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錢府醫陡然臉色煞白,他目光死死盯着寧鏡手裏的孩子,孩子一聲不吭,一動未動,讓他不由地有了不好的感覺。

“您放心,孩子只是睡着了。”寧鏡說着,面上還有笑:“真是可愛,也難怪錢府醫如此疼愛。”

知道孩子只是睡着了,他的臉色這才回暖幾分,既然孩子在這裏,想必事情他們也都查到了,但也不一定!

錢府醫開口,啞聲道:“國公爺知道了?”

蕭國公沉着臉,看着低下這個跟了他十幾年的老将,說道:“知道的不多。”

錢府醫咽了咽口水,知道今天是逃不過了,猛地跪了下來,磕頭喊道:“國公爺,這是我的兒子,我五十了,才得了這麽個兒子!我實在舍不得呀,我不是有意要瞞着您的,國公爺!”

蕭國公坐在上首,他身材高大,因着傷病有些清減,但幾十年的征戰讓他只消坐在那裏,便有一股揮之不去的威壓,他看着錢府醫,最終只是沉沉地開口:“若只是個兒子,你覺得需要我坐在這裏嗎?”

錢府醫的心陡然一沉,擡頭問道:“還有什麽?”

蕭玥看了黃金一眼,黃金點頭走了出去。

寧鏡這時開口道:“錢府醫自踏進了門,便只關心孩子有沒有事,怎麽一句都未問孩子的母親呢?”

錢府醫看向他,這個神醫自進府來,他看的第一眼便覺得不簡單,沒有一絲少年的鮮活之氣,那雙眼睛總是平靜的如同一池死水,不敢叫人深看,仿佛那水底有着深不見底的旋渦,一旦被拖入其中,便再也爬不上來。

“她怎麽樣了?”錢府醫幾乎是下意識地順着寧鏡的話問。

這時黃金也回來了,後面跟着人,卻是擡着兩具被白布蓋着的屍體進來的。

屍體被放到了錢府的身邊,落下這時,一只手從那白布下滑落出來,手上還帶着一枚銀制的戒指。

錢府醫一見,臉色便灰白如死。

蕭玥說道:“今日你去見那人吧。”

錢府醫呆坐在那裏,似是聽到了,又似是沒有聽到。

蕭玥開口說道:“我們只想引你身後之人現身,但是今日你走不久,便有人闖了進去,說是劫財,但卻是沖人性命而來,若不是黃金救得急時,這孩子今日也沒了。”

那殺手見有人埋伏,逃脫不得,直接自盡而亡,竟是死士。

“不,不,不……”錢府醫的目光從屍體上轉回蕭國公身上,再看向寧鏡懷裏的孩子,此時他的冷汗已将身上衣衫浸濕,猛地爬到了蕭國公身邊,抓住了蕭國公的袍子,狀若瘋狂:“國公爺,我,我今年五十了,我錢家一家盡皆死在漠北,如今就我一人,我不能讓錢家在我這裏絕了後啊,國公爺!三十年了,三十年了!我就得了這麽一個兒子!您不明白,您有三個兒子,您不明白,我就這麽一個兒子!您救救我,救救他,救救他!”

這女子,便是那夥計的妻子,六年前他們剛入永安,國公因之前的戰場上留下的舊疾,冬日裏時常發作,需要用藥,于是便在永安置了間藥鋪,這夥計便是那時進來的,二十歲,剛成過親,頭兩年夫妻恩愛,但卻一直無子,久而久之他便也急了,帶着妻子來找錢府醫看過,錢府醫并不擅婦人一道,但診脈卻是無異常,想勸他自個兒瞧瞧,那夥計死活不願意,說自己肯定沒問題。後來他偷偷摸了他的脈,問題果然在他這裏,但又不知怎麽開口。

