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寧鏡聞言只是一笑:“三公子就不怕是陷阱?”
蕭玥打量着眼前人,看上去比他還要小些,燭光昏暗也掩不住那面如白玉的膚色,一雙丹鳳眼裏蘊着淡淡笑意,像極好的工匠雕出來的玉娃娃。他眯眯了眼,也笑了:“不怕,是陷阱也不怕。”
寧鏡身上蓋着錦被,問道:“蕭三公子白天的桃花處理得怎麽樣了?”
蕭玥歪着頭笑:“這種事情太多了,爺是個憐香惜玉的,倒不用小公子關心。只是今日這院也進了,榻也上了,還不知道小公子的姓甚名誰。”
寧鏡答道:“寧鏡,安寧的寧,鏡子的鏡。”
“好名字。”蕭玥誇道,只是誇得也過于敷衍了些。
他自進來起便在打量着寧鏡,他身子有些纖薄,在他們習武之人眼裏甚至算是纖弱,沒有一絲內力,不懂一點武功,漂亮的得像一個瓷娃娃。
最奇怪的是他命人查他的身份,查來查去竟是什麽也沒查到,連個名字都沒人知道,仿佛在這永安裏是個透明人。一時讓他摸不準他到底想幹什麽。
寧鏡知道他從進來起便在打量他:“三公子查過我了。”
蕭玥也本也不欲隐瞞:“嗯”
寧鏡微一挑眉:“查到什麽了?”
蕭玥搖搖頭:“寧公子身份神秘,倒還真是難住爺了。”
寧靜卻是坦然:“有人不想讓我被人瞧見,自然就不會有人瞧見了。”
蕭玥聞言笑了,語氣裏帶上幾分玩味:“哦?這麽寶貝?”
“自然。”寧靜微微的身體朝前傾了傾,紗簾的一道縫隙裏一道明亮的燭光正照在他的眼睛上,襯得那雙丹鳳眼光彩流轉,帶着幾分引誘的味道來:“不然怎麽會知道連蕭三公子都不知道的事呢?”
蕭玥雖跟他東拉西扯地閑聊,本就是想探探他的底,看他說的話有幾分可信,卻沒想到寧靜主動将話題拉了回來,顯得分外自信。他眯了眯眼,面上笑着,心裏卻是多了幾分警惕。
漠北冬日裏嚴寒難耐,父親常年征戰,确實落下一些舊疾,每年到了冬日裏便會發作,但卻一直并無大礙,天氣和暖便好了,但今年不一樣,這都三月了,父親的身體便還是一直不見好轉,宮中譴了太醫來瞧,只說是舊疾複發,需要靜養,而他們從漠北帶來的軍醫也是如此說詞,只說老國公畢竟年紀上來了,身體不如少年力壯也是正常,但這養了半年了,卻沒見成效,讓他也不經起了疑心。只是他私下裏查了快一個月了,飲食藥膳,衣衫車馬,連園子裏的花樹都要叫他刨出來了,竟還是什麽都沒有查到。
直到今天聽到他的話。
寧鏡知道自己手裏有多少籌碼,面對重要的人自然要拿重要的出,他今日來了,就說明他賭對了:“我需要見到國公爺身體的具體情況如何。”
“哦?”蕭玥面上仍是一片的散漫,目光卻是一刻不落地盯在寧鏡身上:“在此之前,我有兩個問題,想先請教一下寧公子。”
寧鏡迎着他的目光,示意他問。
蕭玥說道:“第一,太醫都只道我父親是因年老體弱,舊疾所致,公子是如何斷定就是中毒?”
寧鏡回道:“公子不正是因為有此懷疑,今夜才在此處嗎?”
蕭玥一笑,繼續說道:“第二,所圖為何?”
寧靜也沒有和他繞彎子:“我要公子替我救人。”
“何人?”
“至親之妹,至親之友。”
“為何人所囚?”
“西二街春燕坊酩酊樓之主,秦杜鵑。”
說到這裏,蕭玥停了下來,秦杜鵑之名在這永安何人不知?淪落到她手裏的女子能是什麽下場?不用說便也明白。
寧鏡掀開錦被,蕭玥下意識地朝後退了一下,背脊便靠到了榻邊上。
卻見寧鏡雖身着寝衣,卻是整理衣衫,跪在榻上,對他行了跪拜大禮:“請三公子救我兄妹出囹圄。”
寧鏡這一拜出自真心,誠意十足,沒有半分敷衍欺瞞之意。
蕭玥雖出身國公府,明面上衆人對他恭恭敬敬,禮數周全,但到底年紀尚小,這樣的大禮只有年節時,他給家裏的父親母親拜過,這還是第一次受如此大禮。
一時間也有幾分少年心氣上頭,胸膛裏被激起了幾分豪氣來。
蕭玥清咳了一聲,說道:“寧公子不必如此大禮。”
寧鏡起身擡頭,眼神清亮滿是期待,看着他似在等他的答案。
蕭玥略想了想,說道:“救人不難,只是我與寧公子初相見,為什麽要相信寧公子呢?”
聽到他的話,寧鏡便知事情成了,心中緊張散去,唇邊彎起笑來,顯得無比純良:“三公子若救了我們,到時我們身家姓命都捏在三公子手中,我沒有理由欺瞞公子。”
蕭玥看着這張白玉般的面孔,那彎彎的笑意讓整張臉都生動起來,像一只毛茸茸的小動物,忽然他也一笑:“那寧公子初見我,又怎地就這麽相信我呢?”
