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寧鏡一雙眼明澈如鏡,将蕭玥的每一份焦躁都映得清楚:“三公子,您與錢府醫相識已久,有些先入主為主也是正常的。”

蕭玥此時更關心的卻是另一件事,他盯着寧鏡:“你之前便知道?”

寧鏡搖頭:“我身邊有多少人,這幾日公子應當查得很清楚了。”

蕭玥聲音越發低沉,眉不由自由地皺了起來:“你入府不過一日而已,又是如何知曉此事的?”

寧鏡也沒有想要隐瞞,開口說道:“小桃花告訴我的。”

小桃花?

蕭玥剛才在屋頂中想了許久,将事情從頭到尾想了多次,但卻怎麽也沒想到他會說出這麽個答案來。

寧鏡面色平靜,他并不通醫術,只淺讀過幾本醫書,通些簡單的藥理而已,所以他并不會診脈,也不會配藥,從一開始,他的目标,就不是在物上,而是在人上。

以蕭國公的身份,能進國公府的人定非尋常,而能随侍身邊不有機會下毒的人,那更加少之又少。去看藥方,只是為了知道随待醫藥之人是誰,診脈,只是為了看清服侍之人如何。

錢府醫所寫藥方,都是調理寒症和傷痛之藥,他并不全看得懂,而且這些藥方多數都是相同的,只是跟據國公的病症輕重劑量有些不一樣而已,但想來用了這麽久,這藥方蕭玥肯定也是查過的。所以他一開始也并未有任何懷疑。

“那又和小桃花有什麽關系?”蕭玥問。

寧鏡想起小桃花那張圓圓的小臉,心中不免嘆息:“嘗慣了甜的人,是不會為了一顆糖,哭成那個樣子的。”

一顆糖,每天只舍得偷偷嘗一口,可見這顆糖有多難得。

跟在他身邊幾年的孩子了,連白銀完全不通藥理的人都知道的黃連,小桃花卻都還不認得,他不過試探了幾句,他卻在一個陌生人面前對小桃花也沒有任何回護之言。若錢府醫真的疼愛小桃花,将之當成繼人,又怎會如此忽視?

那錢府醫的繼人是誰呢?能讓他如此高興,卻又只敢在喝醉後在一個未開心智的孩子面前表露的這個繼人是誰呢?

蕭玥聞言也沉默了,一個四歲孩子,一顆糖,就能有如此論斷。

這一刻,他突然覺得面前坐着的這個人,遠遠沒有他一開始想得那麽簡單,真正需要他防備的,究竟是那個藏了他四年之久的身後之人,還是這個看上去比他還要小的少年?

寧鏡瞧着蕭玥越來越嚴肅,忽而一笑:“三公子不必如此擔憂,目前國公爺身體康健,已是大幸,只要事情查清楚,了了事後之患便好。”

蕭玥未予置評,只将今日所查之事如實相告:“錢府醫從漠北跟着父親入永安,在這裏并無多少親近之人,南街藥鋪一直是我們自己的人在打理,他是府醫,便由他管理。每月十五和三十,他都會去藥鋪,偶爾也會在外替人看診,一年前,說是有個常給藥鋪送藥的夥計死了,只留了家裏孤兒寡母,他便時常前去探望。”

這本是尋常事,偶爾若是有事,黃金和白銀也會替他去。

今日也不過是很往常一樣,這便是白銀來回的話。

但是同樣的事情,另一個的回話卻不同。

黃金白銀也受錢府醫所托,也替他捎過東西,以前的時候他們好奇也看過,發現只是些尋常衣物,亦是出于對錢府醫的信任,後來便也沒再看了。

但這一次不同的是,包裹被人打開了,來回話的人看了裏面的東西。

這些東西看上去只是尋常,但打開來看,才發現,衣料,吃食,連孩子的玩具糖粘都一應俱全,可謂是細致之極,更重要的是,那些衣料裏,竟然放着一包銀子。

國公府的例錢都是按着慣例發的,除此以外,便是主子們偶爾會賞的一些賞銀,國公府不富裕,自然比不得外面的勳貴,而錢府醫也就只有平日裏在藥鋪看診時會收的一些診金,他家裏頭四個孩子,國公爺便将這些錢留給了他,從未有過問過。

外人的孩子,他送金銀細軟,新衣新帽,甜餅糖粘,自己的孩子,卻連一顆糖都要分着好幾天來吃,連最喜歡的那個撥浪鼓,也玩了三年了。

“那孩子,是個男孩吧。”寧鏡平靜地說。

蕭玥點頭,之前他未有過懷疑。

行武之人總是護短的,蕭玥雖未真的上過戰場,但在漠北出生,在那裏生活了十年,又受家中影響,錢府醫是跟着父親,看着他長大的人,他也只覺得是醫者仁心所至。

如今再看,卻看出些一二來。

那夥計死時二十五,成親五年未有孩子,卻在死後,他的夫人被診出了身孕,大夫便是錢府醫。

所有人都當這孩子是那夥計的遺腹子,錢府醫看在故人遺面,所以相幫。但以兩人的交情,幫到這個程度,卻是太過了。

蕭玥直白地問道:“你說過毒不是錢府醫下的,那他又如何知道解藥,從這孩子身上?”

