說,陸紀名始終不過一場年少時的美夢,明知道荒唐可笑,可夢醒後卻始終無法忘懷。

“前些日子,燕澈然跑來求我,說一直在他身邊的侍衛不見了,求我幫他找找。”韋焱說着,輕聲笑起來,像在嘲笑着什麽,“我那時才知道,他竟然把一個普普通通的侍衛,放在心上十幾年。”

陸紀名一時語塞,不明白韋焱突然提這個是在做什麽。

韋焱目光停留陸紀名臉上,嘴唇幾不可查地動了一下,像是把想說的話硬生生咽了回去。

可他還不甘心,又張了張口,咬牙切齒道:“我實在羨慕。”

陸紀名垂眸,恭恭敬敬地朝着韋焱行了一禮:“陛下與……”

他卡了一下,想起韋焱沒立後,又趕緊拿宮裏最得寵的貴妃描補:“陛下與貴妃是佳偶天成,十數年來舉案齊眉,是大齊臣民夫妻恩愛的典範,實在不必羨慕旁人。”

韋焱冷哼了一聲:“我實是說不出來,你這話到底是沒意思,還是太有意思。”

“微臣聽不懂陛下的話。”陸紀名戰戰兢兢,生怕觸到這位喜怒無常的陛下的逆鱗。

“陸緒平,你別裝傻。”韋焱也垂下眼睛看着彎身行禮的陸紀名,睫毛遮住了眸子,落下一片陰影,像是眼睛的光彩突然暗淡了下來。

他難得稱呼了陸紀名的字,不是陸相,不是老師,“陸緒平”這三個字,像是某種禁忌,幾十年來,韋焱不敢輕易觸碰。

陸紀名彎着身,一語不發,一動不動,他沒什麽好說的。

“這些年我總在想,若是當初,我更狠心一些,把你強行留在宮中……你我現在是否,也是一對恩愛夫……”

“陛下!慎言!”陸紀名猛地直起身子,面有愠色地看向韋焱。

“當年我敢做,如今就敢說!”韋焱也盯着陸紀名,兩人之間剎那有了劍拔弩張之感。

陸紀名厲聲說道:“陛下如今後宮相伴,子嗣昌茂,我也早已成家立業,雖然夫人早逝,但也立誓終身不娶,拉扯我兒至今。當年的荒唐事,實在不必再說。”

“別提你兒子!你再提一句,我立刻讓你兒子進後宮,你不願給我做妻,那便做國丈吧!”韋焱惡狠狠地威脅道。

他是真的恨陸栾,沒有陸栾,他和陸紀名之間說不定還有可能……陸紀名回鄉守喪三年,帶回一個兩歲的兒子,當時禦史彈劾陸紀名的折子雪片一樣壓過來,韋焱顧念昔日舊情,讓陸紀名下放去外頭做官三年,才平息物議。

