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黃金和白銀兩人進了屋,白銀便率先開口,臉色青白,一臉的驚駭:“我的天哪,爺,你真不該讓我幹這事,我幾碼三天吃不下肉了,我的天哪!”
寧靜給他倒了盞茶,茶水已經涼了,白銀似也沒查覺一般直接一口灌了進去:“我去的時候,那女屍已經被抛在了屍骨中,四個死士在那裏,我近不了身,但也看得真切,他們應當是作了準備,竟是抓了野狗來,看着那些野狗撕咬那女屍,那幾個侍衛受不了了都吐了,只那幾個死士看着那些野狗吃完屍體才離開,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我一想起來,要不是怕被發現,我當場也要吐出來。”
光聽他說,黃金和蕭玥的眉毛就要擰成一團麻花了,黃金都忍不住地退開了兩步,似乎靠近他,就想吐。
白銀又灌了兩盞茶水,這才稍稍平靜下來。
黃金嫌惡地遠離了白銀,對蕭玥說道:“我去時倒出了些意外。”
蕭玥在張家私學讀書時,他去接過蕭玥,比白銀對張家還熟悉些,他找到那個院子時,卻正看到了一場厮殺。
兩名黑衣人正被六名死士和無數侍衛圍困其中,黑衣人輕功極好,但武藝不敵死士,沒多久便被擒住,而邊上的侍衛中,有兩個被綁着的侍衛頭發散亂,身上還有鞭傷,正在竭力的嘶喊着:“我不認識他,老爺,屬下真的不認識他。”
被重重侍衛護在其中的張詩見那黑衣人被擒,這才從包圍中走出來一些,但還是躲在侍衛身後:“你到底是誰?誰派你來的!本官就知道有些人存了禍害我張家之心,想将此事散播出去,休想!休想!你們這些人,一個也別想活!”
被綁着的侍衛見狀,只朝着張詩喊道:“老爺,屬下不知究竟是犯了何錯,那天就只在回廊處見了相國出來,就這一眼而已,其它的什麽也不知,您好歹讓屬下死個明白啊,老爺!”
張詩眼中血色盡現:“就這一眼,你就死定了,還想要明白,去地府問你的主子去吧!”
接下來便是血流成何,之前張詩本已決定了分次處死的人,竟是一次将那二十五人殺了個幹幹淨淨。
“侍衛至少有五十來人,院外都有,那院子裏血流了一地,真想不到,這些個文官狠起來,竟也是狠成這樣的。”黃金搖搖頭:“本想找個機會刺探一番,結果連個問的機會都有。”
寧鏡說道:“那幸好你是沒有問,那兩個黑衣人想必也是打得同樣的主意,結果被暗處的死士發覺了。”
蕭玥當時去時,也本是抱着這樣的想法,但惦記着張詩那邊的線索,亦怕打草驚蛇,便沒有去問,若是他,這麽重的埋伏,想必也要費大功夫才能脫身。
白銀也湊了過來:“那兩個黑衣人是雍王的人吧。”
蕭玥說道:“可能是,但是不是不重要,此事本已是朝野震動,但張家卻隐忍不發,各方都在好奇其中的真像。”
黃金聳聳肩:“可惜我一無所獲。”
寧鏡卻是說道:“并非一無所獲。”
衆人看向他,寧鏡提醒道:“剛才你說,那侍衛死前喊了什麽?”
“只是看了相國一眼?”白銀回想了一下。
蕭玥卻是眼中一亮:“張相從回廊處出來,他是自己從院中出來的,而并非那女子尋去的書房。”
後院中人哪怕是侍女婆子也是不可擅自進前院,更何況是一國之相的書房重地。春姨娘是張詩的妾室,更沒有理由去張相的書房。
那便是張相去了張詩的院子,還是後院,所以這一路只要見到相國的人,都被處死滅口。
寧鏡眼神冷如冰霜:“此事由小張相之死而起,小張相如今已六十,一生榮立于朝堂,上有扶立新君之功,下有制衡奚家,禁擡物價,為民取糧等實實在在的大小政績,雖手握權柄,卻是一身清傲,鮮有劣名,若想從這樣的人身上找弱點實在太難,但人無弱點不要緊,身在張家這樣的仕家大族,弱點便非常明顯了。”
文官清流最看重什麽?
名聲。
顯允君子,莫不令德。
六坊十二院的花船游蕩在滄瀾河上,多少顯貴君子們還要以夜游船,賞景賦詩之名從一江之隔的集雅坊乘小舟而至,在春燕坊春宵一度之後,再返回集雅坊肅整衣冠,回頭還要再斥責兩句紅樓春娘們傷風敗俗,以彰顯自己的清高,将一出暗度陳倉玩得明明白白。
張家的名越大,這個弱點便也越明顯,若是小張相之死會累及全族聲譽,哪怕就是讓他再死兩回,張家那些靠着家族蔭庇才能得以逍遙的子弟們,也會毫不猶豫地親手将他推下地獄。
“若是你。”寧鏡看向蕭玥:“會怎麽利用這一點呢?”
蕭玥看着他冰冷的眼,再想到剛才黃金所提到的那句話,一時如遭雷劈,立刻便矢口否認:“不可能!決對不可能!”
