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61初見

第61章 61初見

寧知非與燕淮的初次見面,是在大齊承明八年的初春。

被帶進侯府後,寧知非被馮清越關在院子裏修養身體以及教導禮儀。

馮清越教習的很多規矩,寧知非都一清二楚,甚至比馮清越知道得更加詳細,但他裝得笨拙,故意犯一些無傷大雅的錯,适當改正,并在合适的時間學會,既不鋒芒畢露,也不會讓馮清越失去耐心。

禮儀可以速成,但習武卻是急不得的,馮清越決定先讓寧知非在燕淮身邊作為小厮書童服侍着,磨合脾性,之後再慢慢傳授武藝。

于是在侯府的小院裏調教了兩個月後,寧知非被帶到了燕淮身邊。

初次見到燕淮的那天,寧知非記得清清楚楚。開春沒有多久,明媚的陽光還很難得,他跟在馮清越身後,全程低着頭,亦步亦趨,下跪朝燕淮行禮,聽到燕淮說免禮後,才起了身子。

“少爺,這是我的弟子寧過,他以後就是你的人了,少爺同他,就如侯爺同屬下。”馮清越叮囑道,“少爺以後無論去哪兒,都得讓寧過跟着。”

寧知非擡起頭,第一次看見燕淮。

燕淮那時的模樣仔細想想跟小時候的燕雙差不多,但因為自小喪母,父親也過分嚴厲,所以看起來并沒有六歲孩童的頑皮天真,周身有一種與年齡格格不入的成熟氣息。

即便不是發自真心,燕淮臉上始終挂着一抹笑意。

寧知非出生起就入主東宮,對這種虛假的笑容很熟悉,因此第一次見到燕淮,心中戒備更多。

而燕淮對寧知非第一印象,後來燕淮提起過,他最初是不滿的,覺得自己成了牢獄裏的犯人,時時刻刻都活在監視下,但看着比自己還矮了一些的寧知非,模樣也粉雕玉琢,竟不知怎麽,讨厭不起來。

寧知非身上有一半遼人的血統,異域風情并不明顯,只是五官輪廓略深了些,落在尚且稚嫩的臉上,很像燕淮在宮裏見過的陶瓷娃娃。

兩相對視了片刻,寧知非再次行禮,這次沒有剛剛下跪時那樣莊重,只是單膝跪地:“寧過給少爺請安。”

燕淮嘆了口氣,說不出把人趕走的話,彎身将寧知非扶了起來,同時朝着着馮清越說:“趁着我這幾天不進宮,就讓他先暫時留在書房伺候吧,若做事妥帖不出錯,再跟着我進宮随侍。如果做事不行,我要退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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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淮現在給太子做伴讀,因為太子這幾天生病,連帶着他們幾個也放了假,自己在書房溫書。

“挑給少爺的,自然是最好的。”馮清越打着哈哈說道。

安置完寧知非,就告退離開,其他侍奉的人都在屋外候着,書房裏只剩下了寧知非和燕淮兩人。

“多大了?”燕淮問。

寧知非摸不清燕淮的脾性,只低着頭快速在心裏換算了一下大齊的年號,小心作答:“回少爺,屬下是承明二年生人。”

燕淮聽見他們是同年生人,與寧知非距離感覺瞬間拉近了不少,囑咐他說:“以後說話的時候不要加‘回少爺’,有點啰嗦。”

“是,少爺。”寧知非認認真真回答道。

燕淮一時間無話可說,但仔細一想,兩個人還沒有很熟悉,做下人的,規矩一些也好。

“你識字嗎?”

“會一些。”寧知非又補充道,“從前在家的時候,跟住在隔壁的張秀才學過,能認識幾個字,不會寫。”

其實他不僅會寫字,還寫得不錯。燕淮攤開在桌上的書寧知非剛剛掃了一眼,之前在東宮學的東西,比燕淮在念的書還要難上許多。

但這些都不能說。

他現在只是個來自齊國北方山村的孩子,因為家鄉造了災,和一群流民沿路乞讨抵達汴京,還差點死在城外。

墨京的一切繁華與他無關。

南心雨的一切也與他無關。

之後燕淮拿起書開始背誦,不再同寧知非講話。

寧知非就站在一邊,盡可能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只是隔一段時間為燕淮的杯子裏倒茶而已。

他聽着燕淮背的書,自己在心底也跟着溫習,從前不覺得讀書怎麽樣,更多是為了履行職責,現在卻覺得那些“之乎者也”也很吸引人了。

等燕淮背累了書,想要寫字時,寧知非就迅速上前給燕淮磨墨。

燕淮沒想到寧知非做得這樣體貼穩妥,不由地多看了他幾眼。

寧知非從前根本沒有伺候過人,都是這些天馮清越惡補的成果,況且之前在東宮,侍奉他的人很多,寧知非知道無微不至的感受,因此輪到自己時,更加得心應手,不用提點就知道什麽時候該做什麽。

晚些時候,後廚送來了點心,燕淮吃了幾口,看見站在一邊低着頭的寧知非,朝他問道:“你要不要也吃一些。”

寧知非确實有些餓了,但還是搖頭:“少爺自己吃就好。”