因着此事,久而久之兩人便相熟了起來,錢府醫四個女兒,大女兒和二女兒是錢夫人生的,三女兒是因着錢夫人生二女兒時有些虧了身子,見他一直想要兒子,便做主給他納了妾,可那妾室在生三女兒時難産去了,後來錢夫人拼了命在四十歲時生了小桃花。

小桃花的出生讓他死了心,想着這輩子估計是和兒子無緣了,兩人都為此事,便常在一起喝酒,直到去年,正月裏,他們在那夥計家裏喝酒,喝醉了,醒時他躺在榻上,身邊是正在哭的女人,錢府醫穿好衣服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就發現那夥計死在了屋邊的水渠裏。

“這是着人道了!”白銀在一邊跳腳:“你怎麽不當時就和國公爺說呢!”

錢府醫愣怔地坐在那裏:“可是死人了呀,若是此時事情傳出去,侵占人妻,殺人滅口,毀的是國公府的名聲,是國公爺的名聲,在這永安城,國公爺走一步,地上踩死只螞蟻都要教人說上幾句,更何況出了人命!就算國公爺不計較,那我呢,我的四個女兒以後怎麽辦!”

此事一旦被捅出,以國公爺的性子就算不殺他,也肯定不會再留他,而背着這個罪名,他連漠北都回不去,他要怎麽辦?

“你現在知道自己還有女兒了!”白銀指着他,面上暴怒:“你還有臉提他們!”

寧鏡坐在一邊,淡淡地說:“您繼續說。”

白銀氣得還想罵人,見寧鏡開口了,只好閉了嘴。

就在他忐忑不已地想着怎麽處理,那女子來找他了,她有身孕了,他一開始不想要那孩子的,但那女子死活護着肚子,她丈夫死了,這個孩子就是她後半輩子唯一的依靠,要死,她娘倆一起死!

他也不是沒想過納她過門,但她也不願意,若是丈夫剛死,她便因着有孕嫁與他人,那世人的口水都能把她和孩子淹死,她不想進他的門,只想把孩子平安地生下來,生下了孩子,她就帶着孩子離開永安,此事便再也無人知曉。

畢竟那是也他的孩子,想着只要這女子一走,此事便無人知曉,于是他心一軟,便答應幫她瞞了下來,直到孩子出世。

“心軟?!我看你是盼着孩子出世,希望是個兒子吧!”白銀性直,忍不住地怼他。

寧鏡看着懷裏的孩子,這孩子才六個月,對此時發生的一切都不知情,被黃金抱回來時身上都是血,不知是不是受了驚吓,一直哇哇大哭,換了衣裳洗了澡,卻依然還是哭着,誰都不認,最後在寧鏡的懷裏竟是安靜了下來,可能是哭得累了,此時正睡得沉,一張肉嘟嘟的小臉粉粉嫩嫩的,任誰見了心都軟。

國公夫人一直瞧着寧鏡,這些日子以來,她還是第一次見這位神醫,前幾日突然讓人斷了蕭國公的藥,說是換了藥方,卻是一碗藥都沒端來過,她正疑惑着,今日便見着了這位不用藥的神醫。

竟是個如此年輕的小少年,看上去比蕭玥還要小。

“若是抱累了,給嬷嬷吧。”國公夫人對寧鏡說道。

寧鏡擡眼,輕輕一笑,便将手裏的孩子交給了過來的嬷嬷。

錢府醫的眼睛跟着孩子,一刻也舍不得離開。

白銀恨恨地說:“所以為了你的寶貝兒子,那人讓你給國公爺下毒,你也就下了?”

錢府醫一聽,立刻反駁:“我沒有給國公爺下毒!我沒有!”

“不是你是誰?!”白銀厲聲道:“都這個時候了,你還狡辯!”

蕭玥止住白銀:“白銀,你冷靜一下!”

白銀氣地跳腳:“從一開始這就是個圈套,若是一開始他說了,就沒後面這些事兒了,再說了,那孩子是不是他的還……”

“那是我兒子,是我兒子!”錢府醫已經狀若瘋狂:“是我盼了三十年,盼了一輩的兒子!”