黃金和白銀看着兩人打啞謎,皆是一臉的懵。
寧鏡卻是鎮定地毫無變化:“父親,死在了兒子小妾的房中。”
甚至,死在榻上。
這下連黃金和白銀都被這一句劈得目瞪口呆。
“不……不是。”白銀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小張相已經六十了……不,不是,這不重要,小張相怎麽會做出這種事呢?不可能吧,不……”
小張相當然不會做出這種事,但這不重要,只要結果達到了,便無所謂過程是如何的。
但凡是其它任何理由導致小張相之死,張家定然是要将鳴冤鼓都敲破的,而且此事必然會上達天聽,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三法司一定會徹查,大小張相一死,太子最大的靠山一去,對雍王而言,結果已經于他太有益處。此事既不是他所為,那為了洗清嫌疑,說不定還會從旁協助,那案子便遲早都會被翻個一清二楚。
只有如此一計,才能讓張家哪怕心不甘情不願,也要幫着施兇者湮滅證據,将此事做成一樁因病“暴斃”的死案。
而大張相,人生八十餘載,歷經三朝,大風大浪,驚濤駭浪在他面前都如流水,還能有何事能讓他見之暈厥,無能為力?
一旦此事被宣之于口,被衆人所知,那可不是一樁風流韻事,不止小張相一世英名被毀,整個張家數以百年,幾代人所維系的名聲便會全都付之一炬!
“誰!誰準你這麽想的!”蕭玥額上青筋暴起,不管是大張相還是小張相,于他都有為師之恩,這朝中上下,見風使舵,見利見義之輩他見得太多,他不屑與之為伍,但大小張相乃是他難得敬佩之人,這樣的人,卻被人以這樣的理由害死,還無處伸冤!不能伸冤!讓他如何接受!
寧鏡面對他的暴怒,沒有絲毫畏懼,他看着他,眼神中盡是一片平靜:“如果我是離宣,就會這麽做。”
蕭玥猛地将整個桌子掀翻,桌上燭火茶盞碎裂一地,流出的水将燭火澆滅,只留一縷白煙飄散在空中,外頭雖天光漸亮,到了屋中卻也還暗着,蕭玥背對着門,整張臉都湮在黑暗裏,陰沉到可怖。
黃金和白銀退到一邊,看着滿地的狼藉也不敢收拾。
“公子,公子怎麽了?”
門外,方舟的聲音傳來。
寧靜淡淡道:“沒事,過一會兒再來收拾。”
方舟靜立了一會兒,才轉身離開。
蕭玥的手緊握成拳,眼中殺意凜然,顯然已是怒極,他盯着寧鏡,卻又似乎并不是在看他,那神情,似乎下一刻就要朝着寧鏡揮出拳頭。
屋中寂靜許久,直到蕭玥的怒火稍稍平息,他才咬牙開口:“你憑什麽斷定是桓王不是雍王,又憑什麽斷定此事是如你所言?”
“春姨娘是傾世之花,宣離費心調教,好不容易送進張府,不可能讓她浪費在張詩身上,宣離用來調教我們的有一味秘藥,我們食之可保命,但若是常人誤食,便是極烈性的春.藥,會尋着我們的血跡尾随而來,只是效果不能維持太久,最多一刻鐘。既然春姨娘入了張府,那張府必然還有配合他之人,只肖在小張相茶水或飲食中下藥,在沿途留下少許血跡,不必人引路,小張相便會尋着血跡自行而去,此事便成。”
寧鏡說着,再次将受傷的手舉了起來:“而以那些人的證詞,他們親眼看到小張相自己從院中出來,說明無人挾持。現春姨娘屍骨無存,若真想驗證此事,只需查看小張相從書房到張詩後院沿路是否有異常的血跡,便知真假。至于是否是宣離……”
寧靜放下手,直言道:“我就是最大的證據,你們只肖查清楚秦杜鵑,必然就能查到。”
秦杜鵑那邊他是一直讓黃金盯着的,只是這麽久了,那邊竟然毫無動靜,他們也才一直沒有進展。
寧靜似乎已經看透了他們的想法:“我叛出後,以宣離的性子必定會更加謹慎,若此時秦杜鵑那邊沒有動靜,你們大可查一下,她手底下那些瘦馬脔童都去了誰的府上。”
蕭玥依舊陰沉着臉,一句話也未說,他雖周旋于永安,但因蕭國公的教導,一直避貴讓權,從不讓自己攪合進去,他一向認為自己冷眼旁觀,不在此山中,便可識得廬山真面目,對這些手段不屑一顧。但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看得有多淺,多麽單純和愚蠢,這才堪堪掀開這華麗的袍子一角,便已經被裏面的陰暗和肮髒震驚到無法自控。
如大小張相一般,在官場沉浮幾十載,身居高位,手握權柄,卻還能濁中取清的名士,竟也無法從中抽身,最後竟然以這樣不堪的方式被拖入淤泥之中。
直到最後,蕭玥也未說一句,只沉默地拉了門,門開的一瞬間,初生的朝陽便刺了進來,将幾人都晃得暈眩了一瞬,黃金和白銀擡手擋了一下,眼睛才适應過來,再看時,蕭玥已經邁着步子走遠了。
寧鏡也走到門邊,看向一直在側屋看着這邊的方舟。
“進來收拾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