可一別六年,陸紀名又早已與旁人誕育子嗣,兩人早已徹底離心,再沒了可能。

韋焱也想過,這孩子萬一是自己的呢?可陸紀名離京前,兩人已經大半年沒有過任何私下交集,三年,他跟他,生不出來一個兩歲大的孩子。

韋焱頂不住朝臣的逼迫,在看見陸紀名同百官一起跪在殿上求自己立後時,也終于徹底放棄了那一絲奢望。

他是真恨陸栾。

沒有陸栾,他還有一線不低頭的理由,寬慰自己,陸紀名也無妻無子,興許某一日能得償所願……但陸栾的存在,讓他的執着變成了笑話。

韋焱後來有了許多後妃,生了許多孩子,他努力做一個好夫君,好父親,但深夜無人時,終歸意難平。因為他知道,自己永遠永遠無法得到想要的。

他可以給後妃們錦衣玉食,給他們的家族高官厚祿,卻給不了後妃們真正的愛。

面對自己的孩子們時,也總控制不住想,如果是自己和陸紀名的孩子,他會有多麽愛他們。

如果……從來沒有見過陸紀名就好了。

于是後來,他也開始恨陸紀名,愛不了他,便只能恨他。

陸紀名只是再次緩緩低下了頭,一句話也不說。

他知道韋焱不會真讓陸栾進宮,只是說說而已。

韋焱這人,得不到的,寧願不要,也絕不肯接納替代品,就像韋焱的後妃們,有的嬌弱,有的明豔,有的雷厲風行,卻從來沒有古板愛皺眉的儒生。

“你最好謹言慎行,一輩子什麽錯都不犯,否則被我抓到差錯,我一定先殺了你兒子。”韋焱冷笑着說道。

陸紀名低着頭,敷衍回答道:“陛下不是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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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侯府,燕淮臨時有事要處理,去了書房,讓寧知非先行回院子。

“跟今早說好的一樣,我沒回來前,你一步也不許踏出院子。想出去,等我忙完。”燕淮囑咐道,“知非,別讓我擔心。”韋逸綁走寧知非、昨日找燕雙讓寧知非動了胎氣這兩件事,讓燕淮真的怕了。

寧知非點點頭,表面沒有說什麽,心裏卻盤算着今晚一定得去趟落梅那裏。

一來燕淮總是吐血他實在不放心,沒辦法等到落梅親自把解藥給他送來,必須要親自過去一趟。

二來燕淮今天第一天讓自己禁足,還沒來得及安排府衛前來看守,只怕明日府衛排好了值班的輪次,想要離開也難。

三則自己月份越來越大,行動越發不方便,再拖些日子恐怕真有心無力。

因此今晚是最佳時機,無論如何也得過去一趟。

寧知非的房間雖然久無人住,卻日日有人整理着,故而十分幹淨整潔。

“寧哥,你在房裏好好待着,別亂跑啊,如果有事,去廂房找我或者羅岱,我們去禀告侯爺。”姚子傾從書房輪值回來,跟寧知非順路,站在門口不太放心地又跟寧知非重複了一遍。

“今晚侯爺可能回來得比較晚,你別等他,先睡下。”

姚子傾說完又晃了晃腦袋,确定燕淮剛跟自己交代的事全都又跟寧知非說了一遍,才閉了嘴。

“是是是,你放心。”寧知非笑着把人往屋外推,“你也累了一天了,抓緊回去歇着吧。”

姚子傾猶猶豫豫,回頭看了好幾眼。

“再不走我揍你啊。”寧知非裝模作樣揮了揮拳頭,姚子傾才趕緊擺手,鑽回了房間。

姚子傾離開後,寧知非才徹底放松下來,扶着腰坐到了床頭,略微彎下了一直挺直的後背,輕輕撫摸着自己的肚子,露出了些許孕态。

将近七個月的肚腹已經令他時常感到勞累,但他習慣了不在人前暴露自己的弱點,只有人後才能毫無顧忌。

寧知非飛快地規劃好了今晚的行動軌跡,等上半柱香後便換身行頭,趁着夜色前往宣墨樓。

他有侯府的令牌,巡防的金吾衛不會攔他。

從侯府到宣墨樓,抄幾條近道,費不掉多少時間,如果一切順利,半個時辰便能回來。

等拿到解藥,他自然回去找燕淮領罪。

确定好一切,寧知非才起身,打開衣櫃從裏面翻出了不引人注意的夜行衣。

寧知非解開外袍,還沒來得及脫下來,突然聽到有叩門的聲音。

那聲音并不響,帶了些遲疑和猶豫。

“誰?”寧知非立刻把夜行衣草草塞回櫃子,一邊迅速系上外袍的衣帶,一邊詢問道。

敲門聲瞬間停了下來,寧知非走過去,推開了門。

只見燕雙垂頭站在門外,門被打開後,他顯得有些猝不及防。

“我……”燕雙忐忑地看着寧知非,“我能進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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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就是,阿雙來找爹爹撒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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