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一場鬧劇終了,可一府的人卻都睡不着,蕭國公住的院子是主院,名為玉龍院,此時國公夫人卸了釵環,正要洗漱,卻見蕭國公坐在榻邊神色凝重。

國公夫人姓趙,名如燕,沒有顯赫的出身,與蕭國公在漠北戰場上相識,後結為伉俪,先後為國公誕下三子,國公待始終她如一,從未納妾。

“在想寧公子的事?”國公夫人走過去,輕按上蕭國公的肩。

蕭國公擡眼看了她一眼,沉聲道:“此子如此年輕,心智卻深不可測,玥兒性子太過直率,與他相交,怕是有些不妥。”

事情的經過蕭玥已和他們說過了,就是因此,他才覺得寧鏡此人,心思太過深沉。

能診人病痛者無數,能斷人心者,歷來無幾。

國公夫人想起寧鏡沉靜自持的樣子,先是點了點頭,但随即又說道:“玥兒也快十七了,這永安城中也沒有交到幾個能知心的朋友,這寧公子雖心智成熟,但家世簡單,人在府中,家人也都在府中,一時也不怕,不妨再多看看,若是有心與玥兒相交,以後玥兒在永安行走,倒也是多了個能替他留心的人。”

蕭國公一身戎馬,永安的權力之争他無心參與,也一直如此教導蕭玥,但身在其中,能潔身自好便已經很是艱難,錢府醫便是最明顯的例子,他不怕一個寧鏡,但是他擔心的是,有如此心智之人,怎麽會是個普通人?

行錯一步,可能便是萬劫不複。

而他們口中的好大兒,蕭玥,此時已經又蹲在了心智成熟的寧公子的屋頂。

寧鏡此時似乎心情大好,正坐在院中喝茶,方舟過來替他端了一盤點心,見他心情正好,猶豫了一下,便問道:“公子打算何時送娘親他們去漠北?”

寧鏡笑道:“馬上了,到時候你可以跟着他們一起去,還有阿夢,到了漠北之後,有蕭家相護,你們就安全了,到時候就只能托你多替我照看她一些。”

方舟卻沒有馬上接他的話,想了一會兒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直接跪在了寧鏡面前:“公子,我不去漠北,我留在你身邊。”

寧鏡微有些吃驚,但随即笑着去扶他:“不用,小舟,你若真想報答我,多替我看顧一些阿夢就好。”

方舟卻跪在那裏沒有起身,說道:“我知道公子留在永安是有一些事情要做,甚至可能很危險,公子救了我的娘親弟妹,只要他們安全,我便無牽無挂,但是公子,我若走了,誰來照顧你呢?讓我留在你身邊照顧你吧。”

寧鏡看着方舟,他一臉的堅定,他知道自己沒有信錯人,但就因如此,他更不想讓他涉險,畢竟這世間,真正待他好的人,沒有幾人了:“小舟,你的心意我承了,但我面對的事情,并非你能幫我的,我如今在護國公府,有三公子相護,你不必為我擔心,你只要能替我照顧好阿夢,我沒有後顧之憂,這就是最好的報答了。”

聽到這裏的蕭玥莫名心情有些舒暢,換了個姿勢繼續看着下面的主仆情深。

方舟還是沒有起,只說道:“公子,就是因為你如今在護國公府,你更需要一個了解你的人來照顧你,別的我可能幫不上忙,但是你每個月服藥之時呢?”

說到這裏,院中的寧鏡和屋頂上的蕭玥同時眉頭都皺了一下。

寧鏡沉默了片刻,一時院中寂靜,屋頂上的蕭玥聽到這關鍵時刻沒了下文,不由地有些着急起來。

服藥?什麽藥?

還沒等他細想,腦海裏的一個詞就更快地蹦了出來。

傾世之花。

蕭玥身體一僵,那不是春藥嗎?

感覺有一團火從胸膛燒起來,整張臉都燒得燙了起來,連着看院中的寧鏡都跟着有些不對勁起來。

蕭玥連忙甩甩頭,将腦子裏亂七八糟的念頭甩了出去。

“你真要留下?”寧鏡問。

方舟望着寧鏡,堅定地點頭。

寧鏡扶着他手臂的手抓緊,回之以一笑:“好。”

方舟得了寧鏡的應承,也開心地笑了。

蕭玥看院中兩人就這個話題停下,沒有再繼續說一下,朝着院中探了探頭,但又不能這麽貿然地就去問,那自己聽壁腳這事不就坐實了?

他其實也沒這個習慣,只是寧鏡實在讓人琢磨不透,人前不露一絲破綻,他便時不時想看看這玉雕的人兒,在人後的模樣。

晚風起,夜色漸深,方舟進屋去替寧鏡鋪床收拾去了,寧鏡卻是仍然坐在院中,似乎有事未結,像在等人。

蕭玥莫名地想,不會在等我吧。

突然他心裏那股子焦躁又湧了起來,今日審錢府醫,他是想從他身上再挖出一些事情來的,但是父親卻直接打斷了他,立刻便将人帶走了,雖未讓他問下去,但卻有些猜想卻得到了證實,他是想從寧鏡這裏得到答案的,只是心緒未平,便坐在這裏而沒有直接去見他。

寧鏡是料到了他會來找他,所以在等他嗎?

