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就這些嗎?”張詩看着被捆在地的衆人,像是在看着一地的糟糠,眼裏盡是厭惡。

侍衛答道:“春姨娘院中五人,沿路的,後院廊中灑掃四人,侍衛八人,相國院中四人,太公院中四人,當日見過相國者,一共二十五人,都在這裏了。”

“有人招嗎?”張詩盯着那些人,聲音冰冷。

侍衛卻仍然搖頭:“他們都說不知情。”

張詩眼中狠戾之色暴漲,一句也沒有多說:“那便都殺了。”

衆人一聽,哭得更大聲了,有人直接癱軟在地,有人則匍匐在地上朝着張詩這邊蠕動着,還想為自己求一絲活路。

那侍衛輕聲建議道:“老爺,此時多事之秋,一下子擡出去這麽多屍體怕召人耳目。”

張詩恨聲道:“怕什麽,這些人服侍不周,才至于父親……病故!”他最後兩個字說得極為用力,胸中淤積着的恨意此時盡數發洩在這些人身上:“如今還累得祖父仙逝,本官的父親乃是當朝一品宰輔,祖父之德可配享太廟,這些人能給他們陪葬,是他們幾世修來的福分!”

那侍衛見他動了真怒,立刻便拱手道:“是,屬下遵命。”

兩人出了柴房,門口守着的人立刻便将門鎖上,屋中再次恢複一片黑暗,只聽到瀕死之人絕望的嗚咽之聲,令人耳中發顫。

見過小張相者,全都殺無赦,當日他們究竟是看到了什麽?

外有守備,蕭玥不能打草驚蛇,無法下去審問,只能是繼續跟在張詩身後。

張詩經過後院,他院中有三房妾室,此時只有兩房燃着燈,但早便看清了如今形勢,不敢如往常一樣出來迎接,房門緊閉。張詩此時自然也無心此事,看也沒看,便徑直回了書房。

他先是在書房內煩躁地來回踱着步子,這兩日發生的事太過突然,一時所有人都慌了,都在催着他拿主意,事事煩,事事亂,目光一掃,便看到案上堆積的公文,這讓他的心情更加陰沉,怒意上頭擡手便要将之掃開,但手剛剛揚起,又似乎想起什麽,動作一頓,手慢慢放了下來,面上竟露出一絲扭曲的笑來。

張家乃是文臣世家,在大小張相之前便已入朝局,只是入朝百年,如今提起張家,衆人卻都只道兩相一後,雖有祖父和父親蔭庇,他的仕途在他人眼中看來是極順的,但這兩頂光環之下,其它人皆成螢火,而他在外,皆被稱之為小張相之子,連姓名之中,張詩,詩為何字都不知曉,如今兩相一去,便無人再制衡他,整個張家便都由他作主!

禍兮福所依。

文臣,忠将,儒相,那又如何,他張詩雖不能年少成名,但仍然不晚,只肖太子登基,他立下擁立之功,入閣拜相又有何難?舊朝無為,但新朝有為,他也依舊可以做這大淵第一臣。

第一權臣!

越是想到此處,張詩的心情便越發好了起來,他站在屋中笑了一會兒,再看向案上公文,此時竟也覺得順眼了許多,心情已不再如剛才般郁悶,朝着門外叫道:“阿寬。”

阿寬進門,看到張詩似乎心情好了,也松了一口氣:“老爺。”

張詩坐在案前,淡淡地道:“此時祖父和父親的後事要緊,為免召人耳目,節外生枝,将最要緊的先處理了,其它人後面再處理。”

阿寬點頭應了。

張詩又說道:“也不可拖得太久,祖父那邊皇上應該會行以國葬之禮,禮節畢然會繁瑣些,那時死幾個人衆人不會留意。”

阿寬立刻說道:“是,還是老爺想得周到。”

張詩坐直了身體,突然覺得眼前一片遼闊,之前一直擋在身前的身影已然消失,那身影為他擋住了風,卻也遮住了景。如今豁然開朗,哪怕前路有雨,亦是如畫如詩。

蕭玥看着屋中的張詩,心中難以控制地湧起深深的厭惡和鄙視。

大小張相論親,于他乃是至親,論道,于他乃是授業之師,論仕,于他乃有提攜之恩,如今兩人逝世不過一日,他眼中卻只有權力更疊帶來的好處。

此人,真當不配為張家門人,更不配承張相之道。

這時,阿寬見他似乎心情頗佳,有些小心地問道:“那,春姨娘……”

姨娘?難道這個就是張詩的那個妾室?

蕭玥側耳,聚神細聽。

張詩本來不錯的心情一聽到他提起,臉色立刻陰沉下來。

阿寬立刻住了嘴,緊張地咽了咽口水。

張詩站起身走了過來,方才還有的一絲松快消失得一幹二淨,他走到門口,站在了阿寬面前,背對着燭火的臉在黑暗中更顯得格外陰冷:“還提那個賤人幹什麽?怎麽,連你也想試試?”

