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寧鏡擡起袖子按了按眼睛,将眼淚壓了回去,眼眶卻更紅了。

蕭玥無奈,對着外面說道:“進來吧。”

黃金先進來,一進來,就對着蕭玥使眼色。

随後進來的,卻是太子,宣煊。

蕭玥看向黃金,黃金無奈地說道:“我去的路上遇到了太子殿下,殿下身邊正帶着太醫,便跟我過來了。”

宣煊還着銀色軟甲,上用銀色絲線繡着祥雲文樣,金冠高束,他比蕭玥長了六歲,受大淵兩代帝師大張相所教,習正統儒家之法,一身清貴之氣。

“我見黃金尋大夫,以為是三公子受了傷,帶了太醫來看看。”

蕭玥行了禮,淡淡地說:“我沒事,只是一個朋友騎馬時受了點傷,不勞煩太子殿下。”

宣煊的目光這才落到寧鏡身上來。

自從看到宣煊踏進帳中來,寧鏡便立刻拉過袍子将赤着的腳蓋住了。

“草民見過太子殿下,有傷在身,不便行禮,太子殿下見諒。”寧鏡低下頭,規矩地行禮。

宣煊有些好奇,畢竟在蕭玥口中能稱作朋友的,可不多見。

寧鏡一身衣裳已經髒了,頭發也有些散亂,他低着頭作行禮之姿,寬袖擋住了面容,但哪怕只是這樣,卻也覺得這小公子一身清冷孤傲,像一根正在拔節的清竹。

蕭玥瞪了一眼黃金,黃金無奈地對他使了個眼色。

太子要來,他怎麽阻止。

“是哪裏受傷了?”宣煊問。

寧鏡低着頭答話:“草民只是小傷,不敢勞動太子殿下關心。”

蕭玥對他的反應甚感滿意,也說道:“不敢勞太子殿下費心,臣自行處理便好。”

宣煊對他的話并沒有半分生氣,仍然溫和地說道:“今日三公子于林中救我,本就與我有恩,三公子既然是要找大夫,那哪位太醫來都是一樣的,不如先看看傷勢,可不要耽誤了。”

寧鏡仍然低着頭,蕭玥看了一眼他縮在袍下的腳,見宣煊态度堅決,便也沒有再推辭:“太子殿下請坐。”

兩人坐到一邊,侍從便給兩人沏上了茶。

宣煊主動說道:“今日在林中遇狼,還幸得三公子相救,不然我可能現在坐不到這裏了,今日之恩,宣煊銘記于心。”

蕭玥不鹹不淡地客氣道:“太子殿下過獎了,談不得恩報一說,任誰遇到那種情況,都會出手,這是臣的本分。”

太醫查看寧鏡的腳傷,蕭玥心中關心,一邊答着宣煊的話,眼光卻不時看過去,卻見剛才碰一下就疼出淚花的人,此時竟是一聲不吭,低着頭,連面色也瞧不清楚。

宣煊留意到了他的目光,對寧鏡的身份越發好奇起來:“不知這位是哪家的小公子,竟有幸和三公子交朋友。”

提到寧靜,蕭玥收回了目光:“朋友相交,便看投不投契而已,若是投契,便算不得誰幸誰不幸。”

蕭玥的态度一直都非常明顯,他不針對太子,對所有人都是這個态度,宣煊卻也一直未有半分生氣,只點頭道:“三公子說得在理。”

那邊太醫已經看完,替寧鏡敷了藥包紮好了:“沒有傷到骨頭,但傷到了筋脈,這些日子不要走動,每日換藥,多将養些日子就好了。”

蕭玥起身答謝:“多謝太子殿下,臣這裏有傷患,便不送殿下了。黃金,白銀,替我送送殿下。”

他逐客之意明顯,可以說毫不客氣,連宣煊身邊的侍從都看出來了有些惱怒,宣煊卻仍是溫和得體的:“父皇那邊我還要去請安,便不打擾了,明日圍場再見,必定要勝過三公子。”

宣煊離了帳,身邊的侍從便忍不住出聲:“蕭三也太猖狂了些,太子殿下趕來給他送太醫,他這是什麽态度。”

宣煊一直神情自若,并未有一分氣,聽到侍從的話,反而斥道:“你這是什麽态度。”

侍從低下頭認了一聲錯,宣煊的語氣才緩下來幾分:“他對本宮和對其它人有區別嗎?”

那侍從想了想,好像對所有人都是這個态度。

宣煊又說道:“蕭家一門出了三位将軍,守我大淵邊境三十餘年,乃是大淵之脊梁,如今朝中争鬥紛亂一片,唯有蕭家潔身自好,獨立其外,不涉黨争,他不止對本宮,對所有人一樣的态度,有什麽不對?若連蕭家都成了阿谀奉承之輩,那我朝早亡了。”

那侍從連忙認錯,不敢再說。

帳內,侍宣煊一行人走了,寧鏡這才将一直埋着的頭擡起來幾分,蕭玥坐過去,才發現他已疼的面色蒼白,一頭冷汗,只有那唇被咬得豔紅一片,上面還留着齒印。

蕭玥立刻拿了茶水來,寧鏡接過來喝了,這才喘着氣緩這來幾分。

“忍成這樣,疼可以說。”蕭玥說道。

寧鏡這時緩過勁來,腳踝的藥膏冰冰涼涼的開始起作用,他靠在榻上對着蕭玥一笑:“可不能丢了三公子的臉不是。”

蕭玥見他還有心思玩笑他,本想回他幾句,可看着他那包得嚴嚴實實的腳,心中有些愧疚,停了一下說道:“以後你就別喊我三公子了。”

寧鏡有些驚訝,随即有些好笑:“三公子這麽喜歡聽別人喊‘爺’嗎?”

