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那邊蕭玥自然也想到了這一切,座上人皆等着看他們如何收場。

就在宣煊剛想要開口說話的時候。

寧鏡扶着案幾站了起來,他一瘸一拐地走了出來,朝着皇帝跪拜行禮:“謝奚貴妃賞識,寧鏡在此向皇上請罪,草民今日騎馬時,騎術不精,不慎落馬,手指受了傷,此時怕是無法撫琴,請皇上恕罪。”

帳中一片安靜,此時所有的目光都看在那個深匐在地的白色身影上。

奚貴妃的目光盯在他的身上:“哦?本宮是有聽到此事,但是太醫回禀不是傷了腳嗎?怎麽又成傷了手了?”

寧鏡将右手伸出,食指和中指關節處正紅腫,還有些不正常的扭曲:“多謝娘娘關心,腳踝處傷勢較重,手上傷得輕,草民想着自己處理了,便沒有麻煩太醫。”

奚貴妃朝旁邊看了一眼,身邊的女官立刻便轉身出去了:“寧公子既然琴技卓越,那這雙手可要好好養護,本宮叫太醫來再給寧公子看看吧。”

不一會,太醫便背着藥箱過來了,确定了寧鏡兩指骨骼錯位,便幫他正指恢複然後包紮。

看着那兩根抱着繃帶的手指,斷不可能現在撫琴了。

奚貴妃坐在上首,看着太醫給包紮,眉間微微有一絲淩利,但很快便散了去,她看向皇帝,笑道:“皇上,懷煜自小便不愛琴藝,之前皇上宣他入宮賞宮樂,臣妾還記得他聽得都睡着了,竟不知何時身邊多了這麽個琴藝高超的琴師,聽世子說,寧公子連一把像樣的琴都沒有,不如臣妾将那把焦尾古琴送給懷煜吧,以後真要聽琴,也不必找人借琴了。”

懷煜是蕭玥的表字,寧鏡微微側頭,看向蕭玥,隔得遠了,看不太清他的面容,蕭玥也不知有沒有查覺到他的目光,正襟危坐,目不斜視。

這時,太子下首一位大臣也開口道:“皇上,寧公子一介白衣,娘娘的琴珍貴,怕是受不起,若論琴制,當屬楊州所造七弦琴為最佳,臣府上倒有數架收藏,如今寧公子手有傷,也無法撫琴,若是傷好了,三公子想要,到時再來臣府上挑一把也不遲。”

此人是太仆寺卿張詩,太子的親舅舅。

而他們争奪的中心蕭玥卻是開口道:“謝娘娘,張大人美意,蕭家皆武将,父親常言,将門之子不可耽溺于靡靡之音,琴就不必了。”

寧鏡心頭微微一怔,唇邊帶起一絲笑來。

說着,他看了一眼寧鏡,又轉向奚貴妃:“娘娘若是想送琴,臣倒是聽說桓王擅音律,喜琴,不如送給桓王罷。”

他此話一出,在場所有人一瞬間都安靜了下來,那邊幾個年輕世子本來還在小聲議論的,一下子也都安靜了下來,面露瑟縮之色。

上首皇帝看他們争論,本就有些不耐了,聽到此言臉色更冷,奚貴妃笑容一僵,美豔的容色似乎也都暗淡下來幾分。

“一架琴的事,也值得争論。”皇帝冷着臉,目光掃向下座所有人,最後落在導火索寧鏡身上:“才華斐然者,大可科舉出仕,彎彎繞繞,投機取巧,非君子之道,朕不屑于用。”

天子之怒,大帳裏頃刻肅然。

衆人都不由地在心裏罵起了蕭玥,好好的,提起桓王做什麽。随即又遷怒于寧鏡,一介布衣,竟惹得天子不快,當真是不要命了。

一場宴席不歡而散。

衆人恭送皇帝出帳,奚貴妃緊随其後,寧鏡跪伏在地,不一會便看到一雙撒金的登雲靴停在了他的面前,一道目光落在他的背上,停留了片刻後,才朝帳外而去了。

一只手抓住他的胳膊,将他從地上拉了起來,寧鏡這才擡頭,正是蕭玥。

衆人皆目光不善地看着寧鏡,但見蕭玥站在他身邊,又不敢開口,只能憤憤地看着兩人。

蕭玥恍若未覺,他一手将寧鏡的手環到自己的脖上,一手繞過他的背,抓住他另一只胳膊,幾乎将寧鏡整個人的重量都攬到了自己的身上。這時寧鏡才真切地感覺到,相似的年齡,蕭玥比他高了快半個頭。

若不是在王帳裏,寧鏡覺得,他又要像之前一樣直接将自己整個背起來了。

“我可以走,你扶着我就可以了。”寧鏡靠着他,低聲說道。

蕭玥沒說話,動作未變,就這麽扶着他往外走,寧鏡無奈,只能就着他的力往外走。

兩人出了王帳,就看見宣煊停在那裏,正等着他們。

未等他開口,蕭玥便說道:“剛才一番折騰,他的腳傷加重了,我先扶他回去。”

寧鏡立刻皺起眉虛弱地哼出了聲。

黃金見到兩人,連忙迎了上來,乍一見寧鏡的模樣心中一驚,不知發生了何事,竟突然虛弱成這樣,畢竟剛才吃飯的時候看着吃得還挺香的啊。

但看着他們的姿勢也插不上手,只能朝着宣煊行禮後,跟在兩人身後。

宣煊一個字也還未說出口,就被人堵上了嘴。

“三公子當真是好雅性,來圍獵還特地帶了琴師。”

幾人側身,正看到張詩走過來,他看了眼太子,說道:“太子殿下也想聽琴嗎?”