寧鏡神色暗淡了一瞬,但卻立刻又無畏地一笑:“山前無路,水出無門,求生而已,哪裏還由得我相信不相信呢?”
這句話倒是今日蕭玥聽到的最實誠的一句話。
送走蕭玥時已是醜時,一張小臉上純良的笑容在蕭玥消失後也消失的一幹二淨,冷清地和剛才如同兩人。寧鏡躺在榻上,思緒翻飛,将一切事情重新梳理了一遍之後,才稍稍敢松了一口氣。
這一日大起大落,憑着那一腔無處發洩的恨意撐到現在,這一下子精神微微松懈,便感覺疲倦如潮水般席卷而來,不多時便沉沉睡去。
那邊蕭玥才了屋子,一個黑影便悄然無聲地來到他的身邊。
兩人翻出了院子,院外另一個在暗處的黑影便也随之跟了過來,三人并肩而行快速遠離了院子。
萬耐俱寂,長街空無一人,三人這才腳步慢下,晃晃悠悠地交談起來。
“怎麽樣,爺,問出什麽了嗎?”一個黑影出聲,也是個少年聲音。
還未等蕭玥開口,另一人便嘿嘿地笑了起來,在這寂靜的夜裏那笑聲莫名有幾分詭異。
開口的那少年見他笑,拿手中劍柄捅了一下他的腰:“笑屁,快說。”
腰眼子被人這個一捅,麻癢之意頓來,他躲開了第二下,說道:“爺才進屋就被人拖榻上去了,後面的我什麽也不知道了。”
拖榻上去了?
這話怎麽聽得這麽別扭?
拿劍少年一聽,瞪大了眼:“爺最近桃花運這麽旺嗎?這也太直接了吧!”
蕭玥回頭蹬了他一眼,少年被瞪,悻悻地縮了縮頭,咕哝道:“這種好事,下次讓我上啊。”
幾人從小一起長大,沒大沒小慣了,蕭玥對拿劍那少年說道:“白銀,你再去查查,我總覺得這人沒這麽簡單。”
白銀見他向來散漫的神色收了,也沒再玩笑,點頭應下。
蕭玥又對另一少年說道:“黃金,你帶幾個人,去查查秦杜鵑。”
白銀一下子又驚了:“秦杜鵑?酩酊樓的那個秦娘子?”
黃金還沒說話,白銀又咋呼起來:“不行不行,那可是六坊十二院裏姑娘最好看的酩酊樓啊,這等好事怎麽總是便宜黃金,我去,讓我去!”
蕭玥給了他一掌:“消停點,他又不是去看姑娘的。”
寧鏡告訴他的事情并不多,一個寧如夢,一個方舟。
一味藥,名為傾世之花。
“傾世之花?”黃金琢磨了半天,确定自己從未聽說過這麽個藥名:“要不去問問錢府醫吧,他應該知道。”
蕭玥想起寧鏡的警告,心思略一沉說道:“此事除了我們仨,暫時不要讓任何人知道,先查清楚再說。”
涉及國公爺,兩人雖面上玩笑,心裏卻也都是極認真的。
第二天一早,方舟進來時,寧靜已經起了,他面色如常,如同昨晚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只讓方舟拿了一樣家人都認得的信物給他,便再沒有多言。
蕭三公子也信守諾言,第二天晚上子時再次翻牆而入,屋內依舊是一盞燭火,紗帳輕垂,榻上靜靜坐着一個月白的人影。
這一次蕭玥熟門熟路了,直接撩開紗帳坐到了榻上,一見到他,寧鏡白玉般的臉上便露出一抹笑來,沒說話,只伸手從枕下将方舟給他的信物交到他手上。
一方繡着芍藥的帕子。
“下次只是取個東西,用不着三公子親自來,叫個人來就好。”寧靜說。
蕭玥一身夜行衣,手裏拿着帕子翻看了兩下,發現沒什麽特殊的地方,便塞懷裏了。
方舟好查得很,不過半天功夫便查得清楚,只是這寧家兄妹卻是有意思,按他所說,他們來永安四年了,可是這四年裏竟然像是消失了一樣。哪怕只是普通人衣食住行,都多少會有蹤跡,更何況像寧鏡這樣的人,但凡是出現過,一定會給人留下印象。
可是他們卻是到處查不到一丁點痕跡。
除非,真的有人将他滴水不漏地藏在這裏,還藏了四年?
蕭玥目光有些複雜地看着寧鏡,據黃金帶來的消息來看,秦杜鵑并沒有對寧如夢怎麽樣,只是将她關在一座小院裏看守着,甚至那院子裏的陳設還遠遠不如寧鏡這院子強,這件事,怎麽看,怎麽都點有怪異。
一個老鸨,花這麽大的價錢,養着一個如此漂亮的少年,還一養就是四年?
寧鏡知道蕭玥多少查出點什麽來了,只是有些驚訝他居然沒問他,主動說道:“三公子找到阿夢了?”
蕭玥“嗯”了一聲,腦子裏還在想着寧鏡的身份。
寧鏡見他心不在焉地樣子,心裏多少知道他在想些什麽。若他真是十六歲的寧鏡,可能心裏還會因為羞愧而不敢提及這層身份,但如今都是死過一回的人了,還有什麽好顧忌的呢?
看着眼前俊朗的少年,突然就笑眯眯地說道:“三公子不必猜了,就是如你想的那樣,我就是秦娘子養的脔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