寧鏡卻是一笑:“對。”

蕭玥不知他葫蘆裏買的什麽藥,但他厭惡這種被人牽着鼻子走的感覺。

寧鏡只說道:“三公子放心,只需要按着我們的計劃來,不用我說,三公子也能明白。”

我們的計劃。

蕭玥看着寧鏡,那張玉般的臉上此時盈着笑意,舒暖而柔和。但晚風沁涼,吹得人滿心冷寂,卻也滿目清醒。

第二日,白銀告訴錢府醫,寧鏡最近會照顧國公爺的藥飲,這幾日他不必每日都替國公爺請脈了。

錢府醫聞言只淡淡地哼了一聲,沒有多說。

連續幾日,錢府醫終于是在長歌院門口抓住了正要出門的白銀:“白銀!”

白銀一見錢府醫,臉上閃過一絲尴尬,連忙說道:“我正要出門替爺辦事,着急,有事晚點再說。”

錢府醫卻是一把揪住了白銀,怒道:“忙個屁,你今日不把事情給老夫說清楚了,絕不可能從老夫這裏走出這個院子!”

白銀苦着一張臉被錢府醫揪進了他的院子。

一進院子,便看到小桃花,依舊拿着那個舊舊的撥浪鼓在玩,看到錢府醫白銀,高興地就跑過來:“爹爹,白銀哥哥!”

白銀正愁着怎麽開口呢,連忙一把将她抱了起來:“小桃花今日乖不乖呀。”

小桃花和白銀相熟,摟着他的脖子正要撒嬌,就被錢府醫扯了下來:“下來下來,一邊玩去。”

小桃花癟着嘴,将哭未哭,就被錢府醫一瞪,又生生憋了回去,有些怯怯地看着錢府醫,似想親近爹爹又不敢。

錢府醫此時沒工夫管他,拉着白銀進了屋。

“那個神醫到底怎麽回事?”錢府醫按着白銀問。

白銀其實也不太清楚各中原由,只按着蕭玥的吩咐辦事,說道:“我也不太清楚,就只是按爺說的辦事啊,可能就是換了個藥方子吧。”

錢府醫瞪着他,胡子都要翹起來了:“你們幾個都是老夫看着長大的,休想要蒙老夫!換藥方子,這都第五日了,連個藥都未曾來拿過一味,用什麽熬藥,喝的是露珠還是空氣!”

白銀也很無奈,說實在的他最近心裏也很不是滋味:“我真不知道,藥都是爺讓黃金去外頭買的,寧公子親自煎的,別說我,煎藥的時候黃金都不讓進去,要不您老去問問爺?”

錢府醫瞪着眼前一無所知的白銀,此刻已經顯得有些暴躁了,雖說國公爺寬容,蕭玥也是他看着長大的,但倒底隔着身份尊卑,問蕭玥他倒是敢,但是真到了蕭玥面前,肯定是不能像對白銀這般的。更何況連黃金和白銀都不知道,他就是去問了蕭玥也不會對他說實話。

最終什麽也沒問出來,錢府醫放了白銀回去,自己氣呼呼地出府去了。

白銀回到長歌院時,蕭玥正坐在院裏等他。

一見蕭玥,白銀也忍不住地問:“爺,你和寧公子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連我和黃金都不說,搞得我們跟個外人似的。”

自從上次他讓人跟着錢府醫,那人回完話後,爺就老是往寧公子那裏跑,有事也不怎麽和他們說,還另外着人去辦,他們三個一起長大,十幾年了,還是頭一次這樣。

蕭玥卻只問道:“錢府醫呢?”

白銀撇撇嘴:“出府了。”沒等蕭玥說話,又補充道:“一直讓人跟着呢。”

蕭玥當然看出了白銀的氣,但是黃金和白銀與錢府醫太過相熟,依寧鏡所言,若是讓錢府醫看出來一點,便前功盡棄,于是只說道:“留點心。”

就在寧鏡想着要不要再加一把火時,蕭玥那頭終于查到蹤跡了。

錢府醫再次去了那對母子家裏,而屋中,來了第四個人。

當夜,白銀便帶着錢府醫到了長歌院。

錢府醫才踏進內院,一眼便看到了在主屋正位上的蕭國公和國公夫人,蕭玥和黃金站在一側,而蕭玥身側則坐着寧鏡,而這位神醫手裏,抱着一個孩子。

正當他疑惑哪裏來的孩子時,走得近了,才瞧見了那孩子的真容。

孩子身上的衣裳襁褓都被換過了,但是一張小臉他卻是無論如何都認得的,畢竟那是他盼了幾十年才盼來的,每次抱多久,都抱不夠,親多少下,都親不夠的。

那是他的命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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