蕭玥負氣地起身,飛身下了屋頂,正往長歌院回,但走到一半腳步卻又停下了。

他轉頭看向寧鏡的院子,站了半晌,最終還是忍下了心頭的不甘。

寧鏡打開院門時,便看到蕭玥負着手站在那裏,面上還帶着一抹笑:“讓寧公子久等了。”

雖料到了他會來,但是這态度卻讓寧鏡稍感驚訝,可随即他也沒有在意,側身讓路:“三公子請進。”

這時方舟已經将屋子收拾好了,夜風寒涼,兩人便進了屋中,方舟替他們沏了一壺茶便退了出去。

燭火搖曳片刻後便安靜下來,屋中陳設簡單,國公夫人讓人送來的物件多數都讓寧鏡婉拒了,只留了些實用的東西。

出乎意料的,蕭玥沒有着急着問他什麽,進屋後反而老神在在地開始打量屋中陳設。

寧鏡雖有些意外,但是很快便也猜到了個中原由,看着蕭玥那張英挺的面容不由地笑了起來。

少年面容清俊,一雙丹鳳眼因着笑意帶上了幾分暖意,不若平日裏那般冷清,此時看起來,終于是有了幾分十六歲少年該有的樣子。

“你笑什麽。”蕭玥感覺自己似乎又被看穿了,有些惱。

寧鏡停下笑來,說道:“我等三公子來,就是想把方才沒能說完的話說完,我以為三公子夜深前來,是因為……心有靈犀。”

蕭玥聽到心有靈犀,心底裏突地就湧起一些羞惱來。

“你用的什麽詞!”蕭玥也不打量了,坐到桌邊一揮袖子:“說正事。”

寧鏡也笑着點頭,替他斟了一杯茶:“三公子想問我什麽。”

蕭玥看着他:“你不是很會揣度人心嗎?沒猜出來?”

寧鏡一邊替自己斟茶,一邊淡淡地說道:“公子不是已經猜到了嗎?國公爺就是在宮裏中的毒。”

“什麽毒?誰下的?”

“我非醫者,不知是何毒,國公爺一向謹慎,但國宴不可拒,入口之物,無非一飲一食。”

當日膳食未動,與帝同飲,乃是禦用之杯,帝後斟酒,貴妃送盞。

這三人,一人代表皇帝,一個代表太子,一人代表雍王,誰都有可能,誰都有機會,誰也都有理由。

但這也是蕭國公不讓蕭玥查下去的原因。

護國公府不參與奪嫡,這毒無論是誰下的,一旦真像被查了出來,那國公府就一定會攪合進奪嫡的渾水裏,再也抽不出身來。

蕭玥的手指在桌上敲着,這是他思考時無意識的舉動。他當然想到了父親不讓他查下去的原因,但是這讓他如何甘心?有一便有二,這一次躲過來了,那下一次呢?!

寧鏡看着他,蕭玥應當時從小便習武,此時少年的稚嫩已開始慢慢褪去,棱角已在模糊中漸漸清晰,他繼承了蕭國公的眉眼,眼窩深深,鼻梁高挺,此時眉峰堆起,眼神淩厲,讓他平添了幾分戾氣,整個人都顯出一種上位者的威嚴來。

“三公子覺得是誰?”

蕭玥回頭看他,他們現在談論的,是大淵最有權勢的三個人,但是他卻如此平淡,仿佛只是在談着街邊小販多收了他們一枚桐錢的事。

寧鏡此時已經斂了笑:“太子有張家,張家兩相一後,百官之言皆出于張姓之口,有權;雍王有奚家,上至金銀礦石,下致民田米糧,天下財富十之有七在奚家,有錢;蕭家一代三将,北鎮鞑靼,南赫南蠻,手握三十萬大軍,且軍功卓越,有兵;太子和雍王有王位之争,勢同水火,天下皆知,那唯一的變數,就在蕭家。”

蕭家選了誰,那便等同于天下歸于誰。

蕭玥沒有說話,只聽着寧鏡的聲音。

寧鏡繼續說道:“國宴之上,國公爺能得與帝同飲,乃是因鎮北将軍剛立下戰功,皇上哪怕再想要蕭家的兵權,也不應該在此時對國公爺下手。而太子和雍王觊觎蕭家的兵權,都曾向蕭家伸出橄榄枝,此時三足鼎力之勢尚且穩固,一方未動之時,其它兩方也沒有理由在局勢未明朗之時行如此危險之舉。”

蕭玥眯起了眼睛:“第四方……是誰?”

寧鏡笑了笑,眼底卻是三尺寒冰:“我身後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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