阿寬慌忙跪下,朝着張詩磕頭:“老爺息怒!屬下不敢,屬下……屬下只是想問問,她的屍體還在府中,該怎麽處理。老爺息怒!”

死了?!

蕭玥皺起眉,這個春姨娘,應當就是寧鏡提到的那個女子。

張家竟然手腳這麽快,已經将人處理了,而且還将院子裏的所有女使婆子都一并處理了,那此事必定與這個女子有關。

是她下的毒嗎?還是與人串通謀害?可她作為張詩的妾室,又是怎麽進到張相的院子裏的?

“怎麽處理?扔去亂葬崗喂狗!這個賤人,喂狗都是便宜了她!”張詩咬牙切齒地低吼:“她做出此等事,千刀萬剮也不足以洩我心頭之恨,若不是此事不能張揚,我便要是讓她把大理寺一十八道刑罰都受一遍,讓她生不如死!”

阿寬跪伏在地,不敢多說,只不斷地稱“是。”

張詩重新回了書房,自昨晚小張相出事,他便一直在書房,再未入過後院,阿寬退出來後,皺着眉罵了幾聲晦氣,便帶着兩個人往外去。

蕭玥思索了片刻,便跟在了阿寬的身後。

幾人繞過燈火通明的書房,跨了好幾道園子,直到路邊的燈火也漸漸暗了下來,幾人腳步漸緩,拐進一處極為隐秘的院子,院子前後都有人守着,但卻不是普通侍衛,未穿侍衛服,面孔皆是極為普通,但眼神冷漠至極,幾乎是毫無生氣。

蕭玥離得遠未靠近,因為他看出這些人的身份,是死士。

他們見到阿寬,才将門打開。這些死士在張府這樣的大世族并不稀罕,但用死士守一個女子,便讓人覺得有些太過于大材小用,那這女子身上,想必是帶着極大的秘密?

阿寬帶着的那兩人出來時,是擡着用麻布帶裹起來的屍體,而那些死士見狀,竟也是直接跟了上來。

蕭玥細數,那死士一共有四人,加上三個侍衛,他脫身不難,但難免會留下蹤跡,若是帶着一具屍體,那便更不可能了。于是沉下氣,等他們走得稍遠了,身形一閃便靠近了那間院子,确定院中無人後,才推門而進。

這是一出兩進的院子,院中極為簡單,高牆石壁,顯得有壓抑。蕭玥探得屋中無人,便伸手推開了門,可門剛打開,一陣濃烈的血腥氣便撲面而來,而這血腥氣中,隐隐地還帶着一絲奇怪的氣息,但細辨,卻又辨不出來。

蕭玥點了火折子,火光一亮,屋內的情形便在眼中清晰起來。

這竟是一間擺滿了刑具的屋子。

雖說動私刑在大淵有明令禁止,但各大世家依然在自家宅院中設有禁令院,多用來懲罰犯錯的家奴,張家也有這樣的院子也并不稀奇,蕭玥拿着火折在屋中查看,這些各式的刑具中,只有一條鞭子上血跡最為明顯,顯然是剛剛被人使用過,鞭上的血跡才剛剛幹涸,而地面上則是一道道血痕,顯然是被人擦拭過,但因血跡幹涸入了地磚的裂縫,幾乎和地磚融為一體,已無法完全清洗幹淨了。

這屋中顯然已被人收拾過,蕭玥拿着火折子将血跡最為深重的地方一一仔細看過,最終卻只在一處箱籠邊的地磚裂縫裏找到了一片帶血的衣角。

此後再一無所獲。

子時三刻,蕭玥才回長歌院,一進院中,黃金和白銀立刻便迎了上來,見他周身無恙,才松下一口氣。

蕭玥取下覆面的黑巾,順手伸手塞給了白銀:“白露院中有異樣嗎?”

白銀接過他的東西,答話:“沒有,只一直燃着燭火。”

蕭玥才到裏屋門口,停了一下又轉身:“我去一趟。”

“爺!”黃金拉住他:“此事事關重大,寧公子那邊,你要留心。”

蕭玥點頭,伸手按在他的肩上:“我知道。”他走出去兩步又停下,回過頭說道:“你們替我去辦件事,現在就去。”

寧鏡屋中燈火如豆,蕭玥到了白露院門前,擡手正要敲門,卻是略一思索,再次跳上了屋頂。

揭開一片瓦片朝裏看去,就見寧鏡坐在桌前,以手支額,桌上放着一本翻開的書,不知是睡着了,還是在閉目養神,桌上的燭已快要燃盡,燭淚流滿了整個燭臺,燭光已微弱,他竟也未查覺。

“噼啪。”燭火爆出一小撮火花,聲音很輕,但在這萬籁俱寂的時刻,還是将淺眠的寧鏡吵醒了。

他睜眼看了下燭火,起身重新拿來一只換上,再将燭淚流盡後淩亂的燭臺清理了一下,動作細致,沒有絲毫焦急之色。做完這一切,他擡眸看了門外一眼,确定無事,又坐回了桌邊,拿起了書安靜地翻看起來。

蕭玥才飛身落到院中,敲響了寧鏡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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