白銀聲音更大:“就算是你也不應該這麽對國公爺!當初在漠北,國公爺是怎麽對你的!你還下得了手!居然給國公爺下毒!”

“他沒有下毒。”寧靜淡淡地開口,說道:“而且,還是他解的毒。”

若真是錢府醫下的毒,那怎麽都會留下痕跡,一旦被察覺,那這便是一步死棋,再也沒有作用了。

白銀驚訝地看向寧靜,張着口,不明白他是什麽意思。

張府醫呆坐在那裏,看着寧靜,眼神似看妖魔:“你……你真的診得出來?”

寧鏡依舊坐在那裏,神情平淡,只輕輕一笑:“您覺得診得出來嗎?”

張府醫一動不動,他此時不知道要說什麽,他當然診不出來,這世間也應該沒有人能診出來一個三個月前便解了的毒。只是他不确定寧靜知道了多少,又是怎麽知道的。

寧鏡直白地說道:“國公爺從國宴中歸來時便已中毒,這件事你早就知道,但是你按那人的吩咐,并未當時給國公爺解毒,而是一直拖着,我想,那太醫之中當有人認識您吧,七日之後,太醫方走,錢府醫才替國公爺解了毒。”

一來,是因為蕭國公此時還不能死,他只需要暫時不能上朝便好。

二來,國公府固若鐵桶,只要這鐵桶壞了一角,何時裂而崩之,便由他掌握了。

“這毒傷髒腑,毒雖解,但傷仍在,只是父親本就傷痛頗多,舊傷新傷,時間一長,便也查不出來,更何況,毒已經解了,哪怕父親的身體不好再拖些時日,再找其它人來查,也什麽都查不到。”蕭玥盯着錢府醫,此時沒了平日的信任,再看時,只剩下了滿目的失望。

錢府醫看着滿屋子他曾經最信任也是最信任他的人,他一直處于懊悔之中,但是望着兒子粉嫩的小臉,一想到那匕首貼着兒子的脖子時,他便什麽都顧不了想不了了,他又何嘗沒有想過将事情告知國公爺,但事已至此,說了也于事無補,畢竟毒已經解了,他只能僥幸着沒人能發現。他已經想好了,過了這一陣兒,他就帶着兒子回漠北,不!去哪裏都行!

“我錯了,國公爺,我錯了,但是我沒有辦法,他們拿我兒子威脅我,我,我……”錢府醫說着,但卻也知道沒有用了,可是不行,他擡起頭,一張臉老淚縱橫:“他說不會殺國公爺,只是讓您身子差一點,不去上朝就行,我才做的,國公爺,我也沒有辦法,我不想的!”

沒有人因為他的眼淚而有半分的同情,倘若國公爺沒能捱過這七天呢?這一次是拖延解毒,那下一次呢?

蕭玥将地上另一張白布掀開,一張平凡而普通的臉露了出來,三十歲上下,嘴角浸出的血此時已經凝固了。

“你認識此人嗎?”蕭玥問。

錢府醫看着那張臉,便知道什麽都完了:“就是他,今天我見的也是他,那幾天,他就一直在屋中,直到我回去。”

蕭玥還想要問什麽,就在此時,一直沉默着看完所有事情的蕭國公卻是出了聲:“行了。”

蕭玥回頭看向蕭國公,蕭國公卻是站起了身,走到了錢府醫身邊:“我會将你和這個孩子送回漠北,你我相識二十年,今日,便是最後一次見面了。”

錢府醫聞言,目光複雜地看着蕭國公,從漠北到永安,從戰場到如今,最終卻只能有如今的結局,但是他不得不做,為了兒子,他不得不做!最後他只深深地拜下去:“謝國公爺!謝國公爺!謝國公爺!”

蕭玥還想要問,卻被蕭國公制止了:“事情既然清楚了,便到此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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