蕭玥看向他,眼中卻是認真之色:“你不是我的随從,既是以朋友相處,又年齡相妨,直呼其名也未嘗不可。”

寧鏡見他認真,先是怔了一下,随後也未作争辯地改了口:“好,蕭玥。”

下午本還有一場狩獵,但因着圍場有狼,還差點傷及太子,皇帝大怒,派了随行的禁軍三百随上林苑衆臣一同巡查此次出行的三個圍場,确保明日狩獵正常進行。

寧鏡受了傷,也無法走動,換了幹淨的衣裳後也只能是坐在帳中,看着黃金和白銀進進出出地忙活。

“這是爺剛打的魚,寧公子吃點吧。”黃金将一盤烤魚送到寧鏡面前。

白銀也接着端了一壺牛乳過來:“這是新鮮的牛乳,爺讓我送到公子這裏來。”

寧鏡無奈地笑了笑,少年對人好的方式,還真是直接。他也沒有拒絕這些好意,拿了筷子便吃了起來,烤魚比之前在湖邊還要好吃些,加了香料在裏面,外焦裏嫩。

牛乳就是在永安也不是普通百姓能喝到的,更何況在武功山獵場,能喝到新鮮牛乳的,怕也只有皇親貴族,這應當是蕭玥的份兒。

“黃金。”寧鏡喊住了黃金:“怎麽不見蕭玥?”

黃金聽他直呼蕭玥的名字,一時驚訝,但看寧鏡如此坦然,便知道應當是蕭玥允許了,回答道:“剛被皇上宣召過去了,說是今日救下子殿下有功,行賞去了吧。”

寧鏡聞言,放下了筷子。

黃金見他表情不對,不知是自己說錯了還是蕭玥那邊有什麽,連忙問:“怎麽了?寧公子,有什麽不對嗎?”

寧鏡擡眼笑了笑:“沒事,一會兒可能還要麻煩你一下。”

黃金沒懂,就在這時,白銀掀簾進來了:“王帳那邊來人,說爺要請寧公子過去。”

寧鏡看向黃金:“麻煩了。”

來傳話的小太監看着這個纖弱的白衣公子,眼中有好奇,又不敢多過打量。

寧鏡一只腳無法落地使力,一瘸一拐地顯得有些狼狽,只能由黃金攙扶着朝着走。但他神色卻是鎮定,與平時無異。

皇帝的營帳有三,左邊是皇帝用來休息的寝帳,右邊是用來放皇帝日常所用之物,中間最大的營帳則是處理朝務,接見大臣之用。寧鏡來到王帳前,黃金便進不去了,只能由小太監攙着,剛進帳中,蕭玥便看到了他,似想起身,但是忍住了。

寧鏡規規矩矩地向着首座的皇帝行禮:“草民寧鏡,參加皇上,貴妃娘娘。”

上位傳來一聲低沉威嚴的聲音:“平身吧,賜坐。”

寧鏡低垂着眼,由小太監将他扶至末位坐下。他無官無爵,這種場合本應該是他這輩子都不會進到的地方,座位自然在最末,與蕭玥的位置簡直隔了一整個王帳。

帳中燭火通明,每位席上都備着烤肉,美酒,還有新鮮的瓜果,一應俱全,再往上去,席中最上首是皇帝和奚貴妃,左右站着随侍的宮官,下首則是坐着皇子們,再下首則是随行的大臣,而蕭玥的位置,則是與皇子們放在一起,寧鏡只在起身回坐時掃了一眼,便發現在座的竟然只有三位皇子。

宣離并不在其中。

“皇上,娘娘,這位便是寧公子,之前我等有幸聽公子一曲,其琴藝之高,令我等皆心生慚愧。”一個公子站起身來:“公子曲完琴燒,此乃不入俗世之舉,我等佩服不已。”

将他捧得這麽高,寧鏡将手攏在袖中,等着他的下句。

奚貴妃的目光落到寧鏡的身上,她一身水紅色芙蓉旋裙宮裝,挽着高髻,豔麗至極的面容保養得極好,雖生過兩個孩子,但身姿依舊輕盈,眼波流轉間自有一股常人無法企及的絕麗之色。

“本宮于音律一道也有些造詣,如此更要好好聽一聽了。”奚貴妃笑看向皇帝:“皇上,便将臣妾那張焦尾古琴拿來,請寧公子奏一曲為陛下助興吧,若是真如世子所言,好琴當配高藝,臣便将焦尾古琴賞給寧公子了。”

皇帝只道:“也好”

奚貴妃代表雍王。

寧鏡安靜地坐在那裏,聽着那邊的一唱一合,攏在袖中的手指暗暗用力。

上午蕭玥救了太子,晚上奚貴妃便也想試探蕭玥是不是真的屬意于太子。

當着皇帝和貴妃的面,他不能拒,但琴曲一出,彈得好了,受賞便是蕭玥受了雍王的賞,彈得不好了,便是藏技于帝前,乃是欺君。

好一出進退兩難。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