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蕭國公一生戎馬,一身肅殺之氣這幾年在永安養了六年倒是散了幾分,但卻依舊帶着些不容人侵犯的威壓,雖聽蕭玥說了寧鏡之事,但見到他時,還有掩不住地有幾分驚訝。
寧鏡不卑不亢地給蕭國公行了禮,規規矩矩把脈,禮數周全,神色平靜,帶着不屬于他這個年齡的沉穩。
把完脈之後,寧鏡問道:“我記得去年宮中年節宴,國公是有赴宴的,當時還醉酒了?”
因舊疾複發,國公自入冬便極少出門了,而去年冬天大雪,鞑靼再一次來犯,蕭平川這一次與往常不同,不止開城迎戰,還一舉殺進了草原金帳俘虜北狄王的三個王子。
正逢年節國宴,歌舞升平中,帶着雪花的捷報送進皇宮,群臣恭賀,皇帝大喜,賜禦酒,上坐,與帝同飲。
後來,寧鏡才知道遠不止如此。
當夜,皇帝賜給蕭國公的是金龍鼎白玉杯,歷代都是帝王宴飲所用,由皇後倒酒,奚貴妃親自送到蕭公國案前。
禦用之器皿,皇後斟釀,貴妃執盞,大淵立朝一百五十三年裏,得此待遇的頭一人,此無上殊榮,當載入史冊,一時傳為佳話。
當夜,皇帝和國公皆大醉,本欲留國公于宮中,國公堅持回府,于是皇後吩咐了四個太醫随行護送,更留國公府随侍七日。
“是有此事。”蕭玥在一邊答話:“當時還因飲酒傷了身,宮中太醫護送回府,事後錢府醫也說沒什麽大事。”
寧鏡安慰道:“三公子不必緊張,我只是例行尋問,錢府醫的藥方裏也寫了當日的藥方,現在所用之藥是對症之藥,國公爺繼續用便好。只是我還需要看看藥渣,晚膳時請國公爺将熬藥的藥渣留下。”
寧鏡朝蕭玥看了一眼,再次行禮便退下了。
蕭玥的院子名叫長歌院,是個三進院落,院中無其它修飾,只在牆邊種着叢叢青竹,風過竹林時,總有一陣輕且銳利的呼嘯。
才踏進院子,蕭玥便迫不急待地問:“看出什麽了?”
寧鏡卻說:“錢府醫若回來了,還麻煩錢府醫過來一趟。”
蕭玥聞言皺眉:“藥方有問題?”
寧鏡搖頭:“三公子進屋一敘,錢府醫若來了,麻煩告知我一聲。”
白銀去了,但錢府醫來時,只見黃金一人坐在院中的石桌邊打瞌睡,見他們過來,只懶懶地說:“來了?公子還沒出來。”
錢府醫不知何意,但又拿不準寧鏡的身份,只拖着白銀問:“怎麽了?去國公爺那裏出什麽事了?”
白銀更不知道,只搖頭:“我感覺沒什麽事啊,回來了公子問是不是藥方的有問題,寧公子也搖頭說不是。”
“只搖頭,沒說不是。”黃金嚴謹地糾正。
錢府醫一聽氣得胡子都抖了起來,從漠北來的,哪怕只是軍醫,也見過戰場上的血腥,多少都沾了點莽氣:“老夫的藥方國公爺用了十幾年,就沒出過事,你們找了個毛頭小子回來,懷疑到老夫頭上,老夫倒要看看他是看出個什麽東西來!”
說着就要去拍門,白銀和黃金趕忙要去拉,幾人拉拉扯扯地還沒到門口呢,門便開了。
蕭玥一開門見三人拉作一團,過去就給了黃金和白銀一人一腳:“你們倆在幹什麽,錢府醫這麽大年紀,不知道尊老愛幼嗎?”
兩人被踢開,錢府醫這才氣消了一半,但再看到出來的寧鏡時,氣又上來了,沒什麽好氣地說:“公子帶回來的神醫真是高明,從老夫的藥方裏看出什麽了,也讓老夫好好受教一番。”
寧鏡聞言一笑,連忙行禮道:“錢府醫哪裏話,我第一次為國公爺診脈,自然想了解的更清楚些,所以有些事情需要請教您而已。”
錢府醫見他态度謙和,并沒有倨傲之意,态度便也好了幾分:“你說。”
寧鏡卻并沒有問一些如何刁鑽的問題,只簡單地問了國公之前所受傷情,臨了,說道:“錢府醫好福氣,剛才見小桃花可愛的緊,不知道能否時常去看看她。”
錢府醫不知他見過小桃花,便看向白銀:“那丫頭又闖什麽禍了?”
白銀連忙說道:“無事無事,我剛才見她又一個人玩,便逗了她一下。”
錢府醫不知其中原由,只說道:“平日裏無人管束,小女頑劣,寧公子見笑了。”
寧鏡說道:“怎麽會呢?小桃花很可愛,我看錢府醫将他帶在身邊,想必也是想将這一身醫術傳給她的吧。”
錢府醫眼中一暗,但随即擺擺手:“寧公子還有什麽要問的嗎?”