蕭玥冷眼看了他一眼,竟是理也未理,徑直對宣煊說道:“太子殿下,臣不便久留,先回去了。”

張家出了兩位宰輔且皆是帝師,一位皇後穩坐中宮,當朝太子又是他的親外甥,大淵崇文輕武,文臣們向來有些輕視武将。他過來本是看到宣煊過來,也有意拉攏蕭家,但沒想到蕭玥态度竟如此嚣張。

雖蕭家兵馬在握,但也從未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輕視。之前在蕭國公面前碰了釘子便罷了,畢竟累累戰功在身,而蕭玥,一個未及弱冠的少年人竟然敢如此待他。

張詩眼中不免染上怒色,上前一步站在了蕭玥和宣煊中間。

蕭玥看着他,眼裏半分畏懼也沒有,只冷冷地道:“張大人想幹什麽?”

宣煊立刻拉住了張詩:“舅舅今日飲了不少酒,我讓人備了醒酒的湯,舅舅用了嗎?”

張詩一生仕途可謂坦蕩,上有張家兩位宰輔提攜,下有張家百衆門生鼎力,他雖不如大小張相那般才學斐然,政見卓著,但家學淵源,為官這麽多年輕重還是分得清的。

宣煊這一拉,張詩立刻便壓下了心頭的火氣:“只是想提醒一下寧公子,若是想要琴,大可來張府,我也是愛琴之人,随時恭候寧公子。”

寧鏡卻是看着張詩,目光落在了他腰間的一只荷包上。

文人風雅,腰間總是挂着玉佩和荷包來壓裙倒也常見,只是這只荷包有些地方卻引起了他的注意。

寧鏡笑道:“張大人這荷包的香味倒是別致。”

張詩沒料到他突然提起這個,低頭看了一眼,随口說道:“不過是尋常荷包而已。”

寧鏡也沒有繼續追問,只說道:“以張大人的身份,能上身之物哪一樣能尋常,這只荷包樣式精巧,繡功細致,看得出來所繡之人的用心。”

張詩也不知他是何意,只能随口應和:“寧公子過獎。”

這裏雖出了王帳,但幾人身份顯貴,必然還是惹眼了些,蕭玥見寧鏡額上又起了冷汗,便說道:“太子殿下,他腳上傷重,不便多說,我們先回去了。”

回到營帳,蕭玥扶着寧鏡坐到榻上,先是看向他那只受傷的手:“剛才傷的?”

白銀這才留意到寧鏡手上還纏着紗布,驚道:“怎麽在王帳還受傷了?”

蕭玥雙手抱胸,盯着寧鏡的眼裏湧起一陣不悅。

寧鏡不在意地笑了笑:“總要有個理由拒絕他們。”

“所以你就掰斷了自己的手指?”蕭玥都沒查覺到自己的語氣裏帶着怒意:“你傻嗎?”

白銀在一邊聽得都感覺自己手指疼了一下,看着寧鏡那幅纖弱的身板,心道,對自己都這麽狠嗎?

寧鏡不欲與他争辯,便順着認了錯:“是,是我傻,事出突然,我下次另想他法。”

蕭玥覺得胸膛裏有氣,他還沒出完氣,寧鏡便認錯了,也太快了些,這讓他憋着火氣無處撒,但看着這人手腳都纏着繃帶,還是因他而傷,他又不能像對黃金白銀一樣動手教訓一頓,只能擰着眉站在那裏,也不說話了。

黃金和白銀看兩人中間氣氛不對,找了個借口溜出去了。

寧鏡看着蕭玥的樣子,像是一只被人欺負了的小狼狗,又氣又急又不敢上前咬一口,覺得有些好笑,于是便岔開了話題:“但今日也不是全無收獲。”

蕭玥還氣着,不理人。

寧鏡朝旁邊挪了一下,示意蕭玥坐到他身邊來,語調溫柔:“今日還是要多謝三公子的。”

蕭玥腿動了一下,又不滿地瞪向了他。

寧鏡立刻改口:“多謝你,多謝蕭玥。”

小狼狗被捋順了毛,坐到了他的身邊。

“今日是圍獵第一天,宣離不在席上。”寧鏡說着:“才提了一句,便如此反應,以今日的情形來看,皇上的厭惡是真,我們便只需要探究其中原因了。”

蕭玥此時也開始思考今日之事:“桓王去巡獵場去了。”

寧鏡眉頭輕輕皺了一下,尋獵場之事自有上林院監,皇帝還遣了三百禁軍,根本不需要勞動一個皇子,而且此時獵場中還有狼,狼是群居動物,若真在獵場中有所損傷呢?皇帝竟是連這個都不在意了嗎?

春獵第一宴,乃是皇帝與臣子共享所獵之物,亦有君臣一心,天下共之之意,這樣的場合,身為皇子的宣離竟然都不在場,而且以皇帝和奚貴妃的反應來看,這種厭惡還非一日之功。

前世他便知道,今日便更是篤定,但是宣離到底做了什麽,能讓皇帝厭惡成這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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