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蕭玥還是一身夜行衣,見到寧鏡後,伸手從懷裏拿出一包東西,打開之後,只有那一小片帶血的衣襟。
他簡單地将今天所見所聞告知,寧鏡聽着他的敘述,神色認真,但卻沒有過多的波瀾,只偶爾問了幾個簡單的問題。
“人已經死了,應是受了大刑而死,屍身有人看守,我無法查看。”蕭玥坐到桌邊,端起桌上茶盞喝了一口,竟發現這茶水還溫的。
寧鏡拿起那片帶血的衣襟,并沒有細看,只伸手将那衣襟置于燭火之上,火焰立刻便點燃了衣襟,照得屋中突地明亮起來。
蕭玥不知他是何意,但随着火光起,那一小片衣襟立刻被燒焦,就快要燒到寧鏡的手時,他将之扔到了地上,伴随着衣料焦糊味的,是從火中飄出的一絲極為特殊的香氣。
“聞到了嗎?”寧鏡問。
蕭玥皺眉,這一次他清晰地聞到了,這股味道,就是他在間刑屋的血腥味中聞到的味道,那屋中因被人被人清洗過,血跡又已幹涸,所以味道尚有些模糊,但此時,這個味道雖混在焦糊的味道中,卻是清楚的。
寧鏡看着那衣角燒完,成為一片灰燼,擡眼看向蕭玥:“有帶匕首嗎?”
蕭玥身上确實帶了防身的匕首,雖不知他為何突然要,但還是拿出來給了他。
匕首極為鋒利,寧鏡裁下袖口的一節衣料,放在桌上,然後伸出自己的手,刀尖從指尖劃過,鮮紅的血順間便從指尖湧了出來,在那瑩白的手上格外明顯。
蕭玥見他動作,一下子從凳子上站了起來,不知他要幹什麽。
寧鏡只在刀尖劃過指尖時輕皺了一下眉頭,看着血湧了出來,立刻拿起桌上的布便包在了上面,竟還用力捏了一下。
血色立刻透過了布巾,寧鏡按住傷口,卻沒想到血還在不停地往外湧,疼得他輕抿了一下唇。他的匕首太過鋒利,剛才下手時有些沒有輕重了。
蕭玥見狀,伸手拽起他的袖子,“嘶啦!”他手指用力,很輕松地便順着被寧鏡裁下的口子直接又撕下一塊布條來。
替寧鏡拿開已經沾血的布巾,蕭玥簡單地将布條纏繞其止,替他止血。
“謝謝。”寧靜輕聲說。
蕭玥沒有說話,替他綁好傷口之後,伸手拿了他剛才沾血的布巾,如他剛才的動作一般,放到燭火之上點燃。當火燒到沾血的地方時,那陣奇異的香便又混在布巾的焦糊味中飄了出來,因那布條上血跡更重,這一次,味道更加明顯了。
“這是什麽?”蕭玥看向寧鏡。
他從前也見過別人焚燒屍體,但是從未有過這樣的味道。
寧鏡眼看着那帶着他血的布巾被燒成灰,平靜地說:“像我們這樣的人,與平常妓子是不一樣的。”
蕭玥看着他,妓子一詞在他口吐出,竟是沒有半分異樣,仿佛再尋常不過。
瘦馬脔童是許多更熟悉的美人,她們身子幹淨,笑甜腰軟,于床.弟之事經人調教,擅哄擅嬌,所以無論是鄉間豪紳,還是勳貴世家或者官宦人家,都喜愛這樣的美人,這樣的人,也是秦杜鵑手低下最多的。
但傾世之花是不一樣的,需選八到十歲的孩童,其間喂以秘藥,藥膳,藥浴長至十六歲便算長成,其身如飛燕,膚如牛乳,精通帳緯之事,于情.事中更是遍體生香,令人銷.魂。
更重要的是,他們還會習詩書禮法,擅通人心,每一朵傾世之花在出現前會有一個無懈可擊的身份,當選定他們服侍的人之後,會用一到兩年的時間通曉此人的好惡,直到言行舉止都完美符合才會被在恰當的時機送到人面前。
這樣的人,幾乎是讓人無法抗拒的。
所以在挑人時,更看重天賦,美貌倒是其次的。
只是他是個例外,他被宣離看中時,已經十二歲的,這個年齡,其實已經過了調教的最好時機。
而因藥性霸道,所以并不是每個服藥的孩童都能忍得過來,稍有不慎便會因藥效七竅流血而死,死在中途的不計其數,前世直到他死,據他所知,宣離養出來的也不到十人。所以每一個都要用在極其有價值的人身上。
寧鏡看着地上那兩團灰燼,那香氣此時也已經散得無影無蹤了。
就如同那個死去的女子,若不是他認出她來,她就會如前世一樣,死得悄無聲息,什麽傾世之花,最後也只落得野狗腹中食而已。
“那你呢?”蕭玥靠近寧鏡,看着他燭火下如暖玉般的側臉,看着他說起這一切時,竟然可以保持平靜的眼:“你……服侍的人是誰?”
