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進不了院,不代表看不了,蕭三公子蹲在人屋頂上,悄悄掀開了一片瓦,卻見屋中靜悄悄的,床幔緊閉,什麽也瞧不出來。
難道真的已經睡了?
蕭玥坐在屋頂一直等到了夜幕降臨,繁星滿天,屋中卻仍舊是一片寂靜,悄然無聲,只有方舟守在門口,随時等着寧鏡叫他。
又坐了一會兒,蕭玥見還是沒有動靜,又覺得自己有點好笑,他這像什麽樣子,睡了便睡了,那說明并不是什麽重疾,這是好事,他一直蹲在這裏不是個什麽事兒。
于是身姿一展,便又回了長歌院去了。
直到子時,方舟才在內院四下裏都轉了一圈,确定無人之後,小心翼翼地推門進去。他走到床榻邊,掀開床幔,便見寧鏡面色潮紅,身上的汗已經将身下的被褥全都濕透了。
他見有人掀帳,眼神一冷,但看清是方舟後,緊繃的身子這才微微松懈下少許,但就是這少許松懈,便讓體內的情潮伴着痛楚再次沖撞而來。
“公子你還好嗎?”方舟急道。
寧鏡沒有力氣說話,今晨一早,他便感覺自己虛軟無力,好在蕭玥一直沒來白露院,但他算着日子估摸着這幾日也快要過來了,若是今日過來,撞見他服藥後的模樣,怕是要将他趕出國公府,他只能忍着不服藥,想着先将他應付走。
只要不服藥,暫時他的理智便在,怎麽也能也應付一番。
方舟連忙拿出傾世之花,倒了熱水将藥丸化開,送到了寧鏡的唇邊。
“我都是按公子的吩咐做的,若是三公子執意要進,便讓他進,若是三公子離開時一句話也沒說,我便晚點進來,所以等了一會兒,這個時辰才來。”方舟喂寧鏡喝了藥,想要拿帕子去給寧鏡擦擦汗,但卻被寧鏡避開了。
方舟立刻便收回了手:“對不起,公子,我一時忘了規矩,我這就出去。”
藥性發作時是不可以被人觸碰的,否則便會更加難以自控。
出了門外,方舟将門關好,并且從外面落了鎖,自己則靠在門邊坐下,雙手緊緊握在一起。
每一次服藥都是一次劫難,卻是誰都幫不了的劫難。
蕭玥這一宿卻是沒怎麽睡,他雖然回來了,但腦子裏卻一直都是寧鏡那扇緊閉的門。
服藥,服的是什麽藥?之前提到,他們需服一種秘藥來保命,但是寧鏡出院子時什麽藥都沒有帶,只帶了……傾世之花。
什麽亂七八糟的。
蕭玥倏地渾身都熱了起來,連忙翻了個身阻止自己胡思亂想。
但是他又為什麽要随身攜帶這種藥呢?這幾個月裏,黃金和白銀時刻盯着他的吃食,特別是黃金,每天拿銀針試了又試,生怕一個不小心,蕭三公子就貞操不保。
但寧鏡身無武藝,方舟更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若不是蕭玥時常拉他出來走動,他連那個院子都不會出,更不用說下藥之類的事了。
第二日一大早,才卯時二刻,晨陽初醒,蕭玥便來了白露院,可他來時,方舟已經将所有的衣物和被褥都洗好了,見到蕭玥,便笑着道:“三公子來了,公子已經醒了,只是人還是有些疲倦,還在屋裏休息,說若是三公子來了,便請進去就好。”
蕭玥見他這與昨日完全不一樣的臉,心道果然是仆随主變,看樣子是沒什麽事了。
進了屋中,寧鏡披着衣裳正靠在榻上閉目小憩,雖閉着眼,卻仍然感覺一臉的疲倦。
他聽到腳步聲,睜眼見是蕭玥,唇邊扯出一點笑來:“昨晚小舟有些無禮,你不會見怪吧。”
蕭玥擺了擺手,他今日并未帶那些東西過來,見他面色仍是蒼白的,便只問道:“方舟說是舊疾,現下好些了嗎?”
寧鏡點點頭:“已經無事了,你昨日來,可是查到什麽了?”
蕭玥見他虛弱的樣子,便也沒說,只道:“你且先休息兩天,此事再議也不遲。”
先前因為寧鏡叛出,再加之他們去找秦杜鵑處找藥,驚動了宣離,一連幾月都不曾有任何動靜,但大小張相死後,朝中因相國之位衆臣相争,亂成一團,他才這才動作,也才讓他有機會找到了一些有用的東西,再看到順藤摸瓜牽扯出來的人,令他們無不心驚。
寧鏡坐起身來,雖神情疲倦,眼中卻是清明的:“說罷,總比一知半解要強,如今永安的亂才剛開始,不早做防備,萬一出事,便是打無準備之仗了。”
蕭玥雖未帶東西,但這些東西在他腦子裏過了好幾遍,都清清楚楚。
永安城中大小京官八百三十餘人,光以他們現在查到的人數來看,已有兩百餘人牽涉其中。良妾,美姬,脔童,侍女……凡此類,不一而足,有的是在官員後院,有的則是在家仆後院,不止太子,雍王,連向來被兩邊都踢出皇位之争的齊王院裏也有。
“除了桓王。”蕭玥說完,看向寧鏡。
寧鏡卻似乎早有預料,并不意外:“桓王不好美色,人盡皆知。”
“那他好什麽?”蕭玥問。
寧鏡想了想,就在蕭玥以為他要回答皇位時,寧鏡卻說道:“我不知道。”
人皆有好惡,也因此才會有誘惑,才有弱點。但宣離似乎沒有,至少前世他看着他一步接一步,一城再下一城,最後穩坐皇位,也并沒有露出多少真實的笑意與滿意。
這時黃金來了,進了屋見他們正說話,說道:“爺,姜老來了,老爺讓你去見見。”
蕭玥聞言正好:“姜老到了?那正好,寧鏡身子不好,讓姜老過來給看看。”
寧鏡正要阻止,蕭玥已經起身和黃金出去了,他手伸在半空,最後只能無奈地收了回來。
姜老是蕭國公在漠北的老軍醫,今年六十有二了,自從蕭國公将錢府醫送回漠北之後,國公府中便沒有了信任的醫者,蕭平川便讓人送了姜老回來。姜老畢竟年邁,雖自己保養得當,身子骨尚且硬朗,便沿途也不敢太過颠簸,便費了些時日。
姜老一到國公府,便先給蕭國公摸了脈,确定無事後,就被蕭玥拉着來了白露院。
“你小子慢點,你年輕力壯的,我老頭子一個,走不了那麽快!”