寧鏡搖頭:“錢府醫的方子裏寫得很清楚了,若是後面有什麽要問的,我再向您請教。”
錢府醫走後,白銀湊了過來:“先說好,我弄哭小桃花的事,可別跟錢府醫說啊。”
蕭玥踹了他一腳:“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一番折騰,已到了午時,方舟也回了府中,蕭玥幾個便也沒打擾他們,只讓人傳了膳,便帶着黃金和白銀去國公爺的院子裏用午膳。
黃金路上将事情簡單地說了一遍。
蕭玥站在回廊裏看着長歌院的方向,劍眉微擰,将身上的少年氣都沖淡了幾分,顯得有幾分銳利:“秦杜鵑呢?”
白銀說道:“她倒是好好的,目前沒什麽動靜,現在見過寧鏡的人,只有她一個了。。”
黃金若有所思地糾正:“是目前我們知道的人裏面。”
事情好像越來越複雜,蕭玥對白銀說道:“今日十五,我記得錢府醫要去南街的藥鋪裏查藥材,找個人跟着。”
白銀看了一眼黃金,有些遲疑地問:“跟着錢府醫?”
蕭玥微微點了點頭:“你們倆別去,找個生面孔,靠得住的。”停了一下,又補充道:“輕功好,善隐蔽的。”
白銀連抱在胸前的手都放下來了,忍不住湊近了蕭玥:“爺,你這意思……是剛才寧公了跟你說了什麽?”
說句實在話,他們認識蕭玥不過幾天,而且這個人身份成謎,有諸多可疑之處,但錢府醫卻是他們相處了十幾年的人,知根知底,這兩人當中怎麽說,他們都會更相信錢府醫。
三人自小幾乎是沒有秘密的,蕭玥靠在一邊的廊柱上,想着寧鏡那張白玉般的面孔,卻看不出一絲破綻,這讓他有些不知明的焦躁:“錢府醫的藥若真有問題,父親現在還能沒事兒?這毒不是錢府醫下的,他已經知道怎麽解了,但是要找解藥,要從這兒下手?”
“什麽毒?”
黃金和白銀異口同聲地問。
蕭玥沒好氣地看了他們一眼:“我怎麽知道。”
這七彎八拐的,等于什麽都沒說嘛。
三人你瞪着我,我瞪着你,最後也沒瞪出個結果來。
上午見國公爺時,國公夫人正好不在府中,下午立刻便命人給寧鏡單獨僻了園子出來,說既然是請來的客人,住在蕭玥的偏房也不像話,寧鏡本也有沒有什麽東西,便和方舟挪了過去。
這院兒名為白露院,是個獨立的二進院子,離蕭玥的長歌院也近,但與長歌院不同,院中種着許多的花木,此時都結了花苞,想必不多時便能有滿院的芬芳。而四周的牆上全都修滿了花架,那花架一見便有些年頭,但因着用料好,竟都還很是牢固,花藤攀爬其上,掩住了牆面,讓人有種生于叢中的感覺。
風輕過,葉片摩挲,沙沙作響,別有一番意趣。
寧鏡坐在院中的石凳上,面色清冷沉靜,無一絲表情,應當已經沐浴過了,身上穿着的還是今日蕭玥臨時讓人從外頭買回來的成衣,有些大了,月白的緞子披在他身上像是披着一層流光,一如挂于天空的那輪明月,明亮卻似乎滿懷冰雪,讓人無法靠近。
坐在屋頂上的蕭玥看着院中的寧鏡,他已經看了許久,寧鏡卻似乎一尊玉雕的小像,不知在想什麽,許久都未動一下。
三月的天,白日裏豔陽明媚倒是和暖,這夜半的涼風吹在身上卻還是透心的涼。
蕭玥轉身躍下屋頂,走到寧鏡的院門外,敲了敲門。
不一會兒,門便開了,寧靜見是蕭玥,臉上溫和的笑意映進丹鳳眼,變成點點星光,竟是半點也瞧不住前一刻孤坐于院中的冰冷。
兩幅面孔換得還挺快。
蕭玥心裏暗忖,挑眉說道:“這麽晚還沒睡?”
“三公子若早些來,我便能早些睡了。”寧鏡側身讓路:“三公子請。”
蕭玥踏進院子,看着院中花木的花苞有些驚訝:“這花今年開得這麽早?”
寧鏡關上門,随着他的步子:“今年比去年霜收得早,暖得早,這種變化,花草樹木比人更清楚。”
兩人坐到石桌邊,桌上的茶早就已經冷透了。
寧鏡問:“三公子喝茶嗎?我再去沏一壺。”
蕭玥搖頭,直奔主題:“錢府醫一切正常,和以往沒什麽區別。”
寧鏡看着他,一雙眼清澈如鏡:“既然如此,三公子怎地這麽晚還來找我。”
“我想知道,你到底想讓我查什麽?”蕭玥問。
寧鏡沒有立刻回答,停了一會兒,才說:“三公子是看到了尋常裏的不尋常吧。”
蕭玥剛才在屋頂上壓下去的焦躁感再次湧了上來,那是一種被人看穿後的不甘心:“錢府醫平日裏除了府裏的人,外頭也就只有南街藥鋪裏的夥計和他相熟,他多照顧些也是正常的,而且也不是一日兩日了。”
平日裏錢府醫身邊有幾個人他們都一清二楚,黃金和白銀也時常過去找錢府醫打打牙祭,和藥鋪裏的夥計們也都是相熟的,知道他要去查錢府醫,白銀不放心,還偷偷一道跟了去,也沒發現任何不妥。
但區別就在,同一個人,做了同一件事,看在兩雙眼裏,吐露出來的卻是不同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