他心底裏湧起一絲難以承認的……嫉妒。
寧鏡轉過頭,看着他彎起眼笑了:“那要多謝你,我還沒來得急被送出去,便到了國公府了。”
随着他這一笑,讓自小張相死後,兩人之間莫名的隔閡消散了不少。
“若是破身了,身上的香氣會更濃郁,平日裏尋常人是聞不到的,這股香氣,就是因為一直以秘藥調理身體,所以這讓一身皮肉便與常人不同。”寧鏡将那根受傷的手指舉起來:“若以火焚燒沾血之物,便會查覺到異樣。”
蕭玥看着他那根包紮起來的手指,血色已經又透出來了。
寧鏡查覺到他的目光,笑了笑:“我沒有用刀的經驗,一時沒注意好力道。”
他這察言觀色的本事,看來已經深入骨髓了。蕭玥心頭微擰,坐到了桌邊,神色中的戒備消散了不少:“我一會兒給你拿點金創藥來。”
寧鏡點頭道謝,回到正題:“一朵傾世之花,換兩相之死,宣離這筆買賣做得實在劃算。”
蕭玥也肅然道:“大小張相一死,太子必受重創,此事必定會算到雍王頭上,太子黨和雍王黨還會有一番亂鬥。”
寧鏡也認可,随即又說道:“還有一事。”
蕭玥看向他。
寧鏡說道:“張詩。”
張詩一生才學平庸,但因張家這一輩皆未出高才,在一衆平庸之人裏才顯得鶴立雞群了些,大小張相自然不忍見後繼無人,只能提拔于他。
他今年四十一,而在這四十來年的人生當中,能傳于衆人之耳的,卻只有一件事。
張詩原名張師,乃大張相所取,取自三人行,必有我師,望他謙虛好學,以承張家之門;字遠之,意為志向高遠,目光遠大之意。
但張詩在入仕之後,覺得師之字太過古板,不夠風雅,求了大張相,要改師為詩,乃詩書酒年華,風流倜傥。
小張相斥責無用,大張相搖頭嘆息之餘,致仕而去,對他也再無有一絲管教。
此事衆人奉為笑談,道:師非詩之意,詩無師之能。
寧鏡只提了一下,蕭玥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張家門生無數,朝中文官大都受過大張相的教誨,而大小張相除了在朝中的影響力和政績以外,還有最重要的一點。
他們的目光從來不止看于眼前。
衆人皆以為大張相收蕭玥入張家私學,是為了太子黨在拉籠蕭家,但蕭家忘恩負義,竟背棄師恩。實則大張相在寫給蕭國公的信裏便已說明。
蕭家有大義,本不該囚困于皇城,他憐蕭玥生于詭谲,不忍蕭家子就此頹敗,願受之以大學,只為他有自保之力,受學時無師恩,退學時亦無師義,此後亦不必來往,免生困擾。
如此說,便亦如此做,蕭玥在私學時,張詩便相要結交蕭玥,皆被大張相拒絕,此後張詩三番五次上門,又是以授學為由,又都被蕭國公拒之門外,遭了小張相的訓斥。
張詩為人眼光短淺,卻野心頗大,張家失了兩相,不止是失了兩棵參天大樹的庇護,更重要的是,太子黨失了最重要的一雙眼睛。
蕭玥目光沉沉:“此事雍王當知道。”
寧鏡說道:“小張相死因成謎,但看樣子張家欲将真相瞞下,明裏他們找不了雍王,但暗裏肯定還是會懷疑雍王。”
鹬蚌相争,漁翁得利。
明火一起,衆人皆觀火,腳下暗流便無人留意。
真可謂是一舉多得。
但是到底是為什麽,居然能讓這樣大的事被瞞得滴水不漏,受害者反而成了最迫不急待要掩蓋起真像的人。
“蕭玥。”寧鏡在沉思中,回想着剛才蕭玥回來後給他說起的所有細節:“你再說一下,被抓的那些人都是些什麽人。”
春姨娘院中五人,沿路的,後院廊中灑掃四人,侍衛八人,相國院中四人,太公院中四人,當日見過相國者,一共二十五人。
若說謀害,春姨娘身為傾世之花,因體質所限,身無武藝,又是如何躲過衆侍衛的耳目,去到張相院中将他所害呢?
屋中安靜下來,兩人皆沉靜于自己的思緒中,唯恐錯過一點細節。那只被寧靜換下的燭火又燃至過半,燭淚順着燭臺流淌到桌面上,凝固成蠟。直到窗透微光,魚肚翻白,才發現兩人不知不覺已經談了一整晚,已到天将要破曉之時了。
一片安靜中,門外突兀地傳來了兩聲敲門聲,兩人的目光同時看向外面。
“爺,是我,我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