人未見,聲先到,這中氣十足的,聽上去跟個四十來歲的人沒什麽區別。
寧鏡已經整肅了衣冠,聽到聲音,便起身到院門迎接。
就見蕭玥拉着一個身着青衣布衫,頭發胡子皆花白的老頭正朝着這邊走,那老頭腰間還別着一個酒葫蘆,走路時一晃一悠的,看上去被蕭玥拉着在走,實際上步子穩着呢。
黃金和白銀跟在他們身後,黃金手裏還拿着姜老的藥箱。
兩人才進白露院,便看到站在那裏的寧靜,姜老一見他的面色,眉頭便皺了一下,問蕭玥:“就這小公子?”
蕭玥點頭:“寧鏡,我朋友。”
夏日裏的陽光烈,此時已近午時,陽光穿過那薄薄的夏衫,幾乎可以透過那纖細的身體。寧鏡對着姜老規規矩矩地行了禮。
姜老打量了會兒寧鏡,嘴裏有嘟囔道:“這麽文氣,看上去身子是不太好。”說着便招呼寧鏡進屋。
摸着寧靜的脈,姜老的臉色越發沉,捋着胡子半晌才開口:“你這小小年紀,身子怎麽虛耗成這樣?”
寧鏡心中微微一驚,知道眼前這位非尋常大夫。
他們的身子雖自小便因藥致弱,但明面上的脈相與只比常人來看要弱些許,其它應該是無異樣的,但姜老才第一次給他診脈,竟就斷定他虛耗過多,可謂神準。
寧鏡冷靜地答道:“自小便有弱症,可能症結在此處吧。”
姜老看着他的臉,卻見他雖然面色有些蒼白,一張臉卻依舊秀美至極,面若白玉的膚色襯得那一雙丹鳳眼靈氣十足。
這并非娘胎裏帶來的弱症,而是後天因人而起,一邊抑制骨骼和身體的發育,一邊又從身體裏強行催動氣血供給身體所需,人之氣血并非取之不竭,一邊壓抑發育,一邊又強取氣血,簡直就是又關閘又漏水,一旦氣血虧盡之日,便是命不久矣之時。
寧鏡見姜老就要開口,率先說道:“多謝姜老今日來為我診治,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很清楚,昨日剛舊疾發作,現下可能是有些虧損,正好想抓服藥補補,不如姜老給我寫個方子吧。”
姜老之前在宮中做過太醫,後見不慣宮中的龌龊,辭官後去了漠北做軍醫,随着蕭國公一起出生入死多年,寧鏡這點話頭自然是一聽就懂。
這時蕭玥見他不作聲,問道:“姜叔,怎麽了?”
姜老看着這屋中一屋子人,他既然知道自己身體的情況卻未跟旁人言明,想必是不想旁人知道,既然是蕭玥的朋友,他便也不必在此時多說,便說道:“這小公子看上去和你也差不多大,身子比起你來竟然差這麽多。”
蕭玥不自覺地有些緊張起來:“這麽嚴重嗎?”
姜老看他緊張的樣子,收回了診脈的手,反而一手抓上了蕭玥的胳膊:“不過是弱症而已,調理調理就好,這一回來還沒替你們幾個小子診過脈,讓我先看看你的。”
蕭玥倒無所謂,一聽寧鏡也沒什麽大事,便也放下心來,由着姜老診了,姜老這一次沒有向診寧鏡一般需要那麽久,才摸了一會兒,眉毛一挑,便搖起頭來。
不怕大夫開藥,就怕大夫不開藥,他這一搖頭,整個屋子的人都緊張了起來。
黃金和白銀連忙擠了過來:“怎麽了怎麽了,姜老,你搖什麽頭啊?!”
姜老站起身,眼神複雜地拍了拍蕭玥的肩膀:“下個月就是你生辰了吧,過了生辰,就十八了。”
蕭玥是七月七的生辰,好記得很,過了生辰,他虛歲也十八了。
幾人正緊張呢,見他一直賣關子,黃金都要急死了:“姜老你快說,爺到底怎麽了?”
姜老瞥了他們幾個一眼,慢悠悠地說道:“少陰不足,肝火旺,小夥子,該娶媳婦兒喽~”