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蕭玥雖平日裏吊兒郎當,但畢竟是個未經人事的十六歲少年,寧鏡這句話太過直白,直白到蕭玥只覺腦中一熱,不止臉,耳朵随着脖子都一起燒了起來。
本來覺得兩個男子坐在榻上也無妨,但此話一出,想到自己還坐在他的榻上,蕭玥身體立刻幾乎是條件反射似地就要跳起,但骨子裏的禮儀讓他将這個無禮的舉動壓了下去,只是瞬間僵住了。
寧鏡将他的反應全都收入眼中,卻面色未變,連笑也未變,只說道:“三公子放心,我還沒有伺候過人,這張榻,現在還是幹淨的。”
這話算得上是極大的安慰,蕭玥僵着的身體這才恢複過來,也後知後覺地想到,他剛才的反應是不是有些傷人。
山前無路,水出無門,求生而已,哪裏還由得我相信不相信呢?
兩人同樣是十六歲,同樣是男子,平心而論,誰願意做這個以色侍人的人呢?
蕭玥清咳了一下,目光閃躲,還是有些不自在,說道:“我只是……有些驚訝,嗯,其它還好,就是傾世之花還未找到,我會盡快的。”
寧鏡點頭:“三公子純孝之心,我也會為國公爺盡力的。”
他的聲音太過平靜,仿佛并沒有将脔童之事放在心上,反倒是顯得他介意太過,蕭玥再看向寧鏡,卻見他只是斂着眉目坐在那裏,白玉般的面龐上映着溫潤的光,雖只着一身月白的寝衣,也算得上衣冠不整,卻是背脊如竹,氣質如松。
這一身清貴氣息和脔童兩個字放在一起,都是暴殄天物。
再次将人送走之後,寧鏡獨自坐在榻上許久,他沒有睡意,想到剛才蕭玥坐在榻上僵直的模樣,唇邊浮現一絲笑來。
以理曉之,以情動之。
少年人,哪怕生在國公府,一身聰慧,到底未經世事,難免還是稚嫩了些。
不出寧鏡所料,這次蕭玥的速度還是非常快的,才過了三日,晚間他才洗漱上榻,方舟都還未出去,蕭玥便帶着一人堂而皇之地出現在了屋中。
方舟看着眼前的兩人,一時驚地手中的濕帕子都掉在地上了。
白銀好心地替方舟把帕子撿了起來,方舟這才回神,連忙朝外頭看去。幸好寧鏡剛沐浴完,那門還是關着的,只是他們膽子也太大了些,竟然就這麽進來了。
寧鏡卻是一點也不驚慌,迅速拿起一邊的衣物穿上,收拾好後,竟是連這屋中一件東西都未帶。
白銀自進屋起就一直好奇地看着寧鏡,這小公子面色沉靜地收拾好了自己,卻是連一個包袱都沒有帶,忍不住問道:“沒有要帶的東西嗎?”
他還特地給準備了一輛馬車呢。
寧鏡剛沐浴過,面上還有些許未散去的紅暈,煞是好看。聞言擡眸一笑,眼神晶亮,晃得白銀一愣:“這屋裏沒有我的東西。”
方舟緊張地跟在他的身後,他本也沒什麽東西,所有月錢銀子每月都會送回家中,其它的東西,公子一件都沒讓他帶。
蕭玥和白銀兩人躲開這院子裏守着的暗衛很簡單,畢竟不是什麽厲害的角色,但是寧鏡和方舟都是不會武的,所以他們這次來時,外頭的暗衛叫黃金帶着人劈暈了。
出這屋子前,不知想起什麽,寧鏡還是又頭看了一眼這個禁锢他四年的地方,腳步一頓,面無表情折返回來,拿起了桌上的燭火,毫不猶豫将床幔,桌布,包括那架他最喜歡的紫檀木蘇繡的屏風,一一點燃。
此時正是夜晚風起時,火勢随風起,迅速地吞沒這裏的一切,寧鏡手執燭臺,在灼灼的火光中,他似乎看到了前世二十歲的寧鏡,他一身蕭索,骨瘦如柴,就站在茫茫大火裏望着他,眼中卻無一絲懼怕,只有欣喜和解脫。
寧鏡将手裏的燭臺砸入火中,轉身看向蕭玥,背着滿天火光中露一個比火還烈的笑容來:“走吧。”
皇城腳下,寂靜夜色中,一場大火驚醒了沉睡中的人,院落被付之一炬,這時才發現誰也不知道這院中主人是誰,但這些事情,最後也不過成了茶餘飯後幾句談資,很快便被人遺忘了。
此火雖無一人受傷,卻驚動了黑暗中蟄伏許久的眼睛。
這是寧鏡第一次踏進這座除了紫禁城外最為顯赫的府邸。
前世他雖身在東宮,随待太子,明面上是太子謀臣,但到底身無功名,也不可能随太子出入官員府邸的。