燕淮笑起來,挑了一個桃花酥遞給寧知非:“沒事,咱們兩個一起吃,也算是你陪我解悶兒。”寧知非看出來燕淮這次的笑容是發自真心,于是沒有拒絕。

桃花酥是做成桃花形狀的點心,精致小巧,是中原漢人的匠心獨具,寧知非輕輕捏着脆弱的酥皮,不敢用力。

“是用薔薇花醬做的餡料,香氣濃郁,你快些嘗嘗。”

寧知非乖覺地咬了一口,薔薇花醬流出來,沾到臉頰上。

暗紅色的花醬,帶着些許透明,像胭脂一樣。

燕淮噗嗤笑了,覺得他像偷吃的小貓,伸手蹭了蹭寧知非的臉頰,花醬暈開,像是花瓣飄落在了臉上。

如果是十六歲的燕淮,看到這一幕,或許會忍不住,湊過去,嘗一嘗寧知非臉上花醬的味道。

但六歲的燕淮,只是愣了一下,不知所措地拿出帕子,替寧知非擦幹淨了臉。

“少爺,屬下自己來就好。”寧知非攥緊了帕子,“屬下會洗幹淨,明天還給少爺。”

“不用,送你了,你自己拿着就好。”

寧知非留到傍晚,就回了馮清越那裏。

晚上他要習武,在學會武藝前,不用給燕淮值夜。

馮清越喝了些酒,臉紅紅的,身上散着酒氣,見寧知非回來後,便詢問他:“今日在少爺那裏,一切都好?”

“回師父,都好。”寧知非恭順地說道。

“沒做錯什麽事?”馮清越拿着空掉的酒杯在手裏把玩着。

寧知非錯愕片刻,小心翼翼說:“徒兒不知,還請師父指點。”

寧知非先是聽見了瓷杯碎裂的聲音,随後耳邊便傳來馮清越冷峻的聲音:“跪下。”

寧知非心中不覺得自己犯了錯,但着實了解什麽叫形勢比人強,沒有反駁一句話,安靜地跪在地上。

當年父親也是如此,經常不明緣由地暴怒,特別是母親去世後,江山亂了,更是喜怒無常。

寧知非從很小就會受到父親如此對待,因此面對這樣的馮清越,也能泰然處之。

但他很快就害怕起來,因為馮清越從屋裏拿出了一根藤條做的鞭子,有手指粗,不用細想,寧知非也知道這根鞭子的用處。

“把手伸出來。”馮清越的聲音裏沒有了絲毫溫度。

寧知非乖乖照做的同時,恐懼地閉上的了眼睛。但他随後又聽見馮清越說:“把眼睛睜開,好好看看。”

寧知非這才明白,是自己想錯了,馮清越和父親怎麽會一樣?馮清越對自己,又沒有愛。

鞭子落在手心,留下一道道刺目的紅痕,随着鞭子的落下,他忍不住慘叫,但又不敢叫得太過撕心裂肺,怕馮清越變本加厲。

寧知非的手很快腫了起來,連鞭子能落下的地方都找不到。馮清越終于停下了動作,問他:“知道今天哪裏錯了嗎?”

寧知非眼淚堆在眼眶裏,沖馮清越搖頭:“請……請師父指教。”

“看在今天是第一次,我告訴你,以後如果再犯,就不是現在這樣輕輕罰過了。”

如此只能算是“輕輕罰過”,若是重罰起來,是不是得要去自己的半條命?

寧知非連連應聲,胡亂地說着知錯了。

“今日,少爺未吃完點心,哪裏有你張嘴的份?做下人的,即便主子賜了吃食,也得拿回去,怎麽能當着主子的面吃了?”

“可是,少爺說 ……”

寧知非鼓足了勇氣張口,可是還沒說完,就被馮清越打斷:“這就是你犯的第二個錯了。我今天就要告訴你,主子的命令,不是必須要完全聽從,主子行事有差錯,便要你來提點,若主子一意孤行,便要你從中取舍,顧全大局。

“否則,這侯府要你做什麽?”

“師父教訓得是,徒兒知錯了。”寧知非低着頭,拿手背蹭着眼淚,不讓自己看起來太過狼狽。

他不是想哭,只是太疼了,忍不住。

若是太傅看到自己這副模樣,一定也要訓誡自己。一國儲君,應當喜怒不形于色,怎能動不動就流眼淚呢?

話音剛落,馮清越就像變了個人似的,突然聲音柔和了幾分,把寧知非扶起來,細細同他說道:“寧過,師父這樣對你,也是怕你犯錯,你今日也聽見了少爺的話,若是覺得你不好,便要趕你出去。

“你這樣的容色,也只是在侯府,能過上幾天安穩日子。若到了外頭,或是淪落煙花柳巷,或是被哪個不三不四的公子哥兒弄去做了外室,甚至可能命裏不濟,被人随意糟蹋了扔到街頭,這輩子也就完了。侯府是你唯一的容身之所。

“你得把我今天的話記住,記在心裏。今晚先去廊下紮一個時辰的馬步,作為對你的懲罰,也是打打習武的功底,能堅持住嗎?”

馮清越像是在詢問,但并沒有給寧知非拒絕的權利。

寧知非腫着右手,踉踉跄跄地站到廊下,直到月上中天才被允許回屋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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