寧鏡和方舟兩人被蕭玥安排進了他自己院子,屋中收拾得簡單,看得出來還房間挑了些雅致的器物做了布置,只是這位置一看就是新放進來的,寧鏡只簡單打量了一下屋中陳設,笑道:“三公子太客氣了,這些東西太過貴重,還是妥善放置比較好。”
蕭玥內院裏沒有女使,屋子是他吩咐黃金收拾出來的,想必是看了寧鏡屋中的陳設以為他喜歡這些。只是國公清廉,前些年剛修築城防的時候倒還好,但這些年一場一場的仗打下來,城防也不是一日功成便萬年不倒的,可皇帝送往漠北的軍需越來越少,軍饷都時常克扣,修補城防,軍需損耗一樣樣的都要拿銀子填,護國公府看着家大業大,實際上家裏值錢的東西早都送到漠北去了。
但是寧鏡說不定會是救國公爺的恩人,黃金也是從蕭玥的庫房裏倒騰好一翻才倒騰出這幾樣看上去還行的東西來。蕭玥以為是他不喜歡,瞪了黃金一眼,說道:“要是不喜歡的話,明日讓人換些來。”
寧鏡搖頭:“不必,那本就不是我的院子,屋中的東西也都是別人擺放的,我今日脫身得救,已是受了三公子的恩,這些身外之物,更加不必費心了。”
這一通下來,已到了子時了,蕭玥便也不再打擾,回自己房裏去了。
寧鏡今日心情極佳,從前世到如今,他始終在宣離的掌控之中,就如同一條鐵鏈鎖在脖頸間鎖了八年,只要牽着鎖鏈的人輕輕一動,他便能感覺到一陣窒息。
如今他逃出來了,而且終有一日,他還會親手将這條鏈子縛于他身。
想到這裏,寧鏡感覺自己手指都在顫抖。他雙手緊握,閉上眼睛,半晌後才慢慢睜開,眼中再次平靜如水。
那邊,蕭玥帶着黃金和白銀才回了屋,白銀便迫不及待地說道:“公子,我覺得寧公子不一般,他真的只是我們查到的一個戲園班子的孤兒嗎?”
黃金不滿地看向他:“你懷疑我還是懷疑爺?”
白銀啧啧兩聲,說道:“不是,你是沒看到他放火燒院的那個樣子,簡單……”他也說不上來,就感覺那燒的不是院子,燒得是他的仇人。
黃金想了想,說道:“大概是終于逃出來了,太興奮了吧。”
四年,一個人被關在這四方之地這麽久,身為男兒卻被養成禁脔,還要時時面對至親之人可能被淩辱之事,而自己無能為力,想來也确實夠讓人憋屈的。
黃金和白銀都是蕭國公自小從戰場裏撿來的孤兒,他們這樣的人很多,而蕭玥自小便混在他們裏頭,他們當時也不知道蕭玥的身份,後來國公就留了他們兩人做了蕭玥的待從,黃金比白銀大一歲,白銀和蕭玥同歲,幾人一般大小,好事壞事自小一起幹。
白銀點頭,但還是說道:“那照你這麽說的話,他出身平凡,還被秦杜鵑當成……咳,那啥,困在這院中四年,又怎麽知道國公中毒之事的呢?”
這事兒別說傳出去,連他們都只是懷疑而沒有證據。
蕭玥三日前從寧鏡那裏回來之時,便感覺出不對勁,自己似乎處于被動了。但這幾人的背景都太過簡單,查來查去除了個秦杜鵑,實在沒查出什麽來,父親身體要緊,他便也沒再多想,而今日瞧着寧鏡火燒院落那股子狠勁,卻讓他不由地對這個看似纖弱的少年另眼相看,讓他越發好奇,越想知道這少年身上到底還有什麽秘密。
蕭玥回憶起當時的寧鏡,沖天的火光映着少年白玉般的臉,将他周身的冷清燒得一幹二淨。但火燒得再旺,都旺不過他眼裏的灼灼之意。
聽着他倆在這讨論,蕭玥揮揮手:“這件事還有待分曉,明日帶他見了父親,便知道真假了。”
兩人點頭,準備各自回去了,但出門前,黃金似想起什麽,轉頭對蕭玥說道:“還有一事,爺,這院中幾人,只有那丫頭有些功夫傍身,倒不稀奇,但暗中守着的兩個暗衛卻和那丫頭的功夫不一樣,不像是江湖草莽的雜學,有些門道。”
蕭玥聞言問道:“什麽門道?”
黃金略一思索,說道:“一般像秦樓楚館裏的會招些江湖打手來看家護院倒也常見,但這兩個暗衛的功夫路子卻有些像世家子弟身邊養的暗衛的路數。”
身在永安,各方勢力交錯複雜,護國公府身份特殊,他們行事不得不小心。
之前他們查覺到有暗衛在守,不想打草驚蛇,所以只是躲開,但并未交手,聽黃金這麽說,蕭玥眼眸一沉,說道:“那就去查。”
黃金點頭:“院中所有人,我已安排人跟着了,只等他們一